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棉花糖
棉花糖
郁理坐周敬航的車回去。
她開來的發現者因為卯足馬力的追尾,引擎蓋撞得不輕,需要返廠修理,于詠糖滿臉晦氣地接過她丢來的車鑰匙。
三人乘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庫,于詠糖的目光不住地飄向周敬航。
這就是郁理唯一承認過的初戀男友,如果她把自己朋友圈設置為全公開,只要花一點時間和精力,不難發現她在三年前聖誕夜發布的朋友圈。
是的,她甚至懶得删。
感謝微信,開發朋友圈可見選項。
于詠糖的眼神自上而下。
是個很年輕,也很英俊的男人。氣質卻很冷,尤其是他看人的目光,總帶着冷冷的審視和不經意流露的傲慢。
她轉過臉,看着刷手機的郁理,出聲問:“這事就算完了?莊家那邊會輕拿輕放?”
郁理沒擡頭,她正在接受來着潘多拉的跨國辱罵,拜托,因為天氣被迫停止工作又不是她的本意。
“應該不會。”她給潘多拉回了個消消氣的表情,行雲流水地拖入黑名單,輕松地笑起來:“之前你說有團隊預備大規模黑我,嗯,我給你個方向,往病床那位身上查,說不定會有意外驚喜。”
毛病吧現在合适用喜不自勝的口氣說話嗎?于詠糖感到心累,一方面要替她去修車,另一方面還要關注最近的輿論。
“對了Lily,你和宋總打聲招呼吧,如果媒體手上有關于你的料,先別爆,我們談一談。”
“嗯?”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拉黑了宋斂,她想了想,切出FaceTime,打算在浩如煙海的人名中尋找宋斂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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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斂是什麽備注?郁理冥思苦想,難道是F,宋?但是宋思窈也是這個備注,唔,這兩沒有頭像的號碼哪個才是宋斂?
正當她打算搖號二選一時,手指差點碰到綠色小電話的瞬間,手中一空,周敬航抽走了她手機順便長按側邊鍵關機。
“周家和城中媒體關系不錯,”他淡淡道,目光看着郁理:“不用找宋斂,找我就行。”
只有三個人的電梯不狹窄反而略顯空曠,于詠糖後背貼着金屬牆面,謹慎地眼觀鼻鼻觀心。
聽聽,聽聽這我是大房他是外室的口氣?哎,郁理這個男女通吃的狐貍精。于詠糖心底狠狠腹诽。
郁理沒說話,她手心向上,于詠糖很上道地遞給她墨鏡,她甩開鏡腿,松松地架上高挺鼻梁。
他們不知道的是,與這間必須刷卡才能啓用的高層電梯不同,另一架擠擠挨挨的員工電梯正以每層樓停五秒的間隔緩慢上升。裏面站着莊銘的幾個家人,其中一位通身佩戴玉翡翠的貴太太一踏出電梯門哀嚎一聲:“我可憐的兒子!這是造的什麽孽!”
于詠糖開郁理的車,她不準備今天就去修車,郁理表示無所謂,反正她車庫還停着一輛為了裝逼而買的帕加尼。
郁理坐上副駕駛,她側頭問周敬航:“我來開?”
周敬航的側臉骨相非常好,但表情十分之混球冷淡,他調出導航,查詢最快返回半山別墅的道路。
“還有誰想撞?宋斂?”
她低頭扣上安全帶,眼皮微垂時,上眼睑單薄透明,下眼睑被睫毛刷開一層暗色陰影,所有情緒藏得無聲無息。
“你撞死宋斂了我可得守寡。”
周敬航面不改色地嗆回她的話:“你可以改嫁。”
“嫁給誰?你嗎?”
郁理順嘴一說,玩笑口吻,前方十字路口,他們不巧,前車剛右拐,迎上180秒的漫長紅燈。
她放下車前儀容鏡鏡,眉毛濃黑,雙眼炯炯有神,她的表情在灰敗陰沉的光景中一如既往的明亮動人,她放下長發,手指深梳幾下,重新用鯊魚夾別在飽滿後腦。
周敬航側頭看她。
陰影溫柔地勾描他矜冷側顏,表情不清,唇角微抿,喉結很輕地動了一下。
怎麽會那麽讨人厭,怎麽會那麽美,怎麽會讓人在想掐死她的同時又愛上她。
她哼着亂七八糟不着調的中文,平翹舌不分,尾音卻俏皮輕快地往下掉。
路況不好,車開得很慢。郁理第一次坐他這臺車,顏色挑得最不容易出錯的黑色,內飾低調但很有品味,香氛依舊是她代言的小衆冷門牌子。
郁理手指抵着綴下的一枚平安扣,這是唯一與他格格不入的東西。
“這也是你母親送你的?”
“嗯。”
異口同聲。
郁理怔了一秒,旋即反應過來,他在回答自己已經遺忘的問題。
這可比探讨平安扣是不是周母所贈更容易引發好奇,她坐沒坐相,像被抽了骨頭的美人蛇,之前扭扭歪歪地靠着車窗,現在歪歪扭扭地靠着他。
這個姿勢礙于開車,周敬航屈起肘彎,把她推遠了些。
“真的假的?你動過和我結婚的念頭嗎?”
他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幾分,郁理沒打算放過他,擡手摸了摸他不說話時總顯得冷峻不好親近的唇角。可只有她知道,其實周敬航吻起來,是一塊柔軟且糖分超标的蓬松棉花糖。
棉花糖本人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人用這種糯叽叽軟乎乎的詞語形容他,他打了一把方向盤,并不打算逃避這個問題,在最後一線餘光落下時,郁理聽見他低而啞的聲音。
“我和你的交往,從始至終,都是抱着結婚的目的。周家和宋家不同,不需要借助外力聯姻。當然,我想娶你,會顧慮你的意願,如果你覺得保持戀愛關系比婚姻關系好,我會将結婚作為plan b。”
這個plan b确實是過不去了吧,周敬航小氣!
周敬航單手控車,順手摁住她不安分的指尖,抵着唇邊啄吻。她的皮膚很細膩,觸感溫潤,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她任由他漫不經心地親了一會兒,才抽回自己手指。坤包的濕紙巾和口紅一樣重要,她捏着濕巾,在周敬航眉目分明的注視下擦幹淨,對他仰面一笑。
“plan b不應該是結婚,而是分手。敬航,你要我說幾次你才能明白,我們不是合适的人。”
他以為自己對她這番話早已免疫,可聽到,他的心還是會隐隐作痛。
郁理擅長對他的難過視若無睹,他也就說服自己沒有難過這種容易脆弱的情緒。
但他的心已經開始向着泥沼般的黑暗深深下陷,心裏一直存在無法忽視的悲哀和自嘲,他其實并沒有把握将郁理追回來,這個清晰無比的認知讓他感到挫敗和無奈。
許久,周敬航聲音緊繃:“随便你說,我的想法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看着他的臉,好長時間,郁理沒試圖糾正他,也沒有繼續不厭其煩地重複他們沒有破鏡重圓的必要。
周敬航生了一雙澄透森寒的眼睛,因為太過冷靜而産生冷漠涼薄的錯覺。她開始回想,她在這雙眼裏,有看見過愛意嗎?
他們之間,除卻長相吸引從而衍生的性,再從性衍生的愛。她身邊的很多人,能将性和愛很好地分開,郁理自诩是其中之一,但周敬航——
他怎麽會那麽純情?
瘋批初戀這副“我受傷了但我不說”的委屈小媳婦模樣無窮倍數地取悅了郁理,鏡子裏的年輕美豔的混血兒的一颦一笑牽引着他的餘光。
“你知道嗎,宋斂的求婚戒指克重100,主鑽是名為‘橘夏’的橙黃色鑽石。如果你做好了被我拒絕但一意孤行求婚的準備,你的鑽戒,至少得翻三倍。”
她說完,煞有介事地支起一根瓷玉似的手指。
周敬航放慢車速,雨開始變得很大,雨刮器來回作用,他的口吻不鹹不淡,不熱切也不冷淡。
“首先,沒有也,你把也給我收回去,宋斂那狗東西不能叫求婚,頂多算是你們狼狽為奸。其次,鑽石是本世紀資本家為了迎合大腦空空的美麗廢物量身打造的謊言。”
說到這兒,他薄涼目光掃看郁理,郁理給他定義自己和宋斂關系的“狼狽為奸”給震驚了,暫且沒回過神,周敬航便繼續說:“最後,300克,郁理,你是白癡嗎?你打算戴一個鴕鳥蛋?”
他說話時,郁理一直看他上下起伏的喉結。她記得周敬航脖頸有一處小小的、淺褐色的小痣,她吻過那處地方。
她心猿意馬了會兒,完全沒有被他那一長串的歪理唬住,不屑地“哈”了聲:“我現在能肯定,你确實不會好好說話。”
脾氣古怪的混血兒沒有生氣,她只是輕而短促地皺了下眉,不耐煩也不客氣地在他明晰利落的下颌線掃了一巴掌,沒用力道。
周敬航輕輕笑了一聲:“那麽,你并不是完全無可救藥。”
郁理優雅而不失做作地翻了個白眼。
路況不好,車速很慢,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為什麽會遇到莊銘?”他問。
半晌得不到回答,好像半分鐘前說“我們談談吧周敬航”的那個女人不是她一樣。
郁理專心致志地回複于詠糖消息,手機已經被她重新開機。
4S店的初步評估已經出來了,她很費勁地英文轉換中文,苛刻地檢索幾遍不夠有生活氣息的機翻,随後修改潤色。
最終呈現的結果是:讓莊銘去死吧!他的車我不會賠償一分錢。另,讓愛德華把住院賬單提高30%再給他。
于詠糖:大小姐你這樣不好吧?這事不地道。是你撞的別人,是你把人丢進醫院,現在你還要......唉,不說了,說多了你又不愛聽。
郁理危險地眯了眯眼:少陰陽怪氣,我是你老板。
周敬航的右手随意地搭着黑色手剎,修長指端沒意義地叩擊皮質保護套,片刻,他終于出手,奪下郁理握到背板微微發燙的手機。
“你剛剛問我什麽?哦,為什麽會遇到莊銘?”
她風情萬種地一撂長發,野性而随意地散發充滿攻擊力的美麗,她在逐漸空曠的車道中微微支起上半身,在他側頰印了個吻。
今天出門很急,她身上沒有香氛氣味,反倒是淋了雨又進了醫院,各種味道雜糅。奇妙的,卻不讓周敬航覺得難聞。
“我去探望許夢昕,在墓園遇上了。蝴蝶是他送的,他知道我會知道是他送的,也知道我會去墓園。”
就像混血兒拗口的中文一樣,郁理知道他會沉默。但周敬航似乎從不回避許夢昕,他冷淡地嗯了一聲。
整座城市密不透風地倒扣在暴雨裏,她擡眸看着周敬航,眸光定定,他沒有分神,只是伸手碰了碰她的臉,指尖抹開涼意。
“你怎麽肯定,蝴蝶一定是莊銘?說不定是我?我在你眼裏應該是個變态的形象。”
郁理露出嘆為觀止的表情,她不禁道:“原來你對你的認知如此準确。”
周敬航面無表情地揶揄,郁理不吝啬地送上自己笑臉,她真的過分清楚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美貌,這個無往而不勝,狡猾又難搞的混血兒。
他不承認自己被她的笑意晃了眼。
“我真是覺得,你的嘴巴比某個部位還要硬。”
她意有所指,眼神半點不客氣:“總之,蝴蝶是我和許夢昕的秘密。她,一直想飛得更高一點。”
郁理自顧自地呢喃:“或許,比起蝴蝶,當時應該把她稱作雄鷹一般的女人。”
“她是不是我不知道,”周敬航給足油門,他面無表情地截斷她的話:“你一定是雄鷹般的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