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言
流言
沈青杏看着他湊下來的俊臉, 瞳孔逐漸放大,眼中驚愕不定,他……他……該不會是醉得把自己當成哥哥了吧?!
在他嘴唇快要貼上的那一刻, 她用力将他推開:“大人, 你喝醉了!!!”
她轉身就跑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令外面值守的侍衛摸不着頭腦。
屋子裏的人慵懶地倚靠在玫瑰木椅子上,單手支着頭,喃喃自語:“我醉了嗎?”
外面的侍衛走了進來,問道:“大人, 沈小姐她……”
椅子上的人眼底恢複往常的清明,吩咐道:“去送她回府。”
“是。”
“等等……把這盒荔枝帶上。”
*
時間一晃過去了三日,那日被沈青杏帶回來的荔枝,她一直偷偷藏着,吃也是偷偷吃的, 只是荔枝殼最後還是被書雲發現了。
荔枝這東西太稀有了,書雲以為這是太子給她的, 并沒有多問。
也許衛紀黎給她荔枝,只是為了想給哥哥吃。
只不過找不到借口罷了。
但是,她肯定不可能拿去給哥哥吃的。
這三日,她腦中揮之不去那天他低下頭來吻她的畫面,甚至晚上還會做噩夢,夢到他像話本裏那樣來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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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這樣下去, 她得生出心病了。
直到, 一個流言的生起, 才讓她暫時忘記了這事。
長安城內突然傳起了一個流言,而那流言的對象, 正是衛紀黎。
流言說:他與杜公公的父子關系并不純粹,說他不是杜公公的養子,而是男寵。
這樣的消息一出,在長安城內簡直炸開了鍋,一時間,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不入耳的流言甚嚣塵上。
她聽到這個流言的時候都驚了,衛紀黎怎麽可能是杜公公的男寵?那杜公公是個太監啊!
何況,兩年前他就從揚州的春風樓離開了,他那麽厭惡那個地方,怎麽可能還去給別人當男寵?
這個流言,她是不信的。
而且怎麽可能這麽巧?
衛紀黎才處置了一批私買流民的官員,這樣的流言就爆發出來了,這怎麽看都像是蓄意報複。
而且造謠不需要證據,就憑借一張嘴,就能把人給诋毀死。
*
皇宮內,杜德英在勤政殿門口跪了快一個時辰了,周遭的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攙扶他。
陛下每日都有午睡的習慣,可今日,他午睡的時間比往常長了許多。
入夏後,日頭漸盛,杜德英跪得滿頭大汗,他剛擡袖擦拭汗液,勤政殿的金色大門就從裏面拉開了。
“奴才給陛下請安。”
杜德英的吊嗓拉得老長,周圍的人全都側了耳過來。
昭平帝掃了他一眼,濃眉皺得更深,提步就要走。
“陛下,老奴冤枉啊!”
“陛下,奴才十六歲淨身,一直跟在陛下身邊,如今已有三十年了,奴才的那點心思陛下還不知道嗎?奴才不過是存着一個念想,哪一天魂散西去時,能有一個人替奴才收屍,奴才當年收養那可憐孩子,就只是為了能有人替奴才養老送終,怎麽可能會有那些髒污心思?”
“請陛下明鑒吶!”
昭平帝冷哼一聲:“起開!在這兒丢什麽人,現什麽臉?”
“陛下,此事出得蹊跷,陛下才賞賜了紀黎一座長平侯府,就有這樣的流言蜚語冒出,怕是有心人生了嫉妒之心,故意挑撥君臣關系啊。”
“是不是故意挑撥,朕清楚得很。”
杜德英被兩名小太監拉了起來,而昭平帝卻已經走遠了。
*
最近外面的聲音很吵,可缇春司內卻異常安靜,仿佛所有人都被下了禁言術一般。
衆人內心九曲回腸,都憋着不敢言語,可他們的大人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竟然在缇春司內養起了兔子來。
此等心胸氣度,非常人能比之。
“今日的草呢?”
“回大人,草馬上就來了。”
缇春司的院子裏特設置了一個籠子,用來養兔子,每日衛紀黎都要給兔子喂兩次鮮草,一早一晚,親自上手。
一名侍衛走上前去,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大人,要不要我去抓幾個嚼碎嘴的人回來,殺雞儆猴?”
衛紀黎逗着小白兔,不鹹不淡地反問:“你去抓了人,改明兒上朝就會有一堆折子彈劾我徇私舞弊,擅權專恣。”
“可是大人,那些謠言說得那麽難聽……”
淩風跟了衛紀黎兩年了,他心裏最崇拜的就是他這位大人,對他的吩咐更是言聽計從,如今外面有了這樣的謠言,他聽了氣得想殺人。
可是他家大人卻問:“對了,沈小姐那邊最近有什麽動靜麽?”
“大人,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擔心那沈小姐,她要見什麽男子與大人你又有何幹系?”
淩風是一根筋,他覺得以他們家大人這眼光,絕對不可能看上一個傻子。
“大人你還是快想想怎麽阻止這些謠言吧,不然以後京中的貴女們,還有誰願意嫁給你?”
“不嫁就不嫁,我也一個都不想娶。”
“那大人你往後怎麽辦?你一個人過嗎?”淩風擔憂得都快要哭了,除去身世不說,他家大人這麽優秀的郎君,就是娶郡主也是完全可以的,再說那郡主不是也喜歡他嗎?
衛紀黎手中撚着一根青草,逗弄着籠裏的兔子,笑說:“我往後與兔子過。”
什麽?!!
他家大人下半輩子竟然要淪落到與一只兔子過?
*
夜空無星,長夜難明。
烏黑抹漆的紫竹林內,杜德英跪在地上,面前立着一位身穿湖藍色裙子的貴氣女人,女人綴滿東珠的鞋子踩在他的肩頭,狠狠壓着他,冷冰冰地說:“就你,也配碰他?”
杜德英垂着頭,臉龐隐在樹影下,卑躬屈膝的奴才樣,道:“是,奴才不配。”
女人彎下了腰,殷紅如血的嘴角翕動:“是啊,你要記住,你只是一個奴才。你要是敢碰他,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女人後來又說了什麽,他沒有認真聽,滿腦子只記得這句話。
“你只是一個奴才。”
他回到了杜府,少年早已經在堂中守候,恭順的模樣一如當年,“義父。”
他瞥了他一眼,走到了椅子上坐下,閉目道:“查了嗎?謠言是誰放出來的?”
衛紀黎回道:“正在查,只是傳播太廣,不太好調查。”
“這事低調點查,別用缇春司的人。”
“是,孩兒知道。”衛紀黎擡起了長眸,遲疑地問:“陛下那邊……”
杜德英嘆了口氣,揉了揉腦袋,頭疼不已:“我也摸不透陛下是什麽心思。”
“別擔心,天塌下來了,有人也會給你頂着。”
衛紀黎淡淡地笑,沒作回答。
杜德英睜開眼睛來看他,恰好看到他的這一抹笑:“你看起來好像并不是很驚慌,這樣的謠言一出,往後要想洗幹淨,可就難了。”
衛紀黎無甚在意地道:“反正也沒有人真正在乎真相是如何。他們只是想看戲,戲唱得越熱鬧越好。”
杜德英深深地看着他,仿佛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沒人在乎最好,最怕的是有些難纏的桃花,推都推不開,還一個勁來逼問你真相。”
他口中所說的是誰,無需言明,兩人都清楚。
*
衛紀黎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門口有一輛豪華馬車已經等候多時了。
“大人。”
一只玉手挑開了車簾,露出一張美麗精致的臉來。
允華郡主坐在馬車內,啓唇道:“大人可是要去上朝?上來我搭你一程吧。”
“不必了。”
衛紀黎轉身往自己的馬車走去,允華郡主急切地喊住他:“大人,城裏傳的那些謠言,不是真的對嗎?”
衛紀黎僵住身子,頭也不回地道:“郡主信則信,不信則不信。”
“可是,我想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衛紀黎譏笑了一下:“郡主來問,不就是因為信了麽?”
“我……”
朱芸還沒來得及說完,他人就已經上了馬車。
“我不信!我不信!”她一手砸碎了案幾上的茶杯。
*
沈青杏今天出了門,去了東宮太子府。
她想來想去,将此次謠言事件的幕後推手暫時定為太子。
太子紅光滿面,精神備好,一看就是高興得太過的原因。
“太子哥哥什麽事情這麽高興?”
趙韞看到她來了,出了房門來迎接她,騙她道:“是朝中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
“對了,阿杏,上次太子哥哥同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他說的是嫁給他的事。
她仰頭道:“上次,我去潇湘山莊玩的時候,聽到他們說太子哥哥喜歡王家小姐,還要讓她當太子妃,這是真的嗎?”
趙韞一驚:“這是誰說的?”
“我也不記得是誰了。”她走近他身邊,水靈靈的眸子眨動,問:“這是真的嗎?”
“咳。”趙韞眼神閃躲,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太子哥哥喜歡你呀。”
“那太子哥哥為什麽他們都這樣說?太子哥哥讓我嫁給你,不是當太子妃麽?”她問得天真無邪,可越是這樣,越令趙韞無法回答。
難道要他告訴她,她是一個傻子,當不了正宮之主嗎?
“太子哥哥,你為什麽不敢看我的眼睛?你為什麽一直在往後躲?”
她一步步朝他逼近,像個追問課業的求知孩童。
趙韞握住了她的雙肩:“輕輕,別聽別人怎麽說,太子哥哥對你這麽好,就是喜歡你。”
“那我是太子妃嗎?”
趙韞這個頭卻是怎麽也點不下去。
如果她腦子沒壞的話,她一定會是這個正宮太子妃,可是,現如今只能給她個側妃了。
但不知為什麽,看到她那雙水潤的眼睛,他有些不忍心告訴她這個事實了。
“輕輕……你聽我跟你說,王家小姐她人很好相處的……”
沈青杏推開他的手,內心冷笑,很想把潇湘山莊發生的事都告訴他,問問他這算不算很好相處?
她垂下了眼簾,眼角的一滴淚掉得恰到好處:“太子哥哥騙我,太子哥哥一點也不喜歡我。”
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也是如此。
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
趙韞看到她哭了,一下子就慌了:“不是的,太子哥哥喜歡你的!”
沈青杏卻轉身跑了。
“輕輕……輕輕……”
“阿杏……”
可是無論他怎麽喊,少女都沒有回頭。
沈青杏跑出了太子府,她沒有回家,而是一個人在街上游蕩。
她擡袖擦了擦眼淚,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為他哭,真是不值得。
街上的流言蜚語仍沒有斷過,那些诋毀衛紀黎的聲音不絕于耳,背後的始作俑者現在一定很開心吧。
她有一種錯覺,自己仿佛回到了上一世,那本話本流傳于街頭小巷,一夜之間,全長安的人都知道衛紀黎是個斷袖了,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他愛慕着她的哥哥。
那話本鬧得滿城風雨,她也從下人手裏弄來了一本,看完後,她有些不知道自己此身是夢還是書中了。
話本上寫的事情在一一應驗,就連她最不相信的,也成真了。
哥哥身死,而她成為衛紀黎的禁脔。
她徹底相信自己就是書中人,衛紀黎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是書中的反派,而她,只是一個小替身。
書上最後的結局是什麽呢?
衛紀黎權傾朝野,卻終生未娶,她被他關了十幾年,最後死在了他的府邸,而衛紀黎最後是被新帝斬首而死的。
整本書可以說是一場悲劇了,沒有一個人的結局是圓滿的。
那本話本風靡起來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衛紀黎成了京城街頭巷尾的诋毀對象,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那些不堪的過去,以及他對哥哥的邪惡心思。
她身處于這喧嚣繁華的朱雀大街,不禁在想,此時此刻遭受流言蜚語的衛紀黎,內心會是怎樣的呢?
上一世,她死後,他是怎麽過的呢?
行走間,她撞到了一人,那是一名男子,行色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快步走了。
男子穿越人海,未幾,就竄進了一座朱門繡戶內。
入府後,他輕車熟路地走進了一間屋子,關上房門,毫不客氣地走到一張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拿起桌上果盤裏的一個蘋果啃了一口:“大人府上的蘋果就是比別地兒甜啊。”
衛紀黎從簾幔後繞過來,沒空與他聊笑:“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林七雪又嚼了一口果肉甜美的蘋果,眼裏眯笑,才道:“我看你還有心情養寵物,說明你不着急嘛。我跟你說,這事情可難查了。”
衛紀黎走到了他的對面坐下,端起青花瓷的茶杯,潔白的長指提起茶蓋:“一百兩。”
“這是銀子的問題嗎?!”
“三百兩。”
“我說了不是銀子的問題。”林七雪眼睛四處打量,突然有了主意:“你這府邸倒是不錯啊,要不讓我也進來住住?讓我也感受一下住在長平侯府的風光。”
“三日。”衛紀黎道。
“什麽三日?你怎麽這麽摳?怎麽也得住一個月吧。”
衛紀黎又說:“七日。”
“半個月!好了,不多說了,就半個月。反正你這府邸又沒有女主人,你一個人住這麽大一座宅子,不寂寞嗎?我進來了,正好也陪陪你。”
衛紀黎臉一黑:“……我不需要男人陪。”
“那你去找個女人啊,找幾個都沒問題的,我住遠一點,絕對不打擾你。”
“……”
“是了。你現在這情況,估計也找不到女人,誰願意跟你啊?除非那人是個傻子。”
“對了,說起傻子,我剛剛好像在路上撞到那個傻子小姐了。”
“她?”衛紀黎擡起了眼簾。
“對,那傻子小姐站在大街上,跟個游魂似的。說起來,那丫頭挺漂亮的,我看你呀,這輩子也讨不到媳婦,你去把她騙來給你當媳婦啊。”
衛紀黎頭疼地扶額:“哪有那麽好騙?”
“這還不好騙?以你這姿色,要騙到一個傻子,豈不輕而易舉?”他道,“說不定她現在聽了那些謠言,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連男寵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吧。”
說起這個,衛紀黎的臉倏然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