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是是是, 閉嘴吃你的冰棍吧。”

她嘴角抽了抽,望天翻了個大白眼。

陸佳第一次見奚明亞如此鮮活,不知不覺間面對“大佬”的局促緊張感消失了。

重生, 驟然有了真實感。

原來——

被大家心心念念,被報紙頻頻表揚的鐵人幹部年輕時是這樣啊。

“他們好乖啊。”

“還不錯, 不搗亂占大部分時間。”

三小只經不得誇, 誰誇他們都翹尾巴,“舅媽, 我們最乖啦~~~~”

“是,很乖。”奚明亞沒潑小孩冷水,側首跟陸佳講:“我先帶他們回去吃飯,一會兒見。”

陸佳:“好。”

女兒第一次帶孩子上門,本就在吃喝上大方的董桂花就更不會小氣了。

煮飯一點粗糧沒摻。又切了兩指長臘肉炒蒜薹,一碗小孩兒都愛吃的雞蛋羹, 一疊青椒皮蛋。

她廚藝好,舍得放油。

一時間, 滿院裏的人都被饞得瘋狂分泌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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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明亞領着仨孩子回來, 隔壁劉阿姨家大孫子正滿地打滾,嚷嚷着要吃肉。

那小孩比雙胞胎大兩歲。

肥肥壯壯的。

劉家人帶得埋汰, 大中午脖子上就好幾圈黑線, 臉頰上也好幾道幹了的鼻涕印,六七歲還往地上滾, 邊滾邊嗷嗷叫。

咦~~~

奚明亞嫌棄地往旁邊躲了躲。

三小只有樣學樣,緊緊貼着她走,看對方的眼神那叫一個震驚、嫌棄。

邊走邊不忘王婆賣瓜:“舅媽, 我身上就一點兒也不髒~~~~”

“他羞羞臉!”

奚明亞一聽就知道不好。

果然。

劉桂花眼神不善地瞪了無形拉踩她寶貝孫子的高陽一眼,“大丫你咋教孩子的, 這麽小就罵人,長大了不得上天?”

嗯,她也覺得罵了。

但她能承認嗎?

必須不能啊。

奚明亞詫異臉:“劉阿姨,他才五歲哪懂陰陽怪氣那麽高級的罵法,你別多想啊。”

幾個小的一看劉桂花兇巴巴的樣子,噤若寒蟬。小短腿挪啊,挪啊。一個挪,其他兩個就跟上。

趁舅媽頂在前頭,三小只頓時作鳥獸狀一哄而散,飛快跑進奚家找董奶奶。

奚明亞磨牙:……

小沒良心的幾個崽子。

“不過孩子該打還得打,多打打才能懂事。”說完也不管劉桂花的反應,舉手扇風進屋了。

董桂花早就聽到外頭的動靜了。

安撫好三個自覺闖禍了的小家夥,領着他們吃飯去。小孩子注意力容易被轉移,很快就進入噸噸幹飯狀态了。

“董奶奶~~~你做的肉肉比舅媽做的好次~~~~~”

“對。”

“好吃兩倍,不,三倍~~~”

“不是三倍,是好吃這麽這麽多倍。”

三個孩子邊說,還邊用手比劃了好大一個圓,話裏的嫌棄幾乎不加掩飾。

奚明亞冷哼。

三小只噤聲。

董桂花:“別老吓唬孩子。”

“哼哼一聲就把他們吓住了?玻璃做的嗎,那麽脆弱。”奚明亞大喊冤枉。

董桂花眼皮都懶得撩,給三小只分蒸蛋,問女兒:“婚也結了,城也留了,最近怎麽想的?”

“啊?”

董桂花差點上手掐她:“你就打算窩家裏吃飯睡覺?”

奚明亞:“不然?”

“你趕緊找個班上,哪有年紀輕輕把時間花睡覺上的,等你七老八十,還怕不夠睡?”

奚明亞額頭布滿黑線。

37度的嘴怎麽能說出這麽冰冷的話?

“知道了,你別操心,我找着合适的就出門上班。”

董桂花半信半疑。

“真的。”

奚明亞點頭,斬釘截鐵道:“比珍珠還真,你放心我有數。”

**

回去時,陸佳早在路口等着了。

奚明亞領着她直接走順化街側門。

一開始陸佳只覺得附近有點熟悉,總覺得來過,還不止一次。等進了院子得知正門在槐花街,她終于想明白這是哪兒了。

三進帶跨院。

槐花街只有一處是這樣的格局。加上先前幾個孩子說的公安,陸佳心裏忽然一陣不安。

這好像是譚公安住的那個院子。

莫非奚明亞這輩子嫁的是譚公安?那豈不是一年後她就要成寡婦?

陸佳腦子好亂,她不知該不該提醒,更不知怎麽開口才能讓對方信服。如今躍進農場的幹部強迫女知青的事還沒爆出來,她亦沒離開過關陽。

要怎麽解釋自己知道兩百裏外發生的事?

可不說……

又太不地道。

且不說上輩子譚公安和馬公安的死,自己跟賀姣,所有人,所有因懼怕名聲受損而隐瞞真相誤導過公安查案的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就說眼下,自己借錢奚明亞答應得那麽痛快,就不該見死不救。

她思緒亂糟糟的。

直到欠條寫完,按了手印,錢都拿到了還糊塗着沒捋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眼瞅着事已辦完,她才暈暈乎乎問了句:“你愛人他……姓什麽啊?”

“譚,他叫譚樂生。”

奚明亞看她欲言又止,猜測怕是遇到事了,借着沖糖水留陸佳,“要不喝杯水再走?”

她動作随性往椅子上一蜷,像談論天氣般,很自然就問了:“是有什麽事需要我轉達給他嗎?”

陸佳猶豫不決,奚明亞沒催。

半晌,她吞吞吐吐道:“沒什麽,我,我明早六點的車,我先回去收拾行李。”說罷,跟逃一樣往屋外走。

走了幾步,陸佳頓住腳。

仍然沒敢回頭看奚明亞,只小聲說了句:“……謝謝,錢我會盡快還你。”

奚明亞:……怪怪的。

而那頭陸佳徹底回過神時人已經走到順化街路口了。

無窮的懊惱差點把她壓垮。

她拍了拍腦袋。

又狠狠打了自己兩下嘴巴,暗暗唾棄骨子裏的懦弱。

她明明很愧疚,很想救兩個公安的命,可秘密被揭穿的恐懼還是不知不覺讓她做了逃兵。

霎時,愧疚、糾結全聚攏在心間,她站在路口,神色茫然,忽然不知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走了。

屋裏,奚明亞看着桌上的欠條,若有所思。

到底是什麽需要用到公安的事,讓人兩秒做了一百個小表情?

是想檢舉親戚朋友嗎?

她把欠條疊好,放進收錢和票的小匣子。在屋裏繞了一圈,後知後覺想起譚文宣沒打卡。

這可不行。

少了誰打卡,都有種損失幾大百的心痛感。想到這兒,奚明亞沒空思考陸佳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起身到西廂,“叩叩”,敲門。

“譚文宣,下午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給你煮面條。”

譚文宣正看着信出神。

被突如其來的拍門聲猛地吓了一跳,他下意識跳下椅子,背對桌子擋住身後的信紙。

等了一會兒,門沒被推開。

他屏住呼吸,“……哦,好。”

“謝謝小嬸。”

奚明亞:……

這麽禮貌?很反常啊。

隔着門,她彷佛能看破譚文宣的‘心虛’,這小子一個人躲屋裏,肯定又在搞什麽鬼主意。奚明亞不動聲色:“行,做好再叫你。”

“嗯嗯。”

腳步聲漸漸變輕,譚文宣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回椅子,重新展開信。

媽媽想自己和弟弟了。

說希望來關陽定居,陪着他們一塊長大,叫他喊小叔把屋子騰出來……

可小叔會同意嗎?

就算小叔同意,那女人會樂意嗎?

現在東廂已經被她改成了冬天睡的炕,如果媽媽住進來勢必得占了東廂,那女人斤斤計較,一點虧不樂意吃,肯定不同意。

但媽說得沒錯,房子是奶奶留下的。

姑姑是外嫁女沒得分,爸爸是兒子,這院子爸和小叔都有一份。按道理,主屋的三間肯定該留給作為長子的爸爸。現在他們不要主屋,只要求一間東廂,已經是主動退了一大步,小叔應當不會不同意。

……

正想着,房門‘嘎吱’一聲。

突然被推開了。

譚文宣再次被驚得渾身抖了抖,以為奚明亞去而複返,打自己一個回馬槍,剛要抗議她不打招呼就進來。

結果進來三個矮墩墩。

“鍋鍋~~~~舅媽給我們買冰棍了喲,你沒有。”

高歡現在可喜歡舅媽了。

趕忙糾正表弟的話:“舅媽也想給表哥買,可是我們回來的路上沒有賣冰糕的地方。”

譚文宣壓根沒認真聽。

長籲一口氣,不是奚明亞就好。嘴巴仍舊不改刻薄:“不稀罕。”

“誰像你們這麽笨這麽容易被收買。”

“哼,你才笨!”高歡氣鼓鼓。

譚文宣不理她,也沒轟他們出去,反正三小只認不得幾個字。

他不怕他們看到信。

不過還是裝得很自然地,把信疊好放進新的炕櫃。

等雙胞胎翻箱倒櫃拿了玻璃彈珠又沖回院子裏玩耍,他一把拽住跑最後面的親弟弟,“明明,你想媽媽嗎?”

“不想。”

譚文明想也不想就搖頭。

“為什麽?你不希望媽媽來照顧你嗎?”

“不要,不要,媽媽打我,她才不喜歡我。”小孩噘着嘴,童稚話語裏沒有怨恨生氣,只是陳述他被打過的事實。

譚文宣神情怔忪。

其實媽媽不僅打了文明,也打了他。

他不希望她那麽快忘記爸爸組建新的家庭,她就打了他。那天,媽媽哭得很傷心,說如果自己心疼她這個媽就不要阻攔她下半輩子的幸福。只要自己乖乖跟着小叔走,別再去找她,管好弟弟就是對她最大的孝順……

譚文宣抿嘴。

對母親的依戀和母親的絕情反複在他心裏撕扯。

接到信的開心漸漸變淡,他開始去思考媽媽為什麽寄這封信。

是因為二嫁的男人對她不好嗎?那這算真的想自己和文明嗎?

房子真的有爸的一份嗎?

如果有,媽連爸的撫恤金都捏着不放,當初為什麽沒提奶奶的院子?

是因為當時急切想擺脫自己和文明這兩個拖油瓶,怕小叔沒好處不願養他們,媽才沒有在房子上糾纏,是嗎?

想到這兒,譚文宣臉色難看到極點。

“鍋鍋~~~”

小家夥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打破了親哥對母親的幻想,還在歡快地蹬着腿掙紮:“鍋鍋放開我,我要跟歡歡玩~~~~”

“玩玩玩,就知道玩,笨蛋!”

小孩兒被罵懵了,茫然地看着親哥,愣了幾秒,“哇”地大哭出聲。

他一哭,院子裏撅着屁股彈珠珠的雙胞胎立馬緊張地沖了進來。

“表哥,你為啥要欺負明明?”

小姑娘個頭矮矮,氣勢一點不虛。

她長得圓滾滾的。

小短手艱難的抱在胸前,圓眼眼尾上挑,龇着牙,奶兇奶兇。

若是譚樂生在這兒,就會發現小丫頭模仿的正是奚明亞。只是她身上一點威懾性都沒有,純純賣萌。

譚文宣心情很差。

不想應付除了吃就是玩的弟弟妹妹,黑着臉把三小只趕出門,“他自己愛哭鬼。”

“是鍋鍋兇我。”小胖子氣呼呼反駁。

譚文宣張張嘴:“……”

算了,這是親弟弟。

“就是鍋鍋兇我,鍋鍋要打我。”

譚文宣額頭滿是黑線,不想繼續跟他們争,敷衍道歉:“哥哥跟你說對不起,行了吧。”

小胖子哼哼幾聲,總算沒再哭了,轉眼跟在雙胞胎屁股後頭滿院子撒歡。

譚文宣無比心累。

這邊鬧騰,廚房裏的奚明亞聽了個全乎,但她沒管。

反正小孩不是易碎物,誰不是摔摔打打着長大了?兄弟姊妹鬧騰打架多正常啊,一點風吹草動家長就跑出來拉架才奇怪嘞。

“吃面了。”

熱氣騰騰的陽春面放桌上。

奚明亞喊了一聲,回屋收拾換下的衣服,又叫三個孩子把他們的髒衣服抱出來。

“盆在那兒。”

“水在這兒。”

“自己的事自己幹啊,來,跟我學怎麽洗衣服。”她陪嫁的搪瓷盆多,索性給每個孩子發了一個。

譚文宣好不容易平息心情,出門就看見無良嬸嬸笑裏藏刀,誘導三個小屁孩幹活。

不知怎地。

少年陰郁不快的心情一瞬間彷佛找到了發洩口,“小嬸,飯你不做,現在衣服也不洗了?誰家大人像你這麽懶,總是把活兒推給小孩幹啊?”

人在發洩脾氣時是盲目的。

譚文宣選擇性忽視了三小只盆裏只留了一件髒得不那麽明顯的衣服。

奚明亞也不曉得他突然發什麽癫。

冷哼一聲:“別人家沒有,我們家有。你甭跳腳。我問你,洗衣服做飯掃地上面寫我名字了?還是你們四個發我工資了?這個家是我一個人的,不是你們的是吧?我大,我幹多點,你們小,就幹少點,這是不是很公平?”

譚文宣一噎,難免氣短。

奚明亞再輕飄飄瞥他一眼,有井就下石:“誰惹你你找誰,冤有頭債有主,莫名其妙朝我撒氣算什麽英雄?”

這話當即戳中小孩兒死穴。

差點忘記的“母愛疑雲”又浮了出來,難以名狀的糾結矛盾全都化為對奚明亞的惱怒。

“我又沒說錯。”

“家務活本來就是你的分內之事。”

奚明亞語氣涼涼:“誰規定了?”

譚文宣梗着脖子:“本來就是。”

他哪裏說錯了,這些本來就該媳婦婆子們做,他媽和姥姥一直這樣講,也是這樣做的。

從前在兵團,媽就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想幫忙她不讓,說爺兒們不幹家務活,否則長大了圍着鍋碗瓢盆轉,會沒出息。

自己學做飯還有說頭,誰讓奚明亞做的飯菜叫人邊吃邊哕。

為了弟弟妹妹的身體健康,他迫不得已才學的。

但洗衣服……

怎麽就該他們做了?

就算非得學,也該等歡歡長大了,讓歡歡這個女娃娃學。

他,高陽,明明,他們仨都是男孩子,哪有男孩子洗衣服的?

娘裏娘氣,婆婆媽媽!

他心裏這麽想,嘴上也這樣說:“別人家娶媳婦都是為了照顧家裏,照顧孩子,你在外頭又沒工作,憑什麽家裏的還只幹一點點,那小叔娶你做什麽?”

奚明亞被這話逗笑了。

挑眉:“說得好,你小叔娶我當然是喜歡我想跟我過日子,難不成是為了你們啊?不會吧,不會吧,譚文宣你不會這麽厚臉皮,覺得你小叔幹啥都只能為了你們活吧?”

譚文宣氣得臉脹紅。

隐秘的想法被漫不經心的笑語戳破,尚未點亮面不改色技能的小孩多少感到羞恥。

奚明亞看他臉紅得好似要滴出血,頭越垂越低。眼裏凝聚的嫌棄才稍稍褪了些。

她決定大方點。

自己是大人嘛,這次讓讓他,有意放他一馬:“趕緊吃面去,面要坨了,吃完出來把你的衣服洗了,還有,他們仨如果洗得不幹淨,你這個當哥哥的得幫忙收尾啊。”

她要放水,結果譚文宣不領情,莫名其妙更憤慨了。

看奚明亞的眼神跟看仇人差不多,鋒利得很。

“小叔給你了。”

“我們沒有白吃白喝。”

行。

給你留面子你非不要,那就別要了。反正無條件愛幼這種美好品德她本身就沒有。

奚明亞勾唇。

冷笑一聲:“那是你小叔給的,又不是你給的。再說,我是他媳婦兒,他不給我給誰?”

“你跑正院問問大壯他們幹不幹活?”

“怎麽別人打小要幫家裏做事,你們不用啊?我甚至沒壓榨你幫我洗,就叫你們自個兒負責自個兒,你就覺得委屈了?咋地,想當衣來張口飯來伸手的大少爺啊?那不行,誰讓你晚生了五十年呢。”

譚文宣:“……”

滿嘴歪理。

可他又不知道怎麽反駁。過了好一會兒,才咬着牙憋出一句:“以前小叔就會幫我們洗。”

奚明亞攤手:“那就等你小叔回來再幫你們洗,反正髒也髒不到我身上。”

譚文宣氣得胸膛不斷起伏,無話可說。

他怒瞪着奚明亞。

鬼使神差間,腦子裏閃過媽媽寄來的信。這一刻要壓過奚明亞,看她變臉的心情似乎抵達了巅峰,甚至越過了變質母愛帶來的不開心。

幾乎不假思索,話便撂了出去:“我媽說了,院子有我爸一份,我們住在這裏天經地義,欠你和小叔的只有吃了的糧食,等我媽來關陽,大不了還你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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