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慕明珠
慕明珠
林闊是個孤兒,從沒見過自己的耶娘,從小流落街頭,為了活下去偷過搶過騙過,自然也有被人抓住打得半死的時候。
但這就是林闊的謀生手段,只要不死,他下一次還是會這麽做。
直到有一天,他竟然膽大包天摸進軍營,偷到越含英的頭上,可惜得手後一時得意,出去時被人撞見當場抓獲。
越含英看着面前的贓物,乃是一面戰旗,在軍中可號令千軍,離了軍營沒有任何價值,林闊為何冒着危險偷這樣一件東西。
“老子本來也不圖錢,只是為了證明自己。”林闊年紀不大,個子已經長得極高,渾身肌肉隆起,大剌剌地站在軍營中間,竟把周圍一圈士兵都比了下去。
原來他與那些狐朋狗友打賭,誰能偷到一件最難得的東西,誰就可以當老大。
林闊思來想去,那些達官貴人都是酒囊飯袋,就算偷了他們老婆又有什麽成就感?要偷,就應該去重兵防守的軍營!
聽了林闊的回答,士兵勃然大怒,當即一腳踹了出去:“大膽狂徒,你把軍營當成什麽地方了?”
林闊挨了一腳,轉頭惡狠狠地盯住士兵。士兵後背發毛,随即反應過來林闊才是犯人,準備上手抽他,越含英制止了士兵。
他沒有急着問罪林闊,而是問他:“通過偷盜能夠證明自己什麽?”
“當然是證明我最厲害,讓所有人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林闊梗起脖子,覺得越含英在說廢話,只是想為軍營防守不力挽回面子。
越含英并不認同他的回答:“賊就是賊,一個厲害的賊只會更加令人厭惡,沒有人會因此對你心生敬佩。”
林闊臉色鐵青,越含英憑什麽這麽說他?難道就因為他帶了幾個兵打了幾場仗?如果給他機會,他肯定能比越含英做得更好!
如此口出狂言,越含英不僅沒有惱怒,反而真的給了林闊機會。
“那你就留在軍中,證明給我看。”
林闊本來就是不服輸的性子,被越含英這麽一激将,當場答應下來。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因為作戰勇猛、為人仗義和周圍士兵打成一片了。
林闊思來想去,發現自己沒法再回去當賊了,他喜歡這種堂堂正正獲得衆人欽佩的感覺。
這正是越含英的目的,林闊有膽識,有本事,只是一時走錯了路,越含英帶他回到正途,給了他新的人生。
林闊視越含英為伯樂,哪怕戰死沙場他也不會有一絲怨念,可他不能接受越含英向犽族投降。
“夠了,閉嘴,我不想再聽見他的名字!”
林闊目眦欲裂,手中長刀不穩,鮮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松手,我們決一死戰。”
越重霄不為所動:“林闊,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查出戰敗的真相。”
“你還想要什麽真相?事實已經擺在那裏,所有的越家軍都被釘在恥辱柱上,永生永世承受唾棄!”
林闊無法把刀插進越重霄的心髒,揚手把刀扔了出去,撲上去抓住越重霄的衣襟,把他按在地上。
“你不用刀,那我也不用!”
林闊攥緊拳頭,狠狠砸在越重霄的臉上,骨頭撞在一起的痛感令他發狂,壓抑許久的憤恨終于在這一刻噴薄而出。
林闊不記得自己砸了多少拳,越重霄眼眶腫起,口鼻出血,任他發洩怒火。
“為什麽不還手?”
“咳咳!”越重霄咳出血沫,不答反問,“你還記得我中的寒毒嗎?”
“我怎麽可能忘記,正是為了得到火靈芝,我們才和越含英一起出了彎月五塞。”
越含英雖然急于救越重霄,但也不至于被蒙了眼睛,看不出犽族的陰謀。對方一直試圖引誘他落入陷阱,越含英将計就計,抓了犽族小世子,要求用火靈芝來換他的命。
最疼愛的小兒子在別人手裏,犽王沒有辦法,只能答應。
拿到火靈芝後,越含英第一時間命人快馬加鞭把它送了回去,自己卻沒動身。
越重霄用力睜開腫起的眼睛:“阿耶只命人送了火靈芝,沒有其他東西?”
“沒有,你不是就等着火靈芝救命麽?”
“不對。”越重霄搖頭,“不對。”
那時他正被寒毒折磨,但他記得清清楚楚,侍衛說越含英派人送了火靈芝,同時遞了一封求救信。
越含英鎮守靈州多年,乃是衆人心中的定海神針,聽聞他在龍頭隘遇險,副将二話不說帶領大軍前去營救,結果反被犽族圍困。
林闊眉頭緊鎖:“龍頭隘?越含英沒去過那裏。他發現犽族大軍蠢蠢欲動,派我帶領一隊兄弟回去報信,然而等我馬不停蹄趕回彎月五塞……”
守城士兵面沉如水,再三向林闊等人确認:“你們真的是奉越将軍之命回來的?”
林闊舉起腰牌驗明身份,終于被放了進去。誰知城門合上,他們一行人立刻被圍了起來。
“越含英叛投犽族,罪不容誅,你們定是受了他的差使回來刺探軍情!”
林闊大驚,他們分明是回來傳遞軍情的,而且越含英怎麽可能叛投犽族?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刀劍。
所有的兄弟都被殺了,林闊面上中了一刀,被當作屍體丢出城外,沒想到他命不該絕,竟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想起士兵的話,林闊拒不相信,直到犽族大軍兵臨城下,除了部分趁亂出逃的百姓,其餘之人皆被屠戮,彎月五塞成了一座死城。而此時的越含英,正在犽族軍中喝酒吃肉。
林闊終于信了,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有人假傳軍令。”越重霄抓住林闊的胳膊,“有人假傳了我阿耶的命令!”
林闊面色不定:“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是的,當初城中的人都已經死了,越重霄沒法證明自己。
“我可以發誓,如果我有半句虛言,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越重霄沒有人證,唯有自證。
林闊良久無話,慢慢松開攥住越重霄的手,即将離開的前一刻,忽然再次掐住他的脖子。
“越重霄,如果你敢騙我,你這條命我早晚會拿走——想要讓我信你,你拿她的命來發誓。”
林闊指向虞雁書。
“我說過了,這件事情與她無關。”
“你不敢嗎?”林闊眼底爬上猩紅,“你果然是在騙我,我已經被騙了一次……”
“我發誓。”虞雁書打斷林闊,舉手起誓,“如果越重霄說假話,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林闊愣了一下,随即低吼:“與你何幹,輪到你來多管閑事!”
他根本就不在乎虞雁書,用她的命發誓,只是因為越重霄在乎而已。腦海中有兩道聲音不停撕扯,一道讓他不要相信越重霄,另一道卻直白指出,這分明就是他真正想要的結果。
虞雁書看得出來,所以她道:“我敢發誓,因為我相信我的直覺,你也可以相信你的直覺。”
林闊肩膀脫力,拳頭垂了下來,他的直覺……從始至終都沒變過。
“就這一次。”林闊起身撿起長刀,頭也不回地走向山外,“下次我不會放過你的。”
越重霄躺在地上,太陽已經爬上高空,陽光直射下來,照得他睜不開眼睛。
虞雁書俯身檢查他的傷勢,悶聲問他:“疼嗎?”
“不疼。”越重霄抿住嘴唇。
虞雁書喜歡他,得知這件事情,他的心簡直要長出翅膀,直到林闊的出現讓他驚醒過來。
如果他要繼續追查真相,等待他的将是更多的刀光劍影,他不怕死,但他不能讓虞雁書跟他一起冒險。
林闊會拿虞雁書的性命要挾自己,玄鳥豈能不會?
“娘子不必為我擔心,都是些皮外傷,放着不管也會好的。”
越重霄避開虞雁書的觸碰,站起身随意道:“林闊只是一時離去,也許很快就會去而複返,娘子待在白霧村不安全,不如我送娘子去滿大夫家,她一定很歡迎你。”
“那你呢?”
“我?”越重霄笑了笑,牽動嘴角傷口,帶來絲絲縷縷的疼痛,“我也不會留在白霧村了,這裏本就不是我的歸屬。”
“你要與我一拍兩散?”
越重霄想回答是,喉嚨卻被疼痛堵住。真的好痛,他從沒覺得傷口這麽痛過。
“娘子給我的錢已經夠多了,那份交易……到此為止。”
虞雁書靜默片刻,上前一步:“看着我的眼睛。”
“我喜歡你,這句話的意思是我不想和你分開,對于所有可能出現的後果,我都已經做好了考量。現在我想知道你的回答,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願意。
越重霄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麽陌生:“不願意。”
這就是他的回答。
“那好,如你所願。”
虞雁書幹脆利落地轉了身:“我有朋友,不差越郎君這一個。還有,既然交易已經作廢,還請越郎君寫一封和離書,我拿了自會離開白霧村,不勞你送。”
不管越重霄真心還是假意,虞雁書已經決定,她既然不怕跟一個罪人同擔風雨,自然也不會跟一個懦夫不清不楚。
“如果我怕危險,當初就不會來靈州。”
烈日灼灼,刺痛眼球。越重霄望女郎背影,她走了,就再也不會回頭。
從此以後,他便孤身一人。
想到這裏,越重霄忽然渾身冰冷,恐懼山呼海嘯般席卷而來,他都做了什麽……
“重霄,你想和阿娘一起回晟京嗎?”
越含英把年幼的越重霄抱到腿上,他才從戰場回來,身上籠着濃重的血腥味。這一仗,打的極為兇險。
“那阿耶呢?”越重霄問。
“阿耶自然是要留在靈州的。”越含英望着兒子,“你去勸勸你阿娘,讓她帶你回晟京。”
越重霄年幼,卻很敏銳,只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阿耶和阿娘之間的分歧。
那時的他尚且知道尊重阿娘的選擇,可是現在,他卻自以為是的認為虞雁書需要他的庇護。
他後悔了。
“別離開我。”
虞雁書被身後一雙手臂鎖入懷中。
“我在撒謊,別離開我。”
“娘子是這世上最勇敢的女郎,沒有我你依然是你,可是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越重霄眼眶發熱,他原以為他此生只能活在暗中,卻沒想到上天将一顆明珠送到了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