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沒出半天。
奚明亞處了個公安對象,奚家不打算跟周廠長結親的事就傳遍了棉紡廠六號院。
等下午奚蘇華兩口子上班,廠裏的人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工會辦公室裏。
蔣大姐毛衣也不織了。
隔一會兒就偷偷瞥向對面座位的歐陽眉,還時不時跟另一個茶盅不離手的禿頂老頭兒眼神交流。
他們都聽說了,歐陽眉能不知道?
本就瘦削偏長的臉拉得更長,更像馬臉了,“蔣大姐你看我幹什麽?”
蔣如年齡其實比歐陽眉小兩歲。
歐陽眉就是故意喊“大姐”,顯擺自己比蔣如看上去年輕。
“眉大姐,奚師傅家閨女不是跟你家周威談着嗎?”蔣如笑吟吟問。
歐陽眉頓時臉就黑了。
辦公室裏六個人,三老三小。
禿頂茶盅不離手的是何主任,老油條一個,萬事不管的。蔣大姐男人是棉紡廠另一個副廠長。
三個資歷淺的是這兩年考進廠的,家裏都比較普通,平時也不怎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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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歐陽眉做人不行。
不僅在外面擺副廠長夫人的威風,有時候還把“譜”擺到工會辦公室。
她我行我素,說話從來不管其他人心情。
還特別喜歡指手畫腳,誰不樂意了,她反手扣一頂“好心沒好報,指定要吃大虧”的帽子。
所以,幾個人的小小辦公室委實算不上和諧。
這不,蔣大姐一當出頭鳥,就有人暗戳戳跟上了。
“對啊,咋突然變卦了?”
“肯定是奚明亞眼光高,看上條件更好的了呗。”
“更好的?能多好啊,高幹子弟?”
“啥更好的,就一公安,條件肯定不如眉大姐家。”
一唱一和互相捧哏,把歐陽眉氣得喘氣都不穩了,黑臉直接換成了怒目惡瞪。
其實不說周威人品問題。
周家條件确實不錯,放哪兒都不能說聲差。
但蔣大姐幾個确實在陰陽怪氣。
尤其是蔣大姐,這會子得意壞了。
誰讓歐陽眉時不時在辦公室誇她兒子呢,明裏暗裏說奚明亞表面不錯,內裏有點虛榮,說人家是看上周家的條件……
她誇自己、誇兒子踩奚明亞沒什麽的,反正大家跟奚家不熟。
可歐陽眉每次誇周威,調過頭來就要踩她兒子窩窩囊囊,現在成了耙耳朵,怕老婆。
還喜歡前腳踩完奚明亞,後腳又用她踩辦公室裏的小夏和小黃。
誰都要被她說,跟個攪屎棍一樣。
今天可算是逮着奚落她的機會了。
再說,也沒說錯嘛。
前幾天她話說到那份上,已經在宣揚調教兒媳婦的好法子了,大家以為兩家結親是板上釘釘的事呀。
哪曉得是周家一頭熱。
人家寧願嫁公安都不嫁廠長兒子咯。
簡直是往歐陽眉臉上啪啪打大耳刮子,讓歐陽眉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要知道這時候公安事多工資少,人家女同志如果真的虛榮,還能不選她家選公安?
證明她以前說的全都是放屁。
她以為能拿捏住人家就到處造謠的惡婆婆行為,簡直讓蔣大姐幻視自家去世的老虎婆,心裏別提多惡心。
歐陽眉也惱。
看蔣大姐幸災樂禍的表情,胸口凝聚的那一小撮火苗彷佛遇到了油,‘轟’一聲,小火苗蹿成了熊熊大火。
“關你們什麽事?”
“以為能看我笑話呢,我告訴你們,是我家周威瞧不上她不稀得娶她了,她才只能從犄角旮旯裏扒拉個小公安出來。”
“我們家老周好歹是個副廠長,什麽兒媳婦我挑不着?”
“你,你,夏荷,阿姨覺得你就挺好,比奚明亞強。”
歐陽眉發洩完心中怒火,視線忽然落在角落裏一直沒搭腔的夏荷身上。
越看,越覺得夏荷不錯。
好像是打農村來城裏投奔姨媽的……還是這樣的好。
好管。
被點名的夏荷讪讪笑了笑,局促不安地垂下腦袋,似是不敢開口。
六號家屬院那頭,奚明亞找隔壁賀大爺借了自行車。
董桂花出門前留了票,叫她買明兒個待客用的東西。
比如,瓜子胡豆必須有。
不用買多,但每人得抓一把;
菜不着急,副食品店買不着還能到郊區買。明天正好十二號,逢二五八城區邊緣就會開集,如今雖說還在禁止個人買賣,但也要考慮到當地實際和人民群衆的民生,趕集是被允許的。
既方便城裏沒地種菜的,也讓周邊生産隊的農民同志們有點進項。
而魚和肉這種緊俏貨呢,有票都難買。
不想買不到就最好提前跟人定。
奚明亞算是這一片的名人。
她自念書開始就是雷打不動的第一名。隔遠點的對她了解不深,只覺得她是別人家孩子,又聰明長得又好看。
就算沒見過她本人,只要看到這麽高個頭兒的年輕姑娘,立馬能認出她。
所以出門逛這一圈,走到哪都有人叫她名字同她打招呼。
一人說上一兩句,小半天悄摸摸就過去了。
等把東西買齊,奚明亞踩着腳踏車慢悠悠往家裏騎。
正要拐過巷子口,突然蹿出個人來。
“嘎——”
輪胎發出尖銳的嘯音。
奚明亞眼疾手快,餘光瞥到黑影的瞬間就捏了剎車,長腿同時撐地,這才沒一頭撞過去。
她對着堵前面的‘一坨’翻了個白眼。
“周威你突然沖出來幹嘛,想碰瓷?”
周威怒氣洶洶:“你今天相親去了?”
“昂!你有事啊?”
奚明亞蹙眉忍耐,懶得看前頭那堵肉牆。
怕多看兩眼就忍不住口吐芬芳,略通武藝。
周威癡迷地盯着奚明亞明豔的臉龐,視線逐漸上移,落在精心編過的辮子上,再慢慢移到微微卷曲、與平時不同的劉海處。
一副捉奸的口吻質問道:“你怎麽能去相親,我媽已經找你媽說了咱倆的事——”
“咱倆什麽事?我跟你很熟嗎?”奚明亞錯愕,沒見過這麽自說自話的人。
她打斷他的話,“要發癫找別人,甭找我,不然我也發癫,我告訴你我癫起來誰都怕。”
周威臉色鐵青,臉上的迷戀陡然變得兇狠,“奚明亞,你別給臉不要臉。”
他拳頭握緊。
滿臉橫肉因情緒激動亂顫着,宛若發狂的野牛,目露兇光地盯着奚明亞。
奚明亞冷嗤一聲,淡淡掃了周威一眼,“那你可真別給我臉。”
家裏避讓歐陽眉只是因為沒必要跟人結仇。普通人嘛,沒有足夠多的臂膀,就想老老實實過日子,對可能存在的麻煩肯定是能避就避的。
但周威真要以勢壓人,奚明亞也不怕。
他爹周副廠長可不像他這麽蠢。
不可能為了讓兒子如願就幹逼迫廠裏老師傅的事。他敢幹,另外兩個副廠長就能把他搞下課。
所以周威頂多跑奚明亞面前刷存在感,他媽歐陽眉也只敢在董桂花面前說一些“威逼利誘”的話。
人家打心理戰呢。
這母子倆一個德性,就覺得自家不得了得很,他們遞了枝丫別人就得歡歡喜喜往上蹦。
完全沒想過董桂花會不樂意。
畢竟董桂花在很多人眼裏都是沒什麽文化的農村婦女,當年靠着長得好嫁了同是鄉下放牛娃但運氣不錯被過繼進城的奚蘇華。
兩口子都屬于摳門自私自利的形象。
董桂花日常又對大閨女罵罵咧咧,歐陽眉以己度人,覺得董桂花肯定願意拿大女兒給後面兩個兒子鋪路。
她自己這樣想,也是這麽跟周威說的。
把本來就自傲自大、闖禍不斷的周威心養得更大了。
兩家壓根沒商定,他就覺得奚明亞已經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早跟狐朋狗友炫耀了幾回。
這才會在得知奚明亞跟別人處對象後大破防。
周威:“我爸是廠長。”
“是副廠長。”
“副廠長也是廠長,怎麽,看不起我們家?”
“說句副廠長就是看不起你們家了?那我攤牌了,不是看不起你們家,我純粹看不起你。”
“奚明亞,給你臉了是吧?”
“是我給你臉了才是,你自己什麽東西沒點數嗎?中學就逼女同學進廁所脫衣服,那次沒被教訓夠是不是?”
周威一驚。
知道那事的都被他媽拿錢那東西封了口,奚明亞怎麽知道?
是她爸她媽說的?
難道,董桂花他們當時也在現場偷看?
“誰跟你說的?啊?”
周威粗胖手指指着奚明亞,咬牙威脅:“你敢胡說八道,我饒不了你,饒不了你們一家。”
那年周威剛滿十五歲。
從他小叔那兒翻出了一本叫《春火》的譯本,書封面便是兩個豐滿的袒|胸|露|乳的金發美人,這本書讓他第一次好奇“性”。
也第一次犯了錯——
第一次幹壞事,經驗不足,就近選了棉紡廠筒子樓附近的公廁。
結果壞事還沒幹成,就被一塊磚頭打暈了,後來還被不知道什麽人扒掉褲子綁在公廁裏……
一想到自己光着腚被人議論,醜态畢露的樣子早就被奚明亞一家知道。
周威頓時惱羞成怒,惡向膽邊生。
他面目猙獰着,伸手就要抓奚明亞。
“覺得我惡心是吧?覺得我壞種是吧?跟你示好你瞧不上,那成,咱不搞那些虛的,生米煮成熟飯再說,到時候你,你爸你媽都得求着我娶你過門,不然你就是個人人喊打的破鞋。”
肥頭大耳再配上污言穢語,整個人像在茅坑裏腌了二十年,臭氣熏天的。
奚明亞眸子倏冷。
照樣坐在車上八風不動,周威那鹹豬手伸到胸前還有十厘米時,奚明亞左手抓着車龍頭沒動作,右手捉住他三根手指,輕輕一掰。
“啊!!!”
下一秒,殺豬般的慘叫響徹天空。
周威痛得嗷嗷叫,被肥肉擠成一條縫兒的眼睛,睜大到了人生的最巅峰,從細縫兒變裂口了。
奚明亞冷笑。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破鞋破你媽呢,噴糞噴我頭上。”
“你配嗎?”
“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豬樣,穿上鞋都比我矮,還敢跟坨屎一樣到處找人糊,前兩次好聲好氣勸你別來我跟前晃,我跟你沒緣分,你是不是覺得我怕你那個廠長爹啊?當耳旁風覺得我跟你玩矜持?”
“你配嗎?”
“問你呢,啞巴了啊?”
“……”
奚明亞罵一句手上力道就大一分,周威也就跟着慘叫一聲。
這他媽的。
誰來告訴他,奚明亞居然是個嘴不離屎的潑婦?還有,她手勁怎麽那麽大,手腳上跟綁了一百斤秤砣似的。
草。
感覺手指斷了。
“你……你撒手……我告……訴你,我帶了人來的……”
奚明亞擡頭。
朝周威蹦出來的巷子轉角看去,一個寸頭腦袋“咻”一下縮了回去。
她磨磨牙。
這人渣還準備得挺周全的呀。
他若是成功撲到自己身上,造成摟摟抱抱的假象,他那幾個狗腿子再跳出來起哄,現在對男女關系又抓得那麽嚴,自己還不得啞巴吃黃連?
真是個賤崽種!
這下奚明亞真生氣了。
身體順着自行車側了側,本身支撐着自行車的腿由左換右,左腿輕輕一踹……
真的,誰看了都得說聲“輕輕”。
結果壯碩如小山,高低得有一百六七十斤的周威竟應聲倒地了。
奚明亞瞥了眼車框裏的東西,都是花錢買的,熱乎的,摔了得心疼死。
她趕忙把車推到旁邊停穩才轉身走向周威。
周威目露驚駭。
碩大的身軀一邊往後蠕動,一邊驚恐大喊:“瘦猴、老虎,趕緊出來幫忙——”
被點名的瘦猴和老虎也是棉紡廠子弟,這會兒已經被驚呆了。
他們對奚明亞并不熟悉。
奚家住大雜院,他們仨都住廠區筒子樓,又隔着六七歲的年齡差,平時真沒怎麽見過。
他們想象中的奚明亞是個子高挑,笑靥如花,溫溫柔柔,說話細聲細氣很好欺負的模樣。
哪曉得罵人的話張口就來,什麽屎啊糞的,賤人草泥馬的,真是一點不打磕巴。
打人更是一打一個準。
還不像電影裏那樣炫技,嘿嘿哈哈左踢右劈,她就那麽輕輕地一捏一推,周威那體格居然撐不住。
兩人神情掙紮,對視良久,最後一咬牙:“……都是兄弟……”
“我覺得周威會體諒咱們的。”
“你說得對。”
周威歇斯底裏嚎了幾聲,狐朋狗友的影子都沒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