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的
是的。
月光無瑕,皎潔如神,鋪蓋一路聖光。
微風吹來,拂過面龐,虞晚拉攏一下身上的藍色長袖襯衫,雙手交叉在胸前。
姐弟倆汲着拖鞋,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十一點才是南方小鎮夜生活的開始。
走過小區出口一段安靜的小街,來到古城門,幾年前因為古城門磚瓦松動,鎮政府花大價錢請了專業人士來修葺,保留下了古城門的原始樣貌,也順道修建了城門下的廣場小道,現如今寬敞平坦的城牆邊,積聚了大大小小的販攤,經過規劃管理,攤位統一為木質古風樣式,招牌為木底黑字,攤位相連,中間懸挂着紅色小燈籠,從城門口一路望去,俨然是一條古城牆下的風味美食小街。
虞晨小時候喜歡穿街過巷,經常帶着比他大兩歲的虞晚去探索隐藏在小巷裏或者古城牆角落邊的小吃食,例如小巷裏的三塊錢一大份的炸豆腐、城牆邊一塊錢一大杯滿料的冰涼果······
虞晨領着虞晚穿過熱鬧的美食街,在中途拐進一條小路,小路狹窄,兩人無法并肩行走,彎彎折折的小路兩旁是古舊的房子,現已經很少住人,只有臨河外圍的幾戶還住着幾位老人,村委時常走動。
虞晚跟着虞晨七拐八拐地往舊址深處去,等再拐過一個巷角,視野突然開闊,原來是舊時的祠堂門前,一棵結滿亮黃色燈泡的大榕樹下,擺滿了戶外的便攜折疊桌椅,有三桌坐滿了人,再往客桌後望去,是大爐開火,火焰被鍋底壓着朝四周抻開,呼嚕呼嚕的爐氣聲加上鏟鍋敲打的清脆響聲,在一衆客人笑聊中此起彼伏。
姐弟倆徑直走過“舊住炒粿”的塑料牌子,在離鍋爐最遠的座椅落座。虞晚四處望,許久不來這個地方了,從初中起,虞晚便一直往外走,初中到縣實驗二中,高中去了市重點一中,大學直接跨越南北去了最北邊的冰城,當初只是為了看雪,完成一個幼稚又樸實的願望。
鵬城離小鎮不遠,但是因為三年疫情,虞晚很少能離開單位,現如今疫情已經開放半年,借着周末休息回來,四處看看,小鎮像突獲了新生,人間煙火,比起往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虞晨右手手指張滿,指尖內勾住兩罐大罐啤酒,左手拿着一個小紙杯,長腿跨過地上的一小堆雜物,不緊不慢地走回來落座。高瘦的身形,白皙的皮膚,額前耷着過眉的劉海,微抿的唇散發出淡淡的疏離感,加之燈光照射下黑得發亮的T恤,在人聲躁動的環境裏倒是顯得惹眼。
“點了兩份濕炒。”虞晨說着把一罐啤酒放到虞晚面前,虞晚抽出一張紙巾,就着環形瓶口開始擦拭,冰鎮的啤酒遇到溫熱的空氣,瓶身不斷地往外冒水珠,擦完瓶口,虞晚又将瓶身的水珠一并抹去,一張吸飽水的紙巾被扔進了小桌旁的垃圾桶裏。
兩人同時勾着易拉環,打開了啤酒,虞晚聽到酒氣沖破屏障的釋放聲響,心底不由得感覺暢快,迫不及待地抿上一口,冰涼的液體進入口腔,沖過食道,透進全身,只覺得一身舒暢。
虞晨則将啤酒細條慢理地倒進紙杯裏,再拿起紙杯咕嚕咕嚕地喝上兩口。
沒過一會,老板娘端着兩份濕炒來了,深暗色的牛肉和深綠色的芥藍菜混在濕噠噠的粿條裏,散發出肉眼可見的熱氣,撲鼻而上的香味。
姐弟倆沉默不語,各自忙碌于填飽肚子,滿足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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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晨沒一會便完成了空碗,給自己倒滿一杯啤酒飲下,放下空紙杯,看了一眼對面還在細嚼慢咽的虞晚,虞晨身體慢慢往下垂,将後頸放在椅背上沿,望向天空,他們正好坐在榕樹枝繁葉茂庇護的最邊上,擡頭望去,一半的榕樹枝葉,一半的漆黑夜空。
夜晚的涼風吹來,虞晨伸長了臂膀,頭頸往後仰,拉長了脖子,緩緩地伸了個懶腰。
虞晚在吃完最後一口後放下筷子,抽出一張紙巾擦掉嘴角的油葷,捏着酒罐慢慢地将後背往後,倒靠在椅背上。
“宋時被調到我們單位了。”
虞晨聽聞擡眼,記憶裏搜索了宋時這一名號,不一會便了然。三年前他去冰城找虞晚,在她與覃月合租的公寓裏,三人喝着酒,聊着天,那晚的話題主人公便是宋時。
酒意上頭的虞晚比清醒時話多了不少,堵着覃月的房門,拉扯着虞晨的褲腳,坐在毯子上倚着門邊,不哭不鬧,平白直述地講着自己隐埋在心底的一段感情,平淡地像在轉述一段別人的故事。
在那次之後,虞晨第二次,也是第一次從清醒的虞晚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虞晨沒有接話,從小一起長大,他知道此刻他不需要接話。
“他說調來鵬城是計劃之中,他說他想着來鵬城找我。”
“他跟我道歉,說當年走得着急,沒有跟我告別。”
“他說,他後來找過我,只是沒能找到。”
虞晚拿起酒罐,小口地喝了一口,低眸看着地上零散的枯葉,不比冰城的九月,一陣風過,落葉如蝶,紛飛飄落,鋪滿了校道,在戌時日晚中添抹上蕭瑟。
“你還喜歡他。”虞晨在沉默的間隙,直白地點出了虞晚的心事。
“是的。”虞晚低着頭,毫不遲疑地接住虞晨的話,“我碰到他,容易變得急躁,以前是,現在也是。”
虞晚承認,關于宋時,這麽多年,無論是在冰城,還是回到鵬城,沒有一刻她是放下的,甚至連放下的念頭都不曾起念。
久而久之,這份喜歡中已經夾雜着執念,烙在心裏,結痂留痕。一旦重新揭開,她怕再也愈合不上。
虞晨看着眼前從小性格溫慢的姐姐,做事也好,學習也好,總是慢慢悠悠、不急不躁,許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物質不缺,她對事物總是不會有過多的要求,往往是得到了會歡喜片刻,失去了卻沒見得傷心。
只有四年前的那次醉酒,她一點一點、反反複複地細說大雪過後的冬夜,陽光暖和的春末,籃球彈起的熱夏,還有落葉飄黃的冷秋。一點一滴,她一個人偷偷地度過承載愛慕的四季,在那之前,無人知曉宋時,亦無人窺探到她藏在慵懶步調之下,急切的渴望、潮漲般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