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而江襲黛正是此時出手的。

宛如蟄伏已久,驟然暴起的一條毒蛇,終于看準了一個機會;她的長劍伴随着紅袖刺出,這一招決絕狠辣,再也未留半分情面。

她的手穩住了,正巧沒有劈到燕徽柔身上,而是掀起一道厲風,攬月閣的寶塔節節垮了下來。一時間攬月閣地動山搖,幾乎又塌了一半。

燕徽柔緊緊閉着眼,下意識護住了頭,但當她回過頭去,哪裏還見得到展閣主的半分影子。

空氣中留有一絲淡淡的術法的痕跡,正零落地撒下一些光點。

那是早布下的。展珂見江襲黛沒有上鈎,便立馬走為上計,想來早就提前做好了準備。她一向不托大,哪怕托大,也會做好萬全的準備。這點與從前一直徘徊在死生邊緣的江襲黛不一樣。

當啷——

有什鐵物掉了下來,撞得清脆一響。

燕徽柔連忙又回身看過去。

江襲黛臉色蒼白,幾乎已失了血色。她方才流血過多,被捅了一劍貫穿傷,此刻劍還在傷口裏沒拔出來,又因為剛才心緒激蕩,險些走火入魔。

赤色的衣裙落在滿地血泊與塵泥裏,她滿頭青絲散了,也披了滿身,顯得稍微有些狼狽。

“您還好嗎?”

燕徽柔抿了一下唇,看着江襲黛胸口那劍,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于是下意識伸手握住了劍柄,那劍柄涼浸浸的,貼在掌心裏,不知道是劍本身的涼意還是手上出了冷汗。

劍柄在她手裏滑動了,另一只手覆了上去。掐緊劍身,往前用力一拽。

碧血飛濺。

Advertisement

江襲黛是自己拔的劍,劇痛讓她發出一聲悶哼,手腕也輕輕顫了顫,又很快揪緊了燕徽柔,似乎不想放她離開,在燕徽柔淺色的衣裳上留下一個血印子,一片布料被揪成了線。

燕徽柔重心不穩,竟然向前撲了過去。

她感覺自己撞上了一片混合着血腥味道的柔香,幾個颠倒來回之間,天旋地轉,失重感驟然傳來。或許江襲黛也沒有料到燕徽柔有這一撞,兩人不慎摟抱在一起,從攬月閣一片廢墟的山坡懸崖上迅疾滾了下去。

壞了。燕徽柔心中一驚,她閉上眼,下意識抱緊了一切能夠握得着的物什。

一路上被枯枝亂石刮了個遍兒,活像千刀萬剮,渾身上下沒一處不是火辣辣的疼。

她感覺自己隐約撞到了什麽,額頭一疼,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又暈了過去。

*

燕徽柔再次醒來——是被冷暖交替的奇異感覺刺激醒的。

她微微眯開眼睛,伸出手蕩住了臉頰上火辣辣的日頭。這是暖意的來源。然而下半身卻涼透了骨,還濕潤潤的,她伸手在地上胡摸了一把,那是粗糙的沙礫碎石子,也是潤潤的。

唯有身上不被刺得疼,墊了個綿軟的東西。

燕徽柔努力翻了個身,水聲嘩啦啦清脆地響,她緩緩支着自己起身,感覺腿腳十分厚重,往下一看,下半身全部浸在河裏,已經濕透了。

燕徽柔茫然之時,目光再落到一片割得破破爛爛的紅裳上。

還有個人。

她看清以後,不由得僵硬了。

只見女人安靜地閉着眼,嘴唇邊全是血,被太陽一曬,已經慘淡地幹在了下颔,凝成繡紅。本是媚若桃李的好顏色,硬生生地因着失血過多蒼白了一個度。

那正是同她一起滾下來,甚至還當了燕徽柔軟墊的江門主。

江襲黛半身也如她一樣,浸泡在水裏,擱淺在岸上,只是至今昏迷不醒。豔色的衣裙随着水浪一陣陣地,泛出些許波動。

燕徽柔連忙從她身上下來,心中不由得十分愧疚。

江門主不遠萬裏跑來救她,挨了一劍,似乎心也被傷了個透徹,如今卻被她一屁股壓在身下,了無聲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燕徽柔在一旁無措地觀察了她許久,實在瞧不見什麽呼吸的弧度,這才小心地伸出兩根手指,搭在了江襲黛的脖子上。

萬幸。

那裏還在跳動,只是很微弱。像是秋雨中燃燒的一撮孱弱的火,風雨再大一點就要熄滅。

還活着就好。

燕徽柔稍微定了定心。

她見江襲黛的胸口那一道貫穿傷還在流血,便使了些氣力,将她托起來了一些,吃力地往岸上挪去。

雖說不知道修仙的人有沒有這個說法,但因為受潮感染了就會很麻煩。最好避免發生這樣的事。

“江門主。”

“江襲黛?”燕徽柔掬起一捧水,把她下巴上沾着的血跡擦幹淨。

女人毫無回應,還在昏迷當中。燕徽柔坐在一旁恢複了點力氣,她把江襲黛托在自己身上,握着她兩只手臂,勉強地将人背了起來。

沒想到她瞧着很輕,但背起來卻是這樣地沉,壓得燕徽柔的腿緊實地蹬在地面上,勉勉強強,挪不開幾步。

她額頭上冒了汗,吃力地背着她走。

這一路上,除卻蓬蓬的荒草便是枯枝,呈現了一種繁榮卻滄桑的景象。

燕徽柔尋到了一條小徑,不知是野獸踏出來的還是人踩出來的,但實在看不見腳印。

她顫顫巍巍地背着江襲黛走了過去,樹影掩映間,一座荒廢了的古剎立在眼前。

燕徽柔觀望了一下。

按理來說,這種荒野古剎是不該用來歇腳的。乃是志怪話本恐怖小說中一頂一的出事地。

但天色剛才還放晴,此刻卻又多變地壓了一團雲過來。燕徽柔嗅到草木泥土的潮味了,她本能地覺得,天要下雨。

如是這般,她便顫巍巍地背了江襲黛進去。

裏頭的神像穿紅戴綠,只不過都褪色黯淡了,裂出的殼子翹了起來,更顯得神像面目猙獰,有些不怒自威。

一入古剎,陰風撲面。

燕徽柔閉了閉眼,不欲去看,而把江襲黛終于卸在了地上。這一打量将人扔在地上不好,她又扯了個蒲團來墊着她。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對的。燕徽柔才剛放下她不久,外面的天色已經陰下來,斜風細雨地吹着,不多時雨下得重了,“噠噠噠”地撞着破敗的廟宇,清淩淩地似是在撞鐘。

廟也實在是破,勉強擋住了一大半的雨,還有一小半兒兜不住,斷如白珠,砸在地上,噼裏啪啦很快積攢了一片。

燕徽柔觀察到了,她心想不如把江襲黛挪到香火臺上,免得她又躺在水裏。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在女人身上丈量了一下,哪個地方比較好抱起來,又不能壓着她胸口前的傷口——還得是腰。

最後手落在腰上,燕徽柔傾下身子,才環牢實一點。

近在咫尺之間。

她不慎發現自己的長發垂了下來,柔軟地彎在了江襲黛的睡顏上。發絲還有那麽一縷,自發地貼在了她唇的縫隙。

燕徽柔拿手管住了自己垂落的頭發,小心地勾着。

女人似乎已為這微小的打擾厭煩,她在睡夢中隐隐地蹙了眉。這讓燕徽柔看到了一絲她能夠醒來的希望。

她屏住呼吸,一時不動了。

只是沒有,那道秀眉擰了一陣子,又随着陣陣雨聲陷入深睡。

再去細看時,江襲黛面容平靜。直到燕徽柔把她挪到香火臺上,她也沒有半點聲息。

随着一陣急雨過去,天色也沒有再次放晴。反而直接陷入了昏暗。

廟裏的光線一寸比一寸晦澀,燕徽柔待在香臺旁邊,裹緊了自己的衣物,只不過這荒山野嶺的,江襲黛不醒,她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實在不敢睡沉。

待挨到後半夜,冷得讓人牙疼。燕徽柔把外衣脫了下來,罩在了江襲黛的身上。她呵了一口冷氣,香臺旁冷冰冰的,地板上也冷冰冰的,仿佛天地間唯一的熱源正是自己。

就這樣勉強過了一夜,待到淩晨時分,燕徽柔無意碰到江襲黛的手,卻發現她身上一片滾燙。

怕是不好了……燕徽柔蹙眉,連忙去探查江襲黛。

她自己的衣裳是淺色,剛才脫下來裹了她。這外衣罩在江襲黛的身上,竟有幾片濡成了血紅。

她輕輕把衣物掀起來,又放了下去。果然,女人胸口的一道貫穿傷還沒愈合,傷口處仍然正極微地滲血。

燕徽柔用冷手覆在她的滾燙額頭上,替着降溫,目光卻總是止不住地随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她需要藥。

這樣放着不管不行。

可是如今落到荒山野嶺,燕徽柔上哪兒去給她找藥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