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允妻書

久豐之所謂久豐,以其物産之豐饒,百姓之富足聞名。

只是陸璟與楚清玟一路走下去,看到的皆是流民亂象,往日裏富饒且安定之地,此刻,沿街乞讨之人卻絡繹不絕。

楚清玟覺得奇怪,說:“我聽說久豐久受玉清教荼毒,現下拔除了,應是舉城歡慶,怎這副模樣……”

“應是久豐官府無為。”陸璟把掀開的簾子放下,說,“聖上已差鎮北軍而去。現如今玉清教被拔除,勢必要做出些許反抗。”

陸璟十分瞧不起玉清教,所以倒不是很在意。

楚清玟想着街上流民抱着孩子臉色茫然之模樣,不由有些不安。

正午之時,一行人便到了普惠寺。普惠寺在久豐已有上百年,只是光從外頭看,寺廟之飛檐片瓦,不像歷經百年雨雪風霜,而是像才建好不久的。

原來,普惠寺便是受玉清教教衆所害并燒毀的寺廟,不久前才重修好。

寺外立了一座石像,又伫立一塊石碑,講述了善人鄭岚出資捐助之善舉——鄭岚俨然成了普惠寺的活菩薩。

灰袍僧人為他們引路,瞧着楚清玟一直盯着鄭岚的雕塑,他解釋說:“鄭施主在邪/教毀了普光寺後,出資捐助,其氣度絕無僅有,說是普惠寺的再生之人也不為過。”

楚清玟了想到,鄭岚如此尚施善,真只是為施善?

不待她多想,一行人就來到了寺廟內一座小房外,僧人說:“空行住持就在這,諸位既與住持有所約,貧僧不便叨擾,告退。”

他雙手合十鞠躬,幾人也随着禮鞠躬。

陸璟敲了敲房間,裏面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進來吧。”

雪兒與鐘尚平候在外頭,陸璟攜着楚清玟一道推門而入、房內裝飾無多,一香爐,一硬卧,榻上一小桌,還見一僧人盤着雙腿坐在那裏,臉上無悲無喜。

從那眉眼間,看得出與陸璟的七八分相似。

楚清玟大驚。早先陸璟帶着她來久豐,并沒有告訴她是來幹什麽的,現在一看,居然是來找他出家的兄長來了!

陸璟道:“大哥。”這一聲,證實了楚清玟所想。

陸钰睜開眼睛,看了眼陸璟,他笑了一下,或許與陸璟最為不似的就是那笑容,帶着點邪氣,一下破了那副慈悲形象:“是陸璟啊,來,坐吧。”

他伸手指着榻子對面,又看了楚清玟一眼,問:“這,是誰?”

楚清玟張了張口,剛想說自己是陸璟的妾室,卻聽陸璟說:“大哥,這是我的妻。”

陸钰一愣,說:“難得,你也一道坐下吧。”

楚清玟心內為這個字有些緊張,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坐在了陸璟旁邊。

陸钰問了陸璟幾句,無非是玉清教之難是否為陸璟所為,陸璟全無隐瞞,連着把莊铄一事說了清楚。

“早知道叫你查得如此艱辛,我便不隐瞞了。”陸钰輕輕一點頭,道。

陸璟微微眯起眼睛,問:“大哥,你早已知道?”

滿座茶香溢出,帶着點苦甘味似的,陸钰說:“實則,我之名,與莊铄之名有所緣由。”

聽罷陸璟與楚清玟皆覺得驚訝。

陸璟像是十分不在乎,說:“钰為玉,铄為钰。钰之字,是母親為莊铄的孩兒起的。”

阮秀芝與莊铄的幹系,陸璟早有所猜想,只是還未到那一步,他實在不願想到最壞的情況,如今陸钰之言,便把阮秀芝那些腌臜事一傾而空。

陸璟深深吸了一口氣,楚清玟連忙握住他的手,她眼中倒映着他緊皺眉頭的模樣,倒讓他吓了一跳,方覺此時若要發火實在不妥。

陸钰看在了眼裏,十分感慨,說:“你變了許多,若是以前,你此時該掀桌而起了。”

陸璟回過神來,說:“陸家與阮氏,實則再無多少瓜葛,只願阮氏後半生,別再施加災難于陸家。”

阮氏?不再是母親之身份。陸钰了然,說:“宣謹,你比我有骨氣,當年我出家避世,而你卻直接解決了家裏的災禍。”他頓了頓,說,“是大哥無能。”

“不。”陸璟搖搖頭,說,“大哥,你為家裏,做得夠多了,絕不是無能之說。”他說,“如今陸家與阮氏決裂,我此前來,正是問你建議。”

“我又能有什麽建議?”陸钰擡手,把泡了半晌的茶均勻分到三個茶杯中,說,“你之于我,更适合繼承父親的衣缽。”

陸钰雖然早已知道阮秀芝的所作所為,然而因性情所致,便選了出家的方式。

出家不是種不好的方式,只是能快活的、能無憂慮的只有他,其餘陸家人,卻還是在上一輩的恩怨糾纏中。

而陸璟,直接打破了這一面。

陸璟握着楚清玟的手,說:“大哥,今天來見你,還有一要事。”

陸钰擡了擡眼皮見了眼楚清玟,只覺得此女子頗有出塵之象,眉目清麗而不俗,笑意魅人卻雅然,他點點頭,示意陸璟說。

“今天帶清玟來,一來是想讓大哥知道,我終身之事沒有後顧之憂。”陸璟看了眼楚清玟,他心內帶着柔軟,說,“二來,願大哥于我夫婦些許祝願。”

楚清玟微微低頭,像是第一次見阮秀芝那樣的矜持,實則心內惶然,陸钰現在是陸家名義上的掌家之人了,會不會待她也有所不滿。

陸钰笑了,說:“你小子,跟你哥說話還拐彎抹角的,你就直說吧,你想要的祝願是什麽?”

“大哥,您是陸家的長輩,請予我們一封允妻書,讓清玟成陸家正夫人時,能有所依憑。”陸璟話音一落,楚清玟“啊”的一聲驚訝地看着他。

她實在想不到,陸璟此次來找陸钰,居然是為了這種事。

陸家的正妻身份——她不是沒有想過,卻從來沒敢奢望過,要知道,在大梁,世家子弟若想把妾室擡正,光是要讓族內長輩誠書一封允妻書,便難倒了許多人。

陸钰看了眼楚清玟,想起了發妻,微微嘆了口氣,說:“弟妹應是一個心性堅韌十足的女子,箬兒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楚清玟咬了咬嘴唇,說:“不敢當……”

陸钰又說:“罷了,既然宣謹欲替父休了母親,我也無話可說,長兄如父,我寫一封允妻書與你們并非難事,只是日後夫妻二人,定要相互扶持……”

陸钰面子上吉祥話還沒說話,只聽陸璟說:“勞大哥費心,我二人定會如此。”

他微微低頭,當着陸钰的面,于楚清玟額上烙下一吻。

楚清玟抓了抓他的手,似乎有些無地自容,陸钰卻十分欣喜般笑着說:“今日見你有了如此人情味,我也放心了。”

陸钰着手允妻書,還需些許時刻,陸璟便同楚清玟一道出去。

鐘尚平和雪兒不知道往哪去了,陸璟皺眉,說:“這個鐘尚平……”

知道二人也有點小世界的楚清玟連忙袒護道:“給他們點時間相處,往後他們是個伴,多好。”

陸璟想了好一會兒,才知道楚清玟說的不止是鐘尚平,還有雪兒,真是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也走到一塊兒去了。

罷了,或許外人也不知道他與楚清玟是什麽時候如此情深。

他緊緊抓住了楚清玟的手。

普惠寺外有半片山坡,當年種了許多山楂樹,只是後來與玉清教起了些充裕,被玉清教徒一燒,所剩無幾,幸好老天垂憐,把最老的、最壯的一棵山楂樹留下來了。

聽說這老樹有幾百年之光景,樹幹粗壯,夏時枝葉繁茂,蔭庇了多少僧人,此時為冬,樹葉雖脫落光了,其樹枝枝蔓紋理也十分攝人,叫人沒由來生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何時,天色灰蒙蒙的,下了點小雪,并不是十分冷,所以寺內前來瞻仰此樹之人并不少。

尤其是玉清教遭到清除後,久豐內信仰佛教之徒終于能光明正大前來普惠寺,他們神色欣喜,立于樹前,雙手合十,默念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有一日,善果結成。

受此感化,楚清玟也難免有些動心,她小小地許了個願望,無他,家宅安寧,陸家興旺。

她擡眼望去,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心內不由驚異。

陸璟察覺到她的神色,問:“怎麽了?”

“……沒,許是我看錯了。”楚清玟說。她心內十分奇怪——方才有個女人的身影從樹後一閃而過,肖似秦嬌嬌,只是,怎的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她?

她此時還不知道,秦嬌嬌把宋弗佑退婚并于虞城羞辱于她一事,全部怪到了她身上,現在秦嬌嬌得知她好不容易離開了陸府,遂從她離開陸府時,便一直悄悄跟在她後面。

對秦嬌嬌而言,新仇舊恨,早就不能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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