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媽媽

第25章 媽媽

氣候日漸轉涼, 山上紅葉色澤更深，深秋已至。

夏南希在小山村的平淡日子，一晃又是半月。

這段時日他與灰霧大哥漸漸成為無話不談的網友, 每日從早到晚，總能零零散散聊一些沒營養卻令人輕松的話題。

灰霧大哥仍然神秘, 從不透露自身的工作與生活，曾有兩次消失了一兩天才重新出現，說是解決了一些工作中的麻煩。

由此夏南希推測，對方應該是個搞大事業、幹大事的人。

擔心自己總是說些絮絮叨叨的廢話打攪對方工作，這兩日，夏南希克制許多，只在晚飯過後才會發去信息。

站在院壩中，拍下一張曬玉米的照片，夏南希打算作為今日晚飯後與灰霧大哥聊天的話題。

收好手機, 擡起頭時，見小院下方的小徑上，村長大叔領着三個穿着沖鋒衣、背着旅行背包的年輕人朝院子走來。

原是這日上午，古杏村來了三個徒步旅行的年輕旅客，對村裏原滋原味的山村風景很感興趣, 随即想在村裏住上兩晚，聽村長介紹附近山中野生菌多, 想拿出半日時間去山裏體驗摘蘑菇。

村長本打算将三人安排在很有采菌子經驗的老趙頭家中，三人中的年輕女孩卻提出想看日出，詢問能不能住在視野好一點的農戶家中, 于是村長思索片刻, 便将三人領到了田奶奶的小院。

寧靜的小院子一下子迎來四個人，頓時熱鬧起來。

村長叫出田奶奶, 說三個年輕人來住宿吃飯的，夏南希眼底閃過精明的神采，就好似每次賣出蘑菇收錢時一樣，立即主動幫忙。

田奶奶一口方言，當初面對夏南希一個年輕人時都頗為拘束，何況面對三個人。

夏南希索性将招呼三人食宿的事全攬了過來。

這副對院子各個地方了如指掌的模樣，俨然是半個家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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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幾人稍微轉了一圈，夏南希指着東側的屋子說：“想住涼快點的話就住東屋這間。”說完，又指了指偏西側的兩間屋子，“想住暖和點，傍晚喜歡看夕陽的話，就住這邊。”

頓了兩秒，他又說：“靠裏那間我現在住着，那間寬敞又明亮，要是你們喜歡那間，我立馬搬出來。”

他咧嘴一笑明眸生輝，頗為開朗，“去看看，要是喜歡，我馬上搬！”

語氣沒有一星半點的勉強。

只要能讓這幾人交錢住下來，別說換個房間，就是讓他當場表演個雜技都沒問題。

可惜沒推銷成功，紮馬尾的年輕女孩一聽，瞪大眼睛惶恐地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哪能住你的房間，命不……呵呵，我是說我喜歡涼快，就這間吧。”

說完話，火急火燎鑽進了東屋，還把門給快速關上。

夏南希收回視線，看着表情與外貌都比女孩嚴肅成熟的兩位男生，“只剩西屋了，我把我那屋給你倆住吧，你們兩個大男生住那屋寬敞些。”

這話一出，空氣詭異的凝重了一瞬，兩人男生的面色或深或淺的緊張了幾分。

其中個高的男生禮貌地笑了笑，“我們就住兩日，不用麻煩了。”另一個男生附和，“是的是的，不麻煩了。”

望着兩人并肩快步走向房間的背影，夏南希仍有一丢丢遺憾，還說能多收點房費的。

他沒有失望多久，頭一轉鑽進廚房幫奶奶打下手。

伴着落日餘晖的晚飯時間，田奶奶炒了五六道農家菜，大家圍在一張矮方桌周圍吃飯。

夏南希許是好久沒見同齡人，話比平常多，主動與三個年輕人閑聊起來。不一會兒，他得知馬尾女孩叫周晴，兩個男生分別叫李航和林曉陽，他們都是公司同事，趁着休年假出來旅游放松一下。

夏南希喝了口芥菜稀飯，“你們同在一家公司還能同時休年假，福利可真好啊。”

他上上輩子待的公司，年假都得拆開休，一個蘿蔔一個坑，人人都是核心成員，少了誰公司都像快垮了似的。

周晴年紀小，演技有待提高，幹幹地扯扯嘴角：“福利是挺好的。”

李航有過在小公司工作的經驗，接過話：“我們公司人多，我們三人不在一個部門，休年假沒什麽影響。”

“大公司是不錯。”夏南希感慨。

李航年長幾歲，性格穩重，也是三人中看起來最放松的人，因此由他來負責套話……額，聊天。

林曉陽則吃完飯就開始擺弄無人機，不一會兒，機子就飛上寬闊的夜空。

夏南希擡頭仰望，竟有幾分羨慕，倘若他也有個無人機，就能給灰霧大哥拍點更美的景色。

“咔——”感嘆間，耳邊傳來一聲非常近的拍照聲。

夏南希下意識扭頭看去，只見周晴紅透了臉，眼神飄忽不停，舉着手機的手隐隐地發抖。

該死，忘記靜音了！

周晴的臉色逐漸由紅變白，思及任務失敗的可怕後果，硬将打結的舌頭捋順一點，“我拍你……身後的晚霞來着。”

夏南希轉回頭望去，天邊霞光如一片粉紗，确實很美。

“我看看，拍得如何？”

一邊說，他一邊起身蹲到周晴身旁去，湊近手機翹了翹。

屏幕上的滿天粉霞太驚豔，全将目光吸引，因而他沒注意到女孩此時僵硬無比的神态。

“你這手機像素不錯啊，比我拍出來的效果好。”

“呵呵……”

“嗯……這個角度不算好，走，我帶你去視野更好的地方拍。”夏南希滿臉笑意，很是熱情。

見他如此，周晴哪敢拒絕，也慶幸自己剛才機靈糊弄了過去。

兩人來到院子西側的土坡，夏南希指着遠處連綿起伏的高山，以及正在暈染天幕的霞光，“從這裏看是不是更棒？”

周晴點頭，舉起手機瘋狂拍下照片，只不過她拍的哪裏是什麽晚霞，而是晚霞下那個眼神清澈、笑容明朗的俊俏男子。

夏南希自己也拍了幾張，想和周晴交流下拍攝心得，“好了嗎？我看看你拍的。”

見他轉身走向自己，周晴連忙搖頭，“還沒有，我技術渣得很，就不給你看了。”

夏南希表示不介意，自己也很菜，可周晴就是死活不同意，他沒撤總不能勉強，又見女孩舉起自拍杆自拍，他便回了院落。

他前腳剛走，周晴緊繃的肩膀霎時放松，籲出一口氣。

偷拍其實挺不道德的，奈何打工人苦，什麽髒活累活都得幹。

周晴一邊默默吐槽，一邊将手機裏拍攝的有男子的照片全部發送給那位。

是的，全部。

僅僅拍到半邊身子，或者糊到看不清臉的照片也不能落下。

過會兒，那邊回複了。

兩個字：繼續。

周晴提起一口氣，返回小院，照常扮演臭美人設開始自拍。

-

次日一早，夏南希主動提出陪同三人進山采蘑菇，三人欣然同意。

周晴仍然對什麽都感興趣，到處瞎拍，林曉陽的無人機也一直盤旋在三人上空，飛的高度并不高，正好可以将幾人活動的區域清晰地拍攝下來。

李航則一路與夏南希閑談，準确說是引導，引導對方說更多話，廢話也沒關系。

四人摘了大半天山菇，李航帶着林曉陽又去鎮上買了些燒烤食材，征得田奶奶的同意後，大家下午便在小院子搞燒烤聚會。

食物裏有新鮮的大基圍蝦，冬冬似乎沒見過，睜着好奇的大眼睛問夏南希是什麽，夏南希剝了一個給她嘗。

特別的滋味讓冬冬張大嘴巴，眼睛眯成一條縫兒，露出誇張的可愛表情。

夏南希又接連給她剝了好幾個，怕燙着小孩，還将一只蝦掰成兩半喂給小女孩。

冬冬坐在小板凳上，兩條碰不到地的小短腿一晃一晃的，乖巧地享受來自好看大哥哥的照顧關心，夏南希也是一臉寵溺喜愛。

如此溫馨的畫面，自然已經被嫌麻煩索性将手機挂脖子上的周晴記錄了下來，獲得如此珍貴的影像，想來這次出差的任務KPI達标了，她心情總算放松，一口氣撸了兩串烤牛肉。

舒适悠閑的氛圍中，突然斷斷續續的小女孩吸着鼻子的泣聲飄入大家耳朵。

順着聲音看去，原來是正在吃烤蝦的冬冬，扁起了嘴巴，吸吸鼻子，不知何時眼眶裏已經沖出了兩行眼淚。

烏黑的眼睛被淚水泡得發亮，不敢大聲只能細細抽動肩膀小聲哭泣的模樣更叫人心疼。

一瞬間，夏南希感覺心髒都好似揪疼了一下。

趕緊蹲下身，他将冬冬輕輕攏入懷裏，輕拍她的後背，溫柔無比地哄着：“別哭別哭啊，寶寶這是怎麽了？給哥哥說，燙着了嗎？對不起啊，哥哥應該多吹一會兒再給你的……”

無論他怎麽哄，小女孩的眼淚跟斷線的珠子似的愣是沒停過，這副只流淚不出聲的樣子讓人太揪心，夏南希着急又心疼，不多時眼眶也泛了紅，無奈的語氣裏都帶了點兒哭腔。

“這是怎麽了嘛……是哥哥讓你不高興了嗎？哥哥給你道歉好不好……”

田奶奶怎會不懂小孫女的心思，布滿皺紋老繭的指腹抹去眼角溢出的一點淚水，難受地嘆了口氣。

夏南希尋思會兒，大致也弄明白了小女孩掉眼淚的原因。

沒懂時還好，一旦懂了，眼淚便從先前只是酸澀的眼眶湧了出來。

“是……想……”

是想媽媽了嗎？

怕小女孩更傷心，話在他喉嚨艱澀的掠過，最終成了含糊不清的嘆息。

見大哥哥好看的眼睛裏也跟自己一樣掉着一顆顆透明的豆子，小女孩吸了吸鼻涕，突然猛地撲人大哥哥的懷抱，小小的雙手根本抱不住大人，卻用盡全力地抱緊面前的哥哥。

“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說話了，說話了就好。

夏南希壓在心口的石頭總算掀開一些。

“不是哥哥，是什麽……”他斂住淚，努力揚起笑，用上往日與小孩說話時的專屬輕松語氣：“難道是大壞蛋嗎？”

小女孩松開一點，擡眼害羞地瞅了眼大哥哥，又扭捏撲回去。

聲音細細綿綿的，生怕被人聽見似的。

“是……媽媽。”

……媽媽。

所有人都沒聽見小女孩的這句話，只看見夏南希一臉怔然，兩秒鐘後臉上透出憂慮又疼惜的複雜表情，手緩緩擡起，遲疑片刻才輕觸小孩的後背，一下下地輕輕拍撫。

至始至終，他沒有回應這句話。

讓它融進了風裏。

注定是要離開這裏的，給孩子帶去希望又讓孩子失望，太過殘忍了。

這份萦繞淡淡憂傷的心情持續到夜深人靜之時，夏南希躺在太陽烘曬了一下午的松軟被褥上，阖着眼皮，正要入睡。

霍然，他刷一下掀起眼皮。

“怎麽就是媽媽了？不該是爸爸嗎！”

他一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哪裏像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