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跨院開了側門的事是幾個孩子宣揚出去的。

葛嬢嬢聽了後, 就覺得有義務跟奚明亞聊一聊。

她倒沒有壞心,就是愛管閑事。

說白了,明明是外人但就愛操着自家人的心。

誰家有點什麽, 尤其是年輕人做事不入她眼了,她就要去提點一番。

61號院沒正兒八經的管事大爺管事大媽, 葛嬢嬢這個老好人和二進院嚴肅的何大爺便充當鄰裏的調節劑。

正好, 葛嬢嬢對之前譚文宣哇哇大哭的可憐樣子耿耿于懷,一直想找機會跟奚明亞談談人生, 談談怎麽做人長輩。

她上門時,奚明亞在給金銀花澆水。

“小奚啊,沒打攪到你吧?”

“葛嬢嬢?沒打攪的,是有什麽事兒嗎?”

奚明亞微笑:咱也不能說你打攪不是。

“沒啥大事,聽說你做了側門,過來瞧瞧。”葛嬢嬢說着, 上上下下打量西廂角落的側門。

除了規規整整的新門,廁所跟西廂房之間還砌了新竈。

她走到門邊往外一瞅, 哦喲, 裏外還做了臺階。

瞅瞅那門,那新磚, 那鋪臺階的青石, 太浪費也太沒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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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還做五步臺階啊,多浪費錢啊?”

奚明亞聞言, 挑了下眉,不懂葛嬢嬢在心痛哪出。不過住一個院子,又無冤無仇, 她很願意尊老愛幼。

“師傅的建議,青石貴不到哪兒去。”

孫叔說這是老風俗。

五在五行當中屬土, 土生五行,所以五步臺階就适合大多數家庭,取讓五行達到平衡,家中不易出現事故的意思,簡單說,求個平安。

再者,側面牆臨街,對街夾角就是一個岔路口,口子正對着側門位置,這在傳統風水上來說就帶煞了。既然馬路到院牆中間距離很夠。幹脆将門洞擡高,留幾步臺階做緩沖。

外面擡高了,裏邊自然也得擡。

退一步講。

不講風水就講科學實際,建臺階也更好。萬一有自行車、四輪車不小心撞過來,臺階還起個阻擋緩沖作用。

不過這些沒必要跟外人講,奚明亞說完,招呼葛嬢嬢進屋坐。

葛嬢嬢沒進去,又湊到廁所旁邊,指着新壘的竈臺,一臉不贊同:“小奚,我跟你婆婆熟,你別怪我倚老賣老管你,你們家對面屋就是廚房,有爐子有柴竈,這兒再弄一個……是為了啥啊?”

奚明亞眼底開始浮現不耐煩了。

真想說你就是倚老賣老,關你什麽事啊?

可想想着實沒必要為這跟老太太較真,萬一她急火攻心摔地上怎麽辦,得負責的呀。

她按捺住情緒,臉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給西廂做了炕,怕入冬後幾個孩子凍着。”

關陽不像北方那樣誇張,但最冷時候能到零下十幾度。

她如今不愁棉被,床上八件套經常進每日特價。

可幾個孩子都處于滿嘴胡咧咧的年齡,說話不知輕重的,萬一跟人講他們鋪兩床棉絮還蓋兩床,人家好奇非來家裏瞧一瞧,還能攔着不讓看?

攔了不就說明有貓膩嗎?

可一旦看了摸了,那被子又輕又軟的,上了年齡的阿姨們多精明啊,肯定能發現被芯跟棉花彈的不一樣。

到時候肯定各個都問:

怎麽做的?

哪個廠出的,還能不能多弄幾床給大家等等,能把人煩死……

還不如換成炕,又暖和,又安全。

一聽她是為了孩子才大費周章,葛嬢嬢眸光轉暖,

贊同地點點頭:“這倒是,不過你家就小譚一個人賺錢,你婆婆也沒留下啥錢財,還是一分一厘花到實處才好,等你們有了孩子,小譚一個人養六口,負擔不輕的呀。”

奚明亞耳朵動了動。

什麽叫‘你婆婆沒留下錢財’,外人怎麽知道的?

她納悶得很,脫口就問了。

葛嬢嬢表情尴尬,試圖和稀泥岔開話題。

奚明亞就拿灼灼目光盯着她,半晌,葛嬢嬢嘆氣:“你婆婆去世後,前院蔣家的蔣飛白鬼鬼祟祟到跨院偷東西被撞了個正着,何大爺幹脆找街道辦清點你婆婆的遺物,攏共四十多塊,全填了辦喪的賬。”

院裏出了賊,葛嬢嬢覺得面上無光,說完不好意思繼續指點奚明亞做事。

尋了理由離開。

奚明亞撇嘴,啧了聲,打老太太遺産主意的人真是夠多的。

她才不信老太太就剩下四十塊呢,要麽被一些人提前弄走瓜分了,要麽早貼補給老大老二了。

就是一星半點都沒留給譚樂生,否則譚樂生早拿出來了。

真夠偏心的。

算了,人已經沒了,再說好男不吃分家飯,譚樂生反正不靠老太太過日子。

奚明亞在自家折騰得起勁兒,隔壁正院也忙得很。

老吳家要娶媳婦了。

吳老三堅持擺酒請客,要風風光光把裴玉梅娶進門。

李紅霞懷疑公婆私下貼補吳慶年,慫恿陳愛娣去鬧,陳愛娣反過來叫她去。

李紅霞氣悶,只能回頭跟吳老大撒氣,“看看,一分家,陳愛娣尾巴就翹起來了,從前的窩囊老實全是裝的,心機這麽深,難怪老天爺不給她肚子裏塞貨,我看老二也是裝憨,吳喜年,你聽我講話沒?”

吳喜年面無表情,擡頭睇了媳婦一眼。

“老三的事,你少摻和。”

“所以,你也知道爸媽給老三拿錢了?那你怎麽不攔着?”

李紅霞炸了。

吳喜年眉心皺起,“沒有的事。”

“你少打馬虎眼,爸媽不給他哪來的錢買雞買鴨,他欠咱們兩房的錢還沒還清呢,老三就是雞賊不要臉,我不管,有錢置辦這些,那就先還咱們……”

“小點聲,嚷嚷什麽呢?”

“爸媽不樂意裴玉梅進門,沒給老三錢,老三辦酒席的錢是跟廠裏工友借的。”

還找他借了五塊。

吳喜年雖然反駁,但不到呵斥的地步,李紅霞摸着男人的脾氣,繼續不樂意道:“他借這麽多,什麽時候能把咱們的還上?咋說都是一家人,到時候又拖拖拉拉。”

她一屁股坐小馬紮上。

繼續數落吳慶年,數落完吳慶年又開始數落裴玉梅:“媽就不該同意,沒進門呢就把老三哄得迷迷糊糊,啥都捧着她來,跟個狐貍精似的。家裏給那麽多彩禮,她家就陪嫁一床棉被、一個洗臉盆,一毛錢沒帶回來,就隔着條街,裴家也當真好意思。”

“真就不如前頭那個奚明亞。”

吳喜年不愛聽外人的事,“少胡咧咧。”

“我又不到外頭說,就在自己屋裏,咱兩口子随便說說也不成?你以為我光是為自己才誇她好呀,我還不是為了家裏,為了咱三個兒子好。有個大方的嬸子,孩子們也能沾點好,你看裴玉梅,有那麽個老娘和弟弟,還沒進門就讓老三背那麽多饑荒,往後別說對爸媽好對咱家金銀銅好,怕是還需要做哥哥嫂子的幫襯他們。”

說着,她起身爬上床躺下。

背對着吳喜年,故意道:“你是沒瞧見譚公安那媳婦兒手松得厲害,那麽大一個院子不夠她折騰的,又是往順化街開側門,又是砌竈砌炕,這麽一弄大幾十塊花出去了……”

吳喜年:“那是人家譚公安有錢。”

李紅霞:“……譚公安有錢,可她陪嫁也多啊,這年頭舍得陪嫁自行車的有幾個?車都陪了,還能不陪現錢?”

她遛彎到順化街看過。

那門不是随意一塊板子,頂端還有兩個圓形的像眼睛似的凸起的蓮花木雕,跟正院三處大門一樣講究,就算是舊貨,那也不便宜。

花錢那麽舍得,譚公安工資肯定全捏她手裏了。

想着想着,忽然一個主意蹿上心頭。

“诶,她既然有錢,讓老三找她借呗。瓜田李下,她肯定不想譚公安知道她和老三相看過這事?”

吳喜年沒吭聲,但也沒反駁。

李紅霞繼續說:“反正借誰的不是借,又不是不還。”

沒準這錢還真能不還。

到時候老三尋不着借口拖延,只能按月還自家的。捏着這事當把柄,他們兩口子如果敢讓她不如意,她還能找譚公安告密去。

李紅霞小算盤打得噼啪響,吳喜年也覺得很有道理。

只能說一句,不愧是一個被窩睡出來的兩口子!

這事吳喜年沒露面。

不過不稀奇。

家裏一貫挑出來的事,他都是不打頭的那個,讓李紅霞去争。

争贏了,他們這個小家庭受益;争不贏那也是李紅霞個人的想法,他清清白白不沾一點事。

這回,照樣是李紅霞偷偷摸摸尋了吳慶年。

吳慶年一聽,瞠目結舌。

直覺大嫂瘋了。

要挾人要挾到公安家屬頭上,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

這是幫自己?害自己還差不多。

“大嫂,你甭出馊主意。我知道你是不滿意大哥借了我五塊錢,行了,現在就還你。”

吳慶年黑着臉。

從衣兜裏掏出五塊還給李紅霞。

李紅霞怔了怔。

好呀,好你個吳喜年啊!

背着老娘攢私房錢就算了,還不打招呼就借給老三這個無底洞,看我回去怎麽跟你鬧。

“老三,你大哥什麽時候借你的?”

吳慶年面無表情,“剛剛,給,還你。”

“哎呀,老三你真誤會了。我是為你着想來的,你不是想讓玉梅風風光光出嫁,手頭不寬裕嘛,我就想到那誰……”

嘴上這樣說,幾乎是吳慶年伸手,李紅霞就一把搶了過去。

五塊錢全是兩毛一分湊的,很厚一疊。

李紅霞不放心,手指往嘴裏一嗦,沾了口水開始數。數完,才後知後覺怵面無表情的吳慶年。

吳慶年表情嚴肅,眼神冰冷。

李紅霞被盯得心裏直打鼓,聲音越來越小。“……那,那當我沒說。”

吳慶年盯着她。

忽然就笑了,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令人瘆得慌。“大嫂,別以為全世界就你一個聰明人。”

李紅霞:“……”嘿,不識好人心了還!

吳慶年把這事跟裴玉梅講,“玉梅你以後不用搭理大嫂,她腦子糊塗得很。”

裴玉梅也震驚吳大嫂的腦回路。

相親沒成就得拿錢封嘴,那自己這樣的望門寡豈不是該拿根繩子吊死啊?

從這事就看得出吳大嫂肯定跟自己處不來。

既然吳慶年發話,她便順水推舟應下:“好,我不跟她一塊兒,只是咱們就算分家了還住在一個屋檐下,不理人會不會不太好?萬一她記恨上咱們怎麽辦,影響你和喜年哥的關系。”

“先看看,如果以後大嫂還這麽不着調,我們就搬到外頭住。”

裴玉梅心裏一喜。

沒表現得特別明顯:“這樣爸媽不會同意吧?”吳慶年拉着她手捏了捏,“放心,我會說服他們的。”

“嗯。”

裴玉梅倚入他懷裏,信賴地點點頭。

心裏卻開始琢磨,要找什麽由頭讓李紅霞發作一場,鬧一場了。

只有大房理虧,他們才能順利搬出去住,還能每個月少還饑荒。

如同吳家人了解裴家一樣,裴玉梅對老吳家的情況也很清楚。

吳家三房人擠在不到四十平的空間裏。

房間被布簾、木板隔成好幾間,毫無隐私可言。

關鍵李紅霞嘴巴不把門,人家二房的夫妻生活她都要拿出去說嘴。笑二房兩個不能生,每天還要幹生娃的事,床搖得嘎吱嘎吱的,吵得人休息不好。

裴玉梅完全不敢想以後李紅霞也跟人講自己和吳慶年的床事。

一想臉皮就火辣辣的臊得慌。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若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她不會選擇吳慶年。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暗暗後悔。

如果沒病急亂投醫就好了。

說不定——

就嫁給譚公安了。

只是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用。

她只能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朝後看,安心經營她跟吳慶年的小家。

“不着急,我會做一個好媳婦好妯娌。我相信日久見人心,媽和大嫂不會為難我的。”

“玉梅,我一定不讓你受委屈。”

吳慶年被心上人的軟語感動得眼眶發熱,真摯承諾。

他好不容易才娶到玉梅,自然是玉梅怎麽說他就怎麽做。她要請奚明亞。他有些猶豫,還是同意了。

奚明亞沒想到裴玉梅有一天會上門拜訪。

沒把人請進屋,而是站在院門口問她,“找我有事?”

“明天我跟慶年請院裏大夥兒吃飯,你們也來啊。”

裴玉梅笑着,一句沒提上次見面的不愉快,彷佛兩人沒有一點恩怨,她把鄰居新媳婦兒這個身份拿捏得尤為恰當。

她相貌柔和,渾身透着一股江南水鄉的婉約輕愁,平心而論,這種柔腸百結的調調并不讨人厭。

可惜,奚明亞不想跟吳家打交道。

吳慶年大大得罪了她,裴玉梅當時無腦替吳慶年說話,也算小小地得罪了一下。

她愛憎分明得很,所以拒絕得十分迅速:“不好意思,那天去不了。”

裴玉梅笑容僵了一瞬,試探問:“你心裏還記着上次……”

“奚同志,我沒有想傷害你的意思——”

奚明亞猜到她的下文了。

笑嘻嘻地擺擺手:“侮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種,你幹嘛非得說我很在意你們,啧!”

她實在不想裴玉梅每次看到自己就一臉抱歉的樣子。

不僅不痛快,反而讓人憋火。

便敞開多說了兩句:“裴同志,我說不去不意味着我記恨你們。吳慶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确實讓人很不爽,但我當場還了回去,這事在我這裏就算翻篇了。說來說去,屁大點事嘛,你就覺得傷害我,到底是低看我還是高看你們自己啊?”

裴玉梅來之前就預料到奚明亞不會給自己好臉色,上回混亂中挨了幾記鐵砂掌讓她心有餘悸。

只是越躲越顯得有鬼。

吳慶年雖然不是她的最佳選擇。但既然選了,裴玉梅就想好好經營自己的婚姻。

絕對不允許傳出她勾搭別人相親對象,把人家攪黃了的話。

她跟李紅霞那種蠢貨不一樣,李紅霞以為傳出去奚明亞會丢人,實際上這事只會影響到她和吳慶年的名聲。

一個人的名聲若是壞了,日子就難過了。

所以才借着邀請對方吃席來釋放和解信號,但還是沒想到對方說話如此……不加修飾。

讓人臉上火辣辣的,感到無地自容。

“對不起,我以為——”

“我說了,沒必要跟我講對不起,我去不了是因為我要回娘家。”

裴玉梅沉默。

俄爾,牽起唇角,重新歲月靜好起來,“好,我明白了,那我先走了。”

“再見。”

離開前,她透過半開的門往裏瞥了眼。

正房廊下幾盆花焉噠噠的,院子中間的銀杏樹冠碩大,陽光透過樹冠,形成雲狀的陰影……

這些,曾經離她很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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