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遠在鄂都林場的邬曉曼半夜從睡夢中驚醒。

她茫然地看着身旁睡得跟死豬一樣的男人,下意識摸了摸青紫的眼角和下巴,忍不住發出“嘶”的一聲。

熬到次日,她第一次什麽也不交代就回了娘家。

“娘,我兒子在部隊,還是在哪?”

邬曉曼腫着眼,劈頭蓋臉問過去。

“怎麽了這是?”

鄧婆子不解,“做什麽突然問起他們,小袁可不喜歡你跟前頭夫家的人有聯系。”

“大妹,娘說得對,你既然嫁了袁孝平就好好對待他的兒女,安安心心給他打理家務,別去惦記別的了。你還年輕,想要自己的孩子的話,又不是不能再生。”

“等懷上孩子徹底在袁家站穩腳跟,袁孝平一家得把你當成祖宗。”

“曉曼,你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別任性。”

“……”

邬曉曼還沒說什麽,倒被娘家先說了一通。

本就憤懑的心情愈發壓抑不住了。

“他不喜歡,你們就在乎他喜不喜歡?娘,爹,大哥大嫂,你們都不問我臉上的傷怎麽來的嗎?你們是看見了當看不見是不是?”

邬家衆人臉色倏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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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當衆戳破這點,臉色是個頂個的難堪。

邬老頭抽着水煙,沉默許久。

擡起渾濁精明的雙眼,“大妹,床頭打架床尾和,兩口子打打鬧鬧很正常,不問是怕問了你沒面子。你連個男人都攏不住,光跑家裏撒氣有什麽用?”

“就是呀。”

“你男人一天忙着呢,家裏的事你如果辦得妥妥當當,他哪有心跟你打架?”

邬曉曼錯愕地望着齊齊點頭的家人,忽然開始懷疑以前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全是哄她的。

什麽舍不得她離家遠。

什麽孩子拖累她,他們舍不得。

什麽袁孝平能保她衣食無憂、下半輩子富富貴貴……

假的,全是假的。

邬曉曼冷下臉,“爹,娘,你們不必扯那麽遠,我只是想問一下文明文宣跟他小叔在部隊還是在哪裏?”

這次沉默得更久了。

“回老家了。”

得了準話,邬曉曼不再跟娘家人聊二婚後的委屈,她現在恨死他們了。

拔腿回到林場便要去開請假條和介紹信,走到半道,想了想,又轉身回去了。

只是給關陽的大兒子去了封信。

她是哭着回邬家的。

才半天功夫,就有好多人跑去問袁孝平是不是跟邬曉曼鬧了矛盾。

當晚,邬曉曼就又挨了好幾個耳刮子。

這次她徹底爆發了。

指着袁孝平破口大罵,把二嫁以來所有的委屈全發洩出來。

連娘家都被她罵了個遍。

也該罵。

前夫譚民生的撫恤金有一半花在大哥調崗上,她嫁給袁孝平沒多久,嫂子也安排進林場成了臨時工。

現在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他們就萬事不管了……

邬曉曼更氣自己蠢,不該輕易被娘家的糖衣炮彈蠱惑,放棄孩子,放棄婆婆住的那個小院子。

按理來說。

她丈夫民生是老大,應該分大頭,民生死了還有他們的孩子文宣和文明。

當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

她腦子太懵,才會聽了娘家爹媽的撺掇。

怕計較太多、牽扯太深甩不開兩個孩子,妨礙後半輩子的幸福。

這才沒問那院子究竟怎麽安排的。但現在,房子無疑成了她的退路。

邬曉曼不想天天挨打,她要去争取自己的權益,不,為兒子争取屬于他們的東西。

自以為有了退路的邬曉曼當場跟袁孝平互毆成一團,混亂中還趁勢把平日裏跟她作對的繼子繼女也打了。

以一對三,慘得很。

她幹脆頂着渾身的傷,大半夜敲響了林場婦聯主任的門,要求跟袁孝平離婚。

另一邊。

奚蘇華和奚明冬回家,聽了家裏人對譚樂生的看法,兩人總算放心不少。

第二天,奚蘇華特意請了半天假,總算見到了妻子誇個不停的譚樂生。

當即啧了一聲。

很小聲地自言自語:“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譚樂生當兵出身,聽覺出衆。

奚父再小聲,他也聽得清清楚楚,更別提那挑剔的眼神跟長滿了刺似的,瘋狂往他身上紮紮紮。

他神色未變,溫溫和和地笑着打招呼。

“叔叔,不知道您喜歡什麽,我就多帶了一個過來,下了班可以聽聽廣播放松心情。”

他懷裏抱着兩個收音機。

一個紮了紅帶子,一個沒紮,兩個收音機一銀一黑。臂彎還挎着軍綠色的包,包裏是奚明亞交代的糖、點心,以及幾包煙和錢。

“明亞,我來了。”

奚明亞剛起床,打着哈欠,揉吧着臉頰走過來,“咦,紅燈711?”

許是剛醒,她嗓子不像之前那樣清亮,微微沙啞,宛若手指搓沙,莫名撓人。

“嗯,滬市貨。”

這時候滬市貨就代表了高級貨。

像照相機就要用海鷗牌,收音機就要紅燈,縫紉機當屬蝴蝶牌……能數得出名的牌子,大部分是滬市的,家裏有個一件兩件,嚯,可招人羨慕了。

這不,一聽譚樂生來了,不用上班的劉桂花、朱大姐和蔣大爺幾個搖着蒲扇圍了過來。

劉桂花一瞧那兩個嶄新嶄新的黑匣子,酸得眼睛都發綠了,“奚老焉兒,你這是享上福了呀。”

“你家早享福十年了,還不興我也享啊?”

奚蘇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噎得劉桂花直翻白眼,“那我沒你們有福,你女兒金貴些,随手扒拉個女婿都能送你們收音機,羨慕死個人了,以後也不愁了吧,大丫指定拼命往家裏扒拉好處。”

邊說邊給譚樂生使眼色。

譚樂生:“……”

奚明亞懶得聽他們互相內涵,伸手拽譚樂生胳膊,把他往屋裏拉。

譚樂生愣了一下。

胳膊處的溫度不斷攀升,他目光落在對方白皙纖長的手指上,微微走神,腳下卻一點沒打磕巴,順着奚明亞的力道往前。

他們一走。

等着摸摸收音機,擺弄兩下的蔣大爺和奚蘇華也跟進屋。

他們進去了,朱大姐和劉桂花對視一眼,也默契地跟過去湊熱鬧。

奚明亞一看,屁股後頭跟了一串。

得,白把人分開了。

她嘆了口氣,無奈扶額:“我回屋換衣服,等我兩分鐘。”

譚樂生:“你慢慢來,不着急。”

劉桂花擠眉弄眼:“你跟大丫要出門逛公園啊?”

“不是,去開介紹信領證。”

朱大姐驚訝:“這麽快?”問完她自己就想到原因了,嗐,還是為了下鄉那事。

劉桂花也想到這一層。

撇撇嘴,又羨慕又發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允許插隊知青回城,我家大丫今年25,已經是老姑娘了,再不回來就得砸手裏,總不能真讓她找個泥腿子嫁了……”

別人家越是喜氣盈盈,劉桂花就越酸,尋了借口就要回去。

朱大姐還想聽聽收音機。

可屋裏就剩三個大老爺們,她一個女同志杵在這兒顯得很尴尬,便拽着劉桂花不讓她走,“你不看看除了收音機,小譚還帶了什麽來?”

劉桂花頓住腳,不說出去了。

她這人閑不住嘴,安靜一會兒就要開始作妖讨人嫌。

“小譚,買了收音機,沒買自行車?你們結得這麽急,三十六條腿準備好了嗎?”

奚蘇華皺眉:“劉爛嘴,你家二丫頭出嫁別說收音機自行車,連床鋪蓋你都沒準備,還有空管我家閑事啊。”

“問問噻,董桂花炫耀你們得了個好女婿,我就想知道有多好,別是她打腫臉充胖子。”

“奚老焉兒,你說你一大老爺們,天天幫你家董桂花跟我們扯嘴皮子,你跟我們這些老娘們有啥區別?”

劉桂花就不明白了,自來幹架都是女人的事。

誰家老爺們總跟女的逞嘴上功夫啊,不嫌跌份。

奚蘇華哼一聲,懶得搭理她。

譚樂生看出兩家不大對付,心念轉了兩圈,“咳”了一聲。佯裝忽然想起什麽,打開綠色帆布包,滿滿一兜子糖。

還是大白兔呢。

朱大姐和劉桂花頓時忘了三十六條腿的事,笑得滿臉褶子跟朵菊花似的,等着接喜糖。

譚樂生一人抓了一把:“忘了給大家喜糖了。”

“叔叔,蔣大爺,來根煙?”

散完東西,他特地将原本打算等董桂花下班再給的存折掏了出來,“叔叔,這是給明亞的。”

奚蘇華還沒接。

存折先一步被離得近的劉桂花奪了過去,也是譚樂生手上故意沒用勁兒,她才能輕易奪過去。

劉桂花翻開一瞅,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朱大姐見她說不出話,反複被什麽鎮住的樣子,按捺不住好奇湊了過去。

瞳孔同樣瞬間放大了。

整整一千塊!

是她們見識少,還從沒見過哪家新郎官出手就是一千彩禮呢。

家底這麽豐厚的小夥子,不顯山不露水,怎麽之前一點沒傳出消息啊?

要是跟自家姑娘看對眼,一千塊彩禮給自己多好……

兩人成功把自己酸成了檸檬。

奚蘇華瞥了眼“新女婿”無害的笑容。暗罵看走眼,這哪是妻子嘴裏的沒心眼的實誠小夥,分明明白得很。

他沒好氣地把折子拿了回來。

看也沒看,又塞回譚樂生手裏。“咱家不扣男方彩禮,你給明亞就好。”

正說着,奚明亞換好衣服出來了。

譚樂生今天穿的公安制服。

今年遇上改制,公安制服由72式換成74式,顏色由原本的上下藍換為上白下藍。

他身軀颀長,寬肩窄腰,站姿如松分外挺拔。待看清奚明亞的打扮,譚樂生嘴角不由得翹了翹。

奚明亞也選了白藍搭配。

簡潔的白色襯衫配上藍色的半身及膝裙,大夥兒心裏沒有情侶裝的概念,但當兩人站一塊時确實讓他們眼前一亮,忍不住感慨這是一對璧人。

便是走出去了,不用特意給人介紹,人家也能心領神會兩人的關系。

而衣服其實是奚明亞特意搭的。

雖說這婚結得功利十足,但譚樂生本人如果跟周威那頭豬一樣,她不一定下得了嘴。

畢竟能靠簽到吃低保。

簽上一年半載,商城裏的大部分東西能兌換兩三樣。

全是天上掉的餡餅,白得的,還嫌棄啥?

譚樂生就很好。

甩了前頭的吳慶年十條街,哪怕沒有系統的獎勵吊着,為了不下鄉,她也願意跟他結婚。

“走吧。”

譚樂生将存折遞給奚明亞:“叔叔說由你自己管着。”

奚明亞好奇。

翻開瞄了一眼,訝然:“不是說了六百嗎?怎麽還多了?”

譚樂生笑:“縫紉機你不要,自行車你說家裏給陪嫁,省下的部分就放一塊了。”

他說得輕飄飄。

劉桂花握着朱大姐胳膊的手下意識勒緊。

一時間不知道該酸別人家女婿懂事,還是酸董桂花兩口子竟舍得陪嫁自行車。

朱大姐被陡然勒那麽一下,差點呲牙。她不動聲色斜了眼劉桂花。

視線不經意掃過右側櫃子,發現那兒多了兩罐麥乳精、一罐蜂蜜,一袋蘋果,還有三大盒桃酥,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譚公安昨天拎來的。

再望向奚明亞時,眼底閃過一絲複雜。

奚明亞沒注意到這邊的眉眼官司,點點頭,語氣俏皮:“那我就收着了?”

随後極其自然的将存折放進了小布包裏。

直接省去了婉拒、對方再塞再拒,推拉好幾個回合才“勉為其難”收下的功夫。

奚蘇華&蔣大爺仨:……

幾人不約而同望向譚樂生,欲言又止。

只見譚樂生臉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踏出門時還溫柔地遞了顆奶糖過去。

“還沒吃早飯吧,吃顆奶糖墊一墊,一會兒開完介紹信咱們先去吃飯,再去民政局。”

“唔,謝謝。”

奚明亞撕開糖紙,濃郁香甜的奶味兒頓時盈滿口腔。她眼睫彎彎,伸出食指輕輕戳譚樂生手背,“你也吃呀。”

譚樂生嗯了聲,剝開一顆,果然很甜。

街道辦開介紹信非常順利。

兩人在面館對付着吃了點,便去民政局領證。

領證過程也十分順利。

人不多,幾乎沒怎麽排隊,不到十分鐘,領完證發完喜糖,兩人就拿着薄薄的“獎狀”出來了。

“咦?我媽五幾年被街道辦催着補結婚登記時,她的結婚證上寫了布、棉花和糖的配額,咱們這個沒有。”

“遺憾了?”

“不至于~~~~你這是看扁我。”

“對不住,是我從門縫裏看人,把高大偉岸的奚明亞同志給看扁了。”

“哈哈哈,小譚公安你還挺能貧呀。”

領證前後跟換了個人一樣。

譚樂生收斂笑容,語調正經起來:“不開玩笑了,我上班,你回去收拾,下了班我去接你?”

他看了眼時間。

忽然想到兜裏的手表還沒送出去,剛才光顧着應對街坊們了。

忙摸出來遞給奚明亞:“我估算着調了長度,你看看合适不合适,不合适等下班回來我再弄。”

“你眼神這麽厲害啊?”

奚明亞傾身歪頭看他,晃了晃瑩白如玉的手腕,“那我現在戴上看看。”

“咳。”

她的臉陡然在眼前放大。

譚樂生心髒驟然被一只大手捏緊,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貼在褲縫的左手握拳、松開,反複兩三次,才敢伸出扶住奚明亞,就連扶,也是輕輕托在她手肘位置,“我幫你。”

“好呀。”

奚明亞見他脖子泛紅,決定不逗他了。身體慢慢站直,後退一步,伸直手臂。

譚樂生松口氣。

心裏卻又隐秘的升騰起失落。

鼻間殘留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似乎在暗示他兩人以後會有多麽親密。

脖子,耳朵肉眼可見更紅了。

“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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