第28章 逢魔之刻與沉眠之物

第28章 逢魔之刻與沉眠之物。

十四年前。

月光沉沉積在蒼冷的海上,漆黑的龐然大物碾過極北的海,帶着泡沫的水花拍擊在形狀猙獰的暗紅色礁石上。鋼鐵的船只如同一柄銳利的劍,将這片冰川自古以來的安逸撕破一道裂口,停靠在新修的港口上。

兩個穿着厚重大衣的人站在破冰船甲板上,遙望遠處那一片寧靜的暗藍色。有人正陸陸續續從船上搬東西下來,在這極度寒冷的地方,沒有人願意發出聲音。

冷。

空寂。

如果不是身邊還有其他正在活動的人,思維都要在這冰與海的天地裏凍成一片,只有在厚重的衣物裏逐漸變得僵硬的手腳在提醒着人類,這裏是——極地。

那兩個穿着大衣的人裏,有一個向遠方的冰川伸出了手。

“我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

到據點的時候,她在溫暖的房間裏搓了搓手,将挂在脖頸上的海藍寶石握在手心,感覺到幾乎快要凝固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那位先生熱衷于一些老舊的事物,于是這冰川上的科考站裏竟然還修建了從未用過的壁爐。

都什麽年代啦,烏丸先生,現在是日新月異的科技吞咽舊的習俗、将過去的一切侵蝕得分毫不剩的新時代,您該不會想在這裏烤火吧?

牆上挂着照片。

有的是正在挖掘的遺跡的照片,有的是屬于科考站人員的照片,還有的是毫無特別之處的、空忙的天與海見所映照出來的冰川與倒影的照片。

“Gin。”

這位大約四十歲、但神态依舊年輕的女性終于緩過來,對站在房間另一側,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年輕人說:

"我一直在想,這片海的冰川裏有無數我們見過的、未曾見過的生物,它們是被時間凍結、留存到現在的奇跡,被漫長的時間淘汰的物種終究掩埋在了地層和深海裏,而人類踏着千萬年累積的階梯一路向上,抵達現在,俯瞰被封凍在歷史這顆琥珀裏的失敗者……然後去追尋更加真實的永恒、所謂的長生不老。”

黑澤陣正在看挂在牆上的照片,在某張面孔上久久停留,又在那個女人開口說話的時候毫無留戀地移開視線。

他問:“你想說什麽,稻草(稻草酒,Vin De Paille)。”

代號為稻草酒的女性托着臉,在腦海裏描繪着什麽圖景:“你見過黃昏的冰川嗎?就像被烈火灼燒過的天空與海面,周圍的一切都在離你遠去,你往冰川深處看去,卻什麽都看不到。我記得,在烏丸先生的家鄉,日本,有叫做‘逢魔之刻’的說法。”

她的發音并不标準,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于是黑澤陣就把那個詞念了一遍,她才繼續說下去。

“對,‘逢魔之時’,每當這個時候,生與死、陰與陽、人類與妖怪的界限被打破,而沉睡在古老封印裏的惡魔就會被解放出來。而我在想,如果這燃燒的黃昏能透到漆黑的海面下,将那些早就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生物喚醒,是否也是一種——‘百鬼夜行’、‘魑魅魍魉肆然游蕩’的場景呢?”

“前提是它們能用死了百萬年的骨架活動。”黑澤陣說。

“你肯定看過《侏羅紀公園》?事實上,再過不了多久,這在某些技術上就不算是什麽難題,我們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遠古複活的幽靈是否會向新時代的文明宣戰。”稻草酒說着說着就笑起來。

她笑了一會兒,沒能從銀發的年輕人那裏得到任何反應,就從抽屜裏找出一整疊圖紙,上面用筆直幹淨的線條勾畫了某種尚且看不出是什麽的潦草設計。

稻草酒說:“開玩笑的,你應該知道的吧?我在加入組織前是個建築師,每個設計師呢,都想在生命的某個時刻想到讓全世界的靈魂都為之震顫的藝術品,但有的人窮極一生都沒法找到他們的缪斯,而我,就是在這裏遇到了我的奇跡。”

她說到這裏就頓住了,好像在思索着什麽,而黑澤陣往她的方向看過去,沒有插話,等她找回思緒。

“我想建一座冰川一樣的博物館,在千禧年到來的時候,夕陽的光線穿過透明的玻璃與水面,将沉睡在時間封印裏的古老生物喚醒,逆着時間的階梯來到屬于人類的時代——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稻草酒咧開嘴,目光灼灼地看過來,眼底滿是瘋狂的、浪漫的幻想,與天真的喜悅。就好像,她已經站在那個時候了。

黑澤陣并沒有評判她的想法是否瘋狂、難以實現,又或者千禧年就快要到來的事實,只是問:“你要把它建在哪裏?”

“東京——當然是東京,因為我丈夫就住在東京嘛。”稻草酒說到這裏的時候,眉眼間的神色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剛才是開玩笑的,其實我是想給兒子建一座海洋館,但我打算用這個設計。”

“海洋館?”

“本該沉眠的舊物踏着時間的階梯,在不可思議的逢魔之刻複活!用這樣的故事來吸引游客,等小孩子們問的時候,就說時間還沒到,所以它們還沒醒就可以了。”稻草酒興奮地跟黑澤陣描繪那樣的場景,說到騙小孩子的時候又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

黑澤陣的目光落在那些設計圖上,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已經死去的東西本就不該複活。”

稻草酒并沒有因為他的冷淡而生氣,事實上每個跟Gin相處的人都得習慣他的态度,相比起那些喜怒無常的人,稻草酒确實認為Gin是個相當好相處的人。

Gin是個非常安靜、但真的會聽每句話的聽衆,他會在某個時候反駁兩句,但不會試圖改變任何人的想法。

“Gin還是這麽嚴肅呢。放心,生物不是我的專長,我只是個普通的地質學家而已。但組織實驗室裏的那群人,你可要小心他們搞出什麽東西來喲?”

黑澤陣沒說話。

黑夜到來,寒冷吞噬一切,他離開大廳的時候,又往之前看到的那張照片上看了兩眼。

算不上什麽熟人。

死人。屍骨。粉末。已經死去的東西是不會複活的。

他在那裏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有別人的腳步聲從遙遠的方向傳來,他才收回目光,連同記憶一同埋藏,只有一個單詞被無聲說出:

“曙光。”

……

5月2日。東京。

上午8:00。

米花町地一角,住在工藤家隔壁的阿笠博士正要帶着“少年偵探團”的孩子們前往群馬縣進行溫泉旅行。

因為忽然抽到了溫泉旅館的優惠券,而且是打三折的骨折價,這下說什麽也要去了,剛好跟他們熟悉的毛利蘭也準備跟她爸爸去那附近度過黃金周剩下的部分,于是一群人就在幾個二年級小學生們的歡呼聲裏,熱熱鬧鬧地準備出發。

車站附近擠滿了人。

毛利蘭時不時地注意這些小孩子們有沒有走散,在這樣擁擠且混亂的環境裏,弄丢幾個孩子可是再常見不過的情況;幸好這幾個小孩早就經歷過了無數案件——比同齡人都多得多,警惕心非常強,并沒有要離開隊伍的跡象。

他們本來是想要開車去的,但是臨行的時候阿笠博士的車壞了,就沒能立刻出發;現在他們終于坐在了火車上,阿笠博士回去補辦落下的車票,她卻看不到了江戶川柯南。

“柯南?柯南?”

她緊張地到處尋找,找她每每回頭就不見了的人,卻在擡頭的時候看到江戶川柯南還站在月臺上,正在翻看當地的新聞。

江戶川柯南的神情可以說是嚴肅,跟那邊興高采烈的其他小學生們完全不同。

毛利蘭彎下腰來問他:“怎麽了?”

江戶川柯南将新聞劃到了下一個界面,盯着那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報道,皺着眉自言自語:“不對。”

不對。不對。怎麽看都不對。

從阿笠博士拿到那張抽獎券的時候開始就不對了,車在出發前壞掉了,這并不是意外,但票還能買到就很奇怪;鋪天蓋地的溫泉旅行廣告,似乎全都是恰到好處的事件,以及……剛才從博士家到車站的路上,一直都有僞裝的人在周圍活動,看起來像是便衣警察。

這是“被人精心策劃”的“恰巧”的旅行。

有人想讓他離開東京,前往群馬縣——不,去哪裏都可以,從阿笠博士的“黃金周計劃”來看,策劃這件事的人只是想讓他避開東京的某件事、某個人。

“柯——南——”

于是毛利蘭就壓低了聲調、拉長了聲音,說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你還在外面做什麽啊。

“我在……”

江戶川柯南說到一半,忽然就明白了什麽,轉身就往回跑,幸好他還記得跟毛利蘭喊:“阿笠博士忽然因為肚子疼被困在車站的廁所裏了!小蘭姐姐你和大家先走,我和博士坐下一班車去!”

毛利蘭:“诶——?”

她能看到的那個小小的身影越來越遠,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裏。

而江戶川柯南找到阿笠博士,說博士,拜托你了,你先假裝我跟你一起上了下一班車,我有件事要去确認,如果沒有情況的話很快就會回來。

他幹脆地脫掉外套,搶過阿笠博士扣在頭上的帽子,就往車站外跑去。

人流熙攘。

每個人都在談論自己的計劃,自己的事,空氣裏滿是假期的熱鬧和煩惱;江戶川柯南借了路過的人的手機,果然發現他們看到的新聞與自己有微妙的不同。

他給“風見哥哥”打電話,風見裕也沒有接。

風見裕也很快就把電話打了回來,說自己正在忙工作,問柯南有什麽事,江戶川柯南一邊跑一邊說安室哥哥還在忙嗎,我有個推理謎題想要麻煩他。風見裕也猶豫了一下,才說,最近還是先不要打擾他比較好。

江戶川柯南說好,挂斷了電話,乘上循環電車,終于在古橋町的某個老舊公寓前停步。

他跑上五樓,去敲沖矢家的門,但沒有人回應。

他摸到門把上的灰塵,确定已經幾天沒有人回來,就站在那裏沉默了一會兒,撥通了赤井秀一的號碼。

他用相當開心的語氣說,我們準備去群馬縣的溫泉旅館,沖矢哥哥不是說最近很有時間嗎,要一起來嗎?

赤井秀一在電話那邊嘆氣,抱怨着說他剛剛接到了隔壁班老師(某會計先生)的請求,要批改學生的作業(組織的賬本),暫時沒空出去玩了,柯南君在車站嗎?那邊的聲音很吵啊。

江戶川柯南說是啊,我們就要出發了。

他挂斷電話,切斷正在播放的車站錄音,往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的另一個角落看去。他所看不到的情報、被遮掩的信息,無意間被忽略掉的東西,就是——

某座相當引人注目的、前後花了13年建成的建築“Stairway32”,作為“暮色裏的海洋館”,忽然宣布的即将開業。

要去嗎?

能用那些手段将他騙走的,應該是降谷先生背後的公安;赤井先生那邊也有問題,他也是知道情況的,但這兩個人能聯起手來,指向的真相就只有一個了:這件事跟組織有關。

他要去嗎?

還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已經換了衣服、做好僞裝,到了那座建築面前。現在仍是上午,被金屬和石料覆蓋的建築外觀似乎跟宣傳中“鑲嵌在城市裏的海藍寶石”毫無關系,但從播放在外面的廣告來看,應該是有着能夠活動的機關或者電力驅動的機械運作方式。

“三十二階暮色館。”

為什麽是三十二階?江戶川柯南順着漆黑的牆壁看過去,明天才會開始投入使用的巨大海報已經被挂上,安保人員在附近走來走去,按照“一般的規律”,看起來今天不會有事?

可有人在往裏走啊!

邀請函?他看到那些人出示的邀請函了,所以說今天這裏肯定會發生什麽事吧?等一下,他現在混進去來得及嗎?

喂!

就在他還在思考到底是不是應該直接問問赤井先生他們在做什麽、或者乖乖去群馬縣等一切事結束的時候,一抹顯眼的銀色從他的視線角落裏劃過。

銀色的長發,黑色的風衣,是那個偵探……

不對,他戴着帽子,那是琴酒?

不、不不不,身高不對,應該還是那個初中生偵探,雖然那家夥也叫Gin,但肯定不是琴酒。

那個身影在極短的時間裏就消失在眼前,江戶川柯南放下要給赤井秀一打電話的手機,往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

昏暗的光線裏,巨大的陰影從身邊緩緩游過,壓抑和恐怖的氣氛與水聲遙相呼應。紙張被翻開的聲音顯得尤為清晰。背靠着厚重觀賞玻璃的銀發少年往靠近他的怪異生物看了一眼,繼續翻看他手裏的建築圖紙。

他來得稍早了一點,舞臺雖然已經搭建好,但人員還沒到齊,就連落成儀式都還早。

前幾天,黑澤陣花了點時間,從以前作為琴酒用過的某個安全點裏找到了這摞厚厚的圖紙。其實本來他不會再去那些地方,但既然有人想要琴酒還活着的“證據”,他順便拿點屬于自己的東西也是理所當然。

這是稻草酒的建築圖紙,這座場館就是十三年前她曾經提到過的、實現她绮麗幻想的“階梯”、送給千禧年的“琥珀”。

不過很可惜,在說出那些話的第二年,她就死了,還是黑澤陣從那片冰川上把圖紙帶回來,複印了幾份郵寄出去的。

“你到底設計的什麽東西。”

他看了一會兒,就皺起眉來,浪漫主義設計師在不缺錢的時候為了實現自己的設想,真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而且他手裏的這份是原始建築圖,不是科技更新換代後、添加了各種嶄新技術的圖紙,就已經麻煩得讓他頭疼,像一座徹頭徹尾的會活動的機械迷宮。

畢竟當年稻草酒是想建出一座能讓時間逆流、通往永恒的階梯,而能夠活動的建築可不是在二維平面上能簡單呈現的。

“……”

是的,當時電腦繪圖完全沒普及,更沒有三維建築模型,黑澤陣也不是建築學家,他沒在這裏迷路就不錯了。現在的問題是他都在這裏走了這麽久了,還是沒找到朗姆和伏特加所在的地兒。

哦,以朗姆的智商,他該不會穿着潛水服在裏面喂魚吧?那倒是相當安全,黑澤陣覺得如果是那樣的話,他是絕對找不到的,謝謝,要不然就讓朗姆繼續在裏面待着吧。

他把那一摞厚厚的建築圖紙收起來,看了一眼時間。

上午9:40。

他特地提前來熟悉裏面的結構,雖然也沒花多少時間,但現在是那場被期待的大戲就要開場的時候了。

其實他本來應該來得早一點,但在要潛入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有個COS吉普賽人的占蔔師就在暮色館的門口,哭天搶地,說不能開業啊,你們不能開業啊,我算過了,今天肯定是要出事的,求你們了,我不想看到阿黛拉·卡裏娜的心血被炸掉啊!

哦,阿黛拉·卡裏娜是稻草酒的名字,她是一位知名的建築師,年輕的時候驚才絕豔,卻忽然宣布隐退(其實是給組織打工去了),而這座“三十二階暮色館”,就是她的遺作。

當時黑澤陣就看着那個占蔔師被保安拉走,正好方便他進去,至于朗姆特地放在“老地方”給他的邀請函……

傻子才會用吧。

“十點鐘,就要開始了啊。該走了。”

他自言自語,要擡腳離開的時候,褲腳卻被什麽東西勾住、不,咬住了。

黑澤陣低頭,看到一只白色的,正咬着他的褲子不放,還一直盯着他看的小狗,沉默。

“所以你跟着我做什麽?”

這狗叫什麽來着?哈羅?到底是誰家的狗,一直跟他到這裏……黑澤陣蹲下來,跟哈羅對視了一會兒。

他說:“別跟着了,我有事要辦,你的主人又不會來這裏。”

哈羅:“汪。”

黑澤:“不可能,他不會來。”

哈羅:“汪!”

黑澤:“……”

他真是瘋了才跟狗說話。他站起來,也不管那只小狗了,就沿着已經記住的通道往外走去。

越過漫長的漆黑走廊,再轉過幾個拐角,不遠處就傳來了人的聲音。黑澤陣停下腳步,在出現之前,他當然還要等某些觀衆到場,畢竟波本又不可能來這裏,今天「琴酒」才是主角。

“等着吧。”琴酒發出低笑。

……

與此同時,波本人在東京,剛下飛機,在看到飛機上提供的飲品都是KILL系列的飲料時,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讓人開發的飲料到底火到了什麽程度。

這玩意已經火到日本了!據說飛機上的飲料還是“匿名的好心人”捐贈的!免費提供!

喂!

到底是誰幹的好……哦,一半是他自己幹的啊,沒事了。降谷零正了正頭上的帽子,離開機場,給風見裕也打了個電話。風見急急忙忙接電話,向他彙報了目前的情況:

-江戶川柯南,上了去群馬縣的火車,已經聯系群馬縣那邊的協助者接手後續的工作了。

-疑似諸伏景光的少年,好像因為發燒沒能出門,他弟弟出去買藥又回來,藥店的工作人員提供了信息。

-至于疑似琴酒、名為黑澤陣的少年……

“他今天要參加網球大賽的地區預選賽,馬上就要輪到他上場,我們的人已經确認他在現場了。”東京晴朗的天空下,正在盯着監控畫面的風見裕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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