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家

第27章 回家

情況迫急, 根本容不得夏南希多想,還背着來時的背包,沒帶走任何多餘東西, 匆促告別田奶奶和冬冬後,他就趕往雲秀鎮, 打車去市裏,乘坐最近一班去往帝城的班機。

逃走時,他不敢使用自己的身份證件,如今這些早已無關緊要,無暇顧及。

一路奔波,次日淩晨他抵達了帝城國際機場。

夜晚寒風凜凜,比白日更盛,也比位于南方小鎮的古杏村更冷更烈,刮過臉頰時總伴随着幹裂的刺痛。

夏南希雙手插着外套衣兜, 伫立在機場候機大廳外的幹道旁,恹恹地揚起臉,凝望沒有星辰的夜空下,城市特有的錯落有致的大型高架橋。

眼睫茫然地眨了眨,只覺恍如隔世。

分明離開不過三月, 卻好似度過了大半輩子。

說逃就逃,說回來就回來。

真跟做夢一般。

那段山村時光仿佛一場悠然恬靜的夢境, 醒來仍回味綿長。

他只用了十幾秒來緬懷,定住神,擡手招了輛出租車, 直奔夏曉聰提供的地址。

車上他眯了一會兒, 半睡半醒間總覺得肚子有點不适,腰腹隐隐酸脹, 還伴随輕微的墜痛,下意識去揉了揉,不适感有所緩解,估計是趕路久坐的緣故。

約莫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夏南希來到位于北郊的一棟再普通不過的居民樓前,一邊撥打夏曉聰的電話,一邊緩走上五樓。

剛到四樓與五樓的樓梯交界處,一道厚重的舊式防盜門打開,夏曉聰那慌慌張張、做賊似的身影闖入眼簾,不容夏南希反應,大步走來拽着他便進了房間。

“哥你可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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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盞白熾燈籠罩,亮度還算充足。

夏曉聰毫不避諱地拿眼睛打量恢複男生形象的夏南希,夏南希也随意掃了對方兩眼,不知何時染上的黃毛亂糟糟,一臉晦氣的倒黴樣兒,像個落魄的街溜子。

三個月不見,這臭小子沒什麽長進,依然傻冒一個。

夏南希嫌棄地收回目光,環視一眼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客廳,輕聲道:“佳佳她們呢?”

拉着他往沙發坐,夏曉聰說:“在卧室睡覺呢,哭了一晚好不容易累了才睡下。”

夏南希将腰背往後靠,舒緩酸脹的腰腹,微擡下巴,“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唉……佳佳之前不是在一次演出結束後認識個經紀人嘛,你離開的頭一個月他們見過兩次,佳佳覺得那人靠譜,就帶着然然他們去那人的公司參觀了下,當時我也在,瞧着的确像個氣派的大公司,還在那兒見到了兩個小明星,所以大家都相信了,沒隔幾天便和公司簽了經紀合約。”

夏南希皺了皺眉,“那你說佳佳打傷了人,又是怎麽回事?”

想起什麽,夏曉聰一下子攥緊拳頭,咬牙切齒怒不可遏,“還能是什麽!就是……潛規則!那姓黃的雜碎把佳佳和橙橙帶去酒店,說見什麽大老板,結果去了其實是……佳佳反抗用煙灰缸砸了那老板的腦袋,帶着橙橙一起逃了。”

怕吵醒卧室裏睡下的兩個女孩,夏曉聰壓下聲音,眼珠仍氣憤地瞪着茶幾上的玻璃杯,好似那杯子就是惡人的腦袋。

“姓黃的人渣後來打電話威脅,讓四人都去給那大老板賠罪,否則絕不會放過她們,還有……”

夏南希頭疼地摁了摁太陽穴,朝欲言又止的夏曉聰說:“還有什麽?說吧,哥承受得住。”

“還有……”夏曉聰咽了口唾沫,雙手顫抖地扣緊,“黃雜碎說佳佳和橙橙違反了合約,要支付賠償金,五百萬。”

多少?

“還不止這麽多,如果與經紀公司解約的話,還得支付巨額賠償,加起來一共……八千萬。”

夏南希:“……”

奪少?

八千萬,搶錢啊!

典型的霸王合約,詐騙都沒這麽狠。

早先夏南希還是白子遙時,聽聞過一些業內同行遭遇霸王經紀合約的事例,當初聽說而已,不曾真實發生在身邊,尚不覺心驚。

如今方才真正體會什麽是資本吃人不吐骨頭,那些走狗也一個個壞到了骨血裏。

夏南希同樣氣憤,胸口起伏,一口惡氣堵在喉嚨出不來,微微憋紅了臉。

可是……

縱使憤怒又有什麽用,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無權無勢,也拿不出大幾千萬的天價賠償金。

“她們家裏,你家那邊能幫一下嗎?”

他沉沉的話音剛落下,身旁的夏曉聰也近乎同一時間“咚”地跪下。

“哥,我們真沒有辦法了,你知道的,我老媽老爸最是勢力,他們哪會管這些事,指不定知道後直接把我鎖家裏,至于佳佳、然然她們家,都是普通家庭,哪有什麽辦法。”

夏南希苦笑了下,“我也沒辦法啊。”

“不,你有。”夏曉聰眼睛堅定得讓人害怕。

讓夏南希害怕。

“你朋友多,還聰明,你都能一跑兩個月大夥都找不着你,還會唱歌,有顏值,有才華,反正你是我朋友中最牛逼的人,如果你都沒法子,那我們就真的完了,完了……”

看着跪得筆直,腦袋卻低到胸口的夏曉聰,夏南希一顆心仿佛泡在粘糊的肥皂水裏。

粘膩、不透氣,分外不适。

實話說來,他與夏曉聰并非真正的親人,同四位女孩也只是關系不錯的朋友,交情尚淺,談不上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程度。

他素來也沒有什麽救世主般的英雄主義,往常做好事都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然則這件事已然大大超出他的個人能力。

“小聰,我……”

夏曉聰往後退了挪了兩步,眼看就要磕頭。

夏南希一腳踢他肩上,阻止這可笑的行為,嚴厲的語氣含着兩分怒意,“少玩道德綁架這一套!”

夏曉聰保持被踢得後仰一只手撐地的狼狽姿勢,目光炯炯,很是坦然無畏,“是,我就是道德綁架!我知道你心軟,不會見死不救的!”

“可我真沒這個能力。”怒氣斂去,夏南希艱澀地笑了笑,“我包裏就100多萬,我去哪裏找8000萬,賣了我也湊不到呀。”

夏曉聰重新跪直身體,轉了轉眸子,眼底溢出比平時多出幾分的狡黠光芒,“你沒有,你認識的人有,比如……姐夫。”

“……”

霎時間,夏南希心裏的肥皂水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攪和起來,掀起無數讓人窒息的氣泡,憋悶感促使他眉頭緊鎖,面色沉郁。

一晃而過的某個瞬間,他甚至懷疑這一切會不會是那人策劃的一場圈套。

等他鑽進去,再狠狠玩虐。

但僅僅瞬息而已。

那人縱然性情狠戾,手段毒辣,卻不至于拿幾個不谙世事的女孩作為砝碼。

再說,他頗有自知自明,自認自己壓根達不到讓那人費心愚弄的資格。

對方若真要對付他,找幾個大漢揍他一頓輕輕松松,直接綁了捆了帶去傅家收拾也絕無問題,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那你找過……他嗎?”夏南希還想再勸一下。

夏曉聰耿直道:“當然找過,可是自從哥你走後,姐夫就不接我電話了,我昨天晚上偷偷去別墅也沒見着他人。”

“那你姐呢?”

夏曉聰立即變換出不屑的神情,“別提了,我姐說不關她事,讓我自生自滅。”

倒不是夏璐雲自私,本來非親非故的,這事兒确實與她無關。

夏南希垂下眸,眼睫在眼睑落下印出一小塊暗影,顯得面色愈發憂郁。

壓抑的氣氛充斥着不大的空間,他就這般苦思了許久。

是真的苦,心裏苦。

無法見死不救,又無法徹底置身事外。

巨大的糾結壓迫下,他腦袋兩側的神經不堪重負地抽痛起來,身心奔波的疲憊感席卷而來,他輕瞥另一間敞開的卧房,有氣無力地說:“先讓我睡一下,讓我想想。”

望着他緩步走入房間的疲憊背影,夏曉聰愧疚地上前一小步,“哥……對不起。”

夏南希沒回頭,回應的只有輕擡及落的一個揮手。

……

身體很沉,他的睡眠狀态卻極為不佳,短短幾小時不知掠過多少怪光陸離的夢境。

記不清內容,總歸沒睡好。

夏南希撩開沉重粘糊的眼皮,揉了揉眼角,觀察周圍缺乏熟悉感的小房間,用了兩秒,明白自己身處何地。

回來了啊。

有需要解決的事情橫亘心中,再睡不了一點回籠覺,他只得起身。

其實昨晚他說想想,即代表這件事不會袖手旁觀。

有時候他自個都免不得自嘲,明明他又不算什麽聖母大善人,怎麽從小到大的人生經歷中,總是有人請他幫忙。

讀書時同學請他幫抄筆記、幫占座,工作時同事請他幫忙值班、代替出差。

倒也都是小事,剛好拤在他能力之內。

夏南希素來不在意,除了不借錢,但凡能幫的他都會幫。

所以,他本質上其實是個老好人?

一看就很好拿捏的那種?

一通自我嘲諷過後,夏南希認命地推開卧房的門。

大抵真是性格決定命運,讓他改,一時半會也改不了。

此時天剛蒙蒙亮,不知是他起晚了,還是另外三人起得太早。

推開房門只見狹小的客廳裏已經坐着三個人,一見他衆人眼睛放光,紛紛起身一錯不錯地盯着他,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兩個女孩子的眼神裏蘊含着感激、為難、歉意混合的複雜情緒,給人的壓力仿如一座壓頂的大山。

夏南希又覺腦內神經突突地抽了抽。

“希希姐……”孟思佳小心翼翼地喊他。

夏南希随和地擺了下手,“別叫姐了,叫哥。”

視線落下時瞥見孟思佳手背上抹着碘伏的一片擦傷,傷瞧着很新,估摸就是夏曉聰電話裏說的傷。

夏南希動了動唇,想說句安慰女孩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

心底掠過一聲輕嘆,氣氛愈發悶郁,他不想多待,擡眸掃了掃三人。

“我出去一下,你們別亂跑。”

“嗯。”

“哥……你注意安全。”

夏南希輕輕颔首,垂眉垂目,心事重重地推門離開。

能不心事重重嘛,一想到又要與那人見面,他就仿佛胸口被勒住,氣悶。

更甚的,還得低三下四去求對方。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許是心裏揣着事,去往傅家別墅這一路他走得異常沉重,全身下上連同靈魂都好似裝進透明的罩子裏。

外表看似冷靜如常,實則呼吸都充滿被禁锢的沉悶味道。

傅鈞霆會幫忙嗎?

如果會,會提出怎樣的交換條件?

若非不肯,又該怎麽辦?

在這些漂浮不斷的揣測中,他并未将希望完全寄于傅鈞霆,也考慮過其他人。

比如榜一大哥,念頭剛起,他便匆匆打消。

人家是榜一大哥不是大怨種,連現實中的朋友都不算,憑什麽出手幫忙。

緊接着夏南希想到一個人,在娛樂圈有人脈本身也能力的人:宋凜喻。

這次稍微多思考了一分鐘,結論仍是不可行。

設想下,一個人突然出現說是你死去的男朋友,讓你幫他解決一個天大的麻煩,或者給他超大的一筆錢。

正常人會怎麽做?

當然是報警。

一番思來想去,還真是心狠手辣的傅鈞霆最合适,對面這種吸人血的無良經紀公司,指不定他還真有辦法。

罷了,走一趟試試吧。

然而夏南希做好心理準備去到三個月前逃跑的“家”時,那人卻不在,在女傭葉芹頗為複雜的目光中,他撥通陳運的電話,用對方熟悉的少夫人的聲音,不鹹不淡地問:“傅鈞霆在哪裏?”

陳運那邊無聲的僵了好幾秒,才恢複打工人一向公事公辦的平靜語氣:“少爺在老宅。”

“噢,知道了。”夏南希挂斷電話前,又鬼使神差補了句,“給他說一聲,我找他有事。”

掐斷電話,他的目光往女傭身後的熟悉庭院逡巡掠過,轉身掩飾尴尬地撓了撓臉。

剛才的語氣似乎太沖了。

竟然沒慫?

估摸是因為沒親眼見着那人。

夏南希摸着下巴思忖。

總之,等會見着那人萬不能惹惱對方,能慫則慫。

一定要,拿出求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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