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一個下午,三個多小時過去,這一組的畢業生總算答辯結束,最後老師學生要合影留念。就在這當兒,劉巍思也顧不上程映澤,一回頭人就不見了,後來才知道,他把材料都留給了旁邊的曹八鬥,自己先溜了。

劉巍思搖了搖頭,收拾了東西,尋思着等會去哄學生。

初夏的日子變得長了些,六點了天還沒暗,籃球場上到處是學生,籃球砸在地上“砰砰”響,把黃昏最後的光線一點一點砸下去了。

劉老師收拾完東西,也沒回家吃飯,直接上這找人來了。劉老師也沒找錯地方,遠遠的就看見程映澤在打球。程映澤熱得一身汗,擦了一會就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一回頭就瞧見劉老師了。

程映澤不高興地扭開頭,喝水去了。

劉老師想笑,這小子說成熟吧也成熟,有想法,有堅持,可有時候也是真幼稚。

踩着周遭的籃球聲,劉老師穿過籃球場走過去:“你咋回事啊?回家吃飯去不?”

旁邊的學生見了老師來,打過招呼就上場打球去了,省得留在旁邊尴尬。

程映澤不大給臉,目視前方,連眼神都不給老師一個:“不回。”

劉老師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提提褲子,盤腿坐在地上,耐心問:“今天你師伯講那話你不高興了?你師伯就那個性子,也不會真不讓學生畢業,你別想多了。”

程映澤煩躁地擰上礦泉水瓶,丢到一邊,轉過頭來看着老師:“是嗎?那他當時怎麽對少英的?”

劉老師一愣,就知道少英這件事過不去。去年五月,研究生畢業答辯,本來易堂生都不願意簽字給少英參加答辯,他好歹勸了幾天,最後才勉強為少英争取到答辯資格。可是答辯結束後,易堂生又拖着不願意簽字,說是論文寫得不好,答辯表現也不好,要多留少英一年,讓他好好改改論文。可是少英那篇論文有目共睹,确實是寫得好的。劉老師當時一邊勸易堂生,一邊安慰少英。可少英到底脆弱,頂不住壓力,一下就病倒了。

後來,程映澤就從國外回來了。

“研究生延畢是常見的事,你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重,你師伯是真的希望少英把論文打磨好,讀了博士手上也能多點成果。你師伯不是那種故意為難學生的人,少英年紀小,晚畢業一年也不是大事,只是他自己堅持不住了。”劉老師解釋道。

可是程映澤聽了這些話卻更生氣了:“到了這個時候,您還要為他說話?是不是這個師門的面子比什麽都重要?對您來說,是不是可以為了維護師兄罔顧事實?那時候少英都什麽樣子了您沒看見嗎?如果不是他……”

程映澤突然轉過頭,不說話了。劉老師長長地嘆了聲氣,也沒有着急接話。兩人耳邊只剩下籃球砸地和男生們喊話的聲音,夕陽一點一點地消失了,夜幕悄然來臨。

那個時候,程映澤從國外趕回來,知道易堂生攔着不讓少英畢業的事,憤怒異常,過了幾日少英身體好些了便不顧一切拖着少英闖進了易堂生的辦公室,要他給少英簽字。

程映澤記得易堂生當時也很憤怒,指着他們兩個,臉漲得通紅:“你們兩個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門不敲就進來,一聲招呼不打,現在讓我簽字我就簽字?程映澤,你不是我的學生我不管你,耿少英,我還能不能管你了?你看看自己像什麽樣子?站沒站相!既然來了就給我站直了!你也用不着找程映澤來給你出頭,你自己說,你這個論文寫成這個鬼樣子該不該畢業?我讓你多花一年寫論文是折磨你了?你這個論文不好好改,你好意思去讀博士?!別說博士了,哪個研究生是你這個樣子?給我丢人現眼!”

程映澤拉着顫抖的少英,一點也不怕易堂生。他當時想着,無所謂了,就這樣吧,什麽師門什麽傳承他都可以不在意,但他不能看着少英就這樣被毀在易堂生手裏。

“易老師,您既然要說論文,我們就說論文,少英的答辯表格上,所有的老師都給了優秀的評論,全都同意畢業,為什麽只有您卡着不給簽字?少英三年來受了您多少折磨?為什麽到了最後還不放過他?您到底有沒有一天把他當人?他是個人啊易老師!”

易堂生冷笑:“我不把他當人?我不把他當人我至于給他操這麽多心?耿少英,你自己說,我怎麽對你的怎麽給你以後打算的,你自己說!看我是不是虧待了你?!”少英沒有說話,驀然掙開程映澤的手,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已經過去一年了,但程映澤還是不能回憶當時的場景,一想就會痛。他認識少英這麽久,很少見到少英如此崩潰,以至于他很久都忘不掉。

劉老師知道學生的心思,伸手将他摟到懷裏:“我那時聽你師兄跑進來說你和少英往師兄那裏去了,你不知道,我當時心都吓停了,生怕你一沖動做出什麽事來,就緊趕慢趕地過去……”

結果一推門,就看見少英跪在地上哭着說:“老師,我求您了,您放過我吧,我不是讀博的料,也沒有什麽學術追求,繼承不了您的衣缽,求您了,放過我吧!”

劉老師當場就被吓傻了,別人不知道易堂生如何看重少英,但他是清楚的。少英說那樣的話,無疑是直接拿刀捅易堂生的心髒。因而他看看少英,又看看師兄,并不敢輕易說話。他記得,那會易堂生臉色慘白,可仍然不願意松口:“耿少英,三年了,你跟着我三年就只學會求人放過你?你有沒有一點骨氣?有沒有一點本事?為什麽不拿着你的論文回去改?為什麽不改好了再來跟我說你要畢業?你說不是讀博的料就不是?我這三年在你身上花的時間和精力算什麽?你就這麽自私,只想着自己快活,你想過你的老師你的師門嗎?我怎麽會教出你這樣的學生?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是,我讓您失望了!”少英這一喊,歇斯底裏的,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我不配當您的學生,不配留在這個師門裏!我就是這樣的,扶不上牆的爛泥,教不會的蠢貨!這不就是您這幾年來跟我說過的話嗎?我這麽差勁的學生,您為什麽還要留我讀博士?為什麽不放我走?!”

“放你走?放你走出去給學校給我丢人嗎?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嚴先生的徒孫嗎?你好意思說你是我易堂生的學生嗎?你看看你的師兄師姐,誰像你這麽自怨自艾沒出息?!都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我在你身上花多少心思?你呢?你又回報給我什麽?”

“我什麽都回報不了您!我就想求您放我走,我不讀博士了,出去了也絕不會說您是我的老師,絕不會給您丢臉!這個地方,我一輩子都不會再來!這個圈子裏的人,我一輩子也不會接觸,您滿意了嗎?”

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誰也沒想到少英會說出這麽決絕的話來。要知道,在過去的三年裏,易堂生早給他鋪好了路,也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耿少英這個名字,他才二十歲出頭,如果再堅持三年讀完博士,以後學術一路順遂,必成大家。他若是真的離開這個圈子,相當于是把自己一輩子的後路都給斷絕了。

就連程映澤都忍不住提醒他:“少英,你別……”

可是耿少英沒有聽他的,只是撐着從地上起來,胡亂抹了臉上的淚,繼續道:“三年了,我終于敢和您說我的心裏話了,沒有別的,就這一句,求求您,放過我吧。”

易堂生盯着他許久,最終顫顫巍巍地擰開鋼筆,翻開桌上一堆亂糟糟的文件,抽出一張紙來,三兩下寫了些什麽,憤怒地丢了過來:“滾!”

程映澤看見飄落在地面上的那張紙,是少英論文答辯通過的表格,易堂生顫抖着寫了“同意”,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

少英扯出一個凄涼的笑,把表格撿起來,朝他鞠了個躬:“多謝易老師。”随後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從那天起,就不再是老師了,是易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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