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奇夢

CH.13 奇夢

陸地上的朋友們,你們和我曾在海洋與空氣交界的稀薄處相遇數次,後來則多于傳說中述說彼此的存在。其實作為海洋中大腦占據身體相當大占比的智慧一族,聽懂你們的語言并不算難事。為了記錄這段在我漫長的漫游生涯中也算奇談的故事,我将這段聲波之史傳遞給一雙奇異的耳朵,遞給一支有緣的筆,呈與你觀。

…………

一 ·鯨魚記事

成年後在□□期到來之前我來到老地方準備美美飽餐一頓,這地方的魚大概五十年長成一批,沒有我來消化,簡直會泛濫成災。吃到一半忽然覺得渾身難受的時候,一只陌生的人魚出現在頭頂?!

不是我自誇,我每次都能躲過這幫兇殘的成群出現的家夥。人魚!她們不愛吃魚,和我們的族群關系一般。偶爾我的哥哥姐姐們心情好時也會追逐漁船,或者從她們嘴下救下一些倒黴蛋。

她看起來尚未成年,也沒有餓紅了眼的樣子。于是我好奇她想和我談什麽。

“你知道這片海怎麽出去嗎?”

噢!人魚!她的聲音簡直像八爪魚黏黏糊糊的觸手,有魔力!

還好姐還沒到發情期!難怪那些陸地猴子會聽入迷。

我滑動着鳍,用頭指向深處,

"要從海底的縫鑽過去。"

我以為她需要一名向導,轉身時卻被喊住。

“但是我要帶一名人類過去。”

要是我外婆在應該會感嘆我小小的眼睛竟可以睜得那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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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你能理解這什麽概念嗎好比比我要帶……呃……金槍魚……游泳!

不是吃了它,而是帶着它游泳!

“你可以幫嗎嘛?”

我沉默的時候她游到我眼前,大膽地用鳍?貼着我的皮膚,摳掉那些讨厭的藤壺……噢!美妙的振動比起□□的快感絲毫不差!我發誓,這是我聽過最甜美的請求!痛!但爽啊!難怪吃蝦都覺得沒勁……該死的藤壺!

“我可以帶你到整片海洋裏魚最多的地方,沒有其他魚和你争,還可以幫你清理掉這些家夥……”

成交!

毫不猶豫,我答應她了。

我們須鯨是最樂于助魚的了——

之後發生的事,絕對沒有任何鯨魚能想象到!

二·旅途異聞

我告訴人魚小姐,穿越這片海洋的邊緣要游很久。

于是人魚小姐告訴我嘴裏的那個人類,你可能會死在這,不如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訴我。

那個人類卻說故事和飯一樣會吃膩,不如一天換一個菜。

人魚小姐笑了,笑聲像大海有了章魚觸手,撓得我天靈蓋舒服得發麻。

“好啊,交朋友嘛,我先說為敬。”

噢!大海!他們可真有意思。

我!嘴裏有活的生物,他們在裏面交換故事——

三·小女孩

人魚小姐講了第一個故事,是一個小女孩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幸福的小女孩,她是小小公國裏唯一的貴族的第二個女兒。早上醒來會有溫柔的阿姆為她穿衣打扮,每天都可以吃上美味的點心,在漂亮的花園裏玩耍。最大的煩惱不過是“禮儀老師太兇了”“父親越來越忙沒空帶自己去買新裙子”“什麽時候她才能騎着馬到公國以外的地方玩玩”。

她就這樣幸福地長到十六歲,在剛學會為男孩子追馬車而臉紅時,無情的戰争摧毀了她的堡壘。

為什麽?

和過去無數次玩鬧的那樣,園丁的兒子拉着她在通向後山的路上狂奔,她在淚水中回望燃燒着的城堡,痛恨自己為何太受寵愛。以至于親眼看着家破人亡尚且不知罪魁禍首是誰……又是為什麽一定要毀了她那與世無争的,小小的國家!

等她稍微弄清楚一些事實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一個孩子的媽媽,在城堡昏暗的燈火下洗着主人的衣服,看着盆中的波紋出神。

她一刻也沒忘記自己的家鄉:蔚藍的大海依偎着小小的港口,無論多大的風浪到了岸邊都溫馴成柔波,站在城牆上可以眺望歸來的漁船在夕陽裏閃閃發光。漁民們會在唱着歌把大網拖下船,船上會躍下來一個黑得發亮的青年,笑容閃亮地在鄉親們的哄笑中追着自己的馬車。

她總是不好意思當着大家的面和他玩,卻又會偷偷約他在小花園裏見面,聽他把海上傳奇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述。他神神秘秘地說海倫你知道嗎,我們這出海不遠就能莫名其妙遇到絕色美女,她知道海裏所有寶藏的位置,留下的眼淚會變成珍珠,但你要是和她說話可就沒命了!

她裝作嫌棄他的樣子說,真傻!那別和她說話就好啦!

青年一臉得意地說,那怎麽行呢,不和她說話我從哪裏能找到這樣的好東西送給我的小公主?

年少的她看着那顆珍珠紅了臉,別開眼,青年熠熠生輝的笑比珍珠還耀眼。她的寶物,那個會叫她小公主的青年,都在絕色美人的一句話裏煙消雲散。

她的故鄉,因為莫須有的傳說而被攻占。

流離他鄉,嫁給村夫,成為敵國人的家仆,滿心的思念因為一天天地靠近目标而發燙,燙得她沒有一天可以安寝。

可她看見了被主人囚禁的“絕色美人”,看着這靈物在癫狂中詛咒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她流下眼淚。青年好聽的聲音似乎在耳邊回蕩,父親母親的面容在淚眼中浮現。她恨什麽呢?

她恨為什麽故鄉為什麽在海邊,為什麽傳說是真的,為什麽她只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她病倒了,看着女兒明澈的眼睛,她什麽也說不出口,此時她才開始理解父母的閉口不談,也才開始走出女兒的角色,真正成為一個母親。

她在一個溫暖的春日裏合上眼,那天剛好是開漁的日子,為遠航漁船送行的歌在那天宛宛在港口唱起。她的小女兒平靜地在她身邊為她唱着故國的童謠。

“後來呢?”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後來。”

“我知道這個故事還沒結束。”

人魚小姐,笑着說

“那你來繼續說吧。”

四·交個朋友

後來小女孩長大了,她從小生活在貴族的回廊間,許多規矩知識都在無人監管的時間縫隙裏悄悄被一點點習得。

大概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她得到陪同主人家來到海邊小鎮避暑的機會,并在外出時遇見了一個貴族男孩。男孩有一幫不符合身份的好友需要庇護,他無法光明正大地出現并安排好朋友們的出路,于是這個可以自由進出不被懷疑的少女成了通信的好幫手。

少年們欣賞彼此做決斷時的果敢,于是在合作中建立起友誼。

他相信她能做到那些對同齡女孩來說顯得膽戰心驚的指令。

而她也相信這個朋友有朝一日可以成為自己追尋自由的跳板。

于是在五年後的一天,她寄出那封約見的信,他也如約而至。

“我猜莉莉和那位仇人的孩子達成了某種協議,她的本名應該叫芙蕾絲。”

低而柔和的男聲在鯨魚的口腔中回蕩。

“出逃時,你登上了安珀家最貴重的貨船。那艘貨船裝滿了皮相好的平民。做着皮肉生意支撐古老家族巡捕美人魚的事業。而在公海,官和賊互通的情況下,你找到我這個老朋友出海,不屬于官方貨船的我必然會遇見海盜。我也如你計劃,在接應被搶的海盜貨船上遇見你。倘若我沒有遇見你,以你的本領也會挑撥起戰争,傳說中的人魚之冢才會開啓。我說得對嗎?莉莉。”

娓娓述說中,人魚小姐的眼眸墜入那片柔和夜海,墜入黑暗中的湛藍眼眸。

真相如同微笑那般自然地浮現。

“亞當,有一點你說錯了。計劃這一切的是你的老朋友。”

人魚小姐提到自己喜歡的人類,眼眸彎起可愛弧度。

“芙蕾絲很棒吧?”

五·辯論

游到第三個日落應結束時,時間已在陽光無法抵達的海洋深處中暈頭轉向,能用于計數的只有呼吸。我向着記憶裏的方向游去,聲波傳回的信息可靠地提示着生存的秘密:避開其他肉食鯨群,并幫助我找到那個頗為奇異的地點。

如憑空孤立在海底般,突兀嶙峋的岩石圍成環狀,沒有任何生命和屍體攀附其上,冷漠如眼,眼下……也許沒有生物敢于往下看:

海床咧開幽幽巨口,混沌而流動的黑色仿佛能吸入凝視者的靈魂,不可測的驚悚自幽深中敞開網,攫住感官。

和恐懼鬥争是一件很特別的事,身體的每一寸在壓迫中緊繃,爆發出平日裏難以調動的力量,沖向不可知的未來是違背本能的刺激,是海洋中除了□□和厮殺之外為數不多的挑戰,所以鯨族群中從不乏癡迷死亡的家夥。

百米……十米……一米……

靈魂出竅般,我仿佛能看到自己渺小的魚身闖入龐大浩瀚的黑暗瞳心中,被凝視的毛骨悚然到達頂點,仿佛下一秒會有什麽怪物奪去我的生命,洋流近乎靜止地腥苦,岩石擦過我的皮膚帶來痛感,危險的誘惑劇烈如潮水湧至頂端,好想……好想……驟然墜下……

口腔中柔柔的震動打斷我的欲望。

下一秒,震蕩清透的洋流冰淩淩地撞入面上。

生死一線,來到凡間。

肺裏的氧氣在急劇減少,他們的腦電波在我的口腔裏竄出奇怪的味道。

他們沉默着,隐忍地沉默着,開場白簡直無奈得像傻瓜!

“你到底能不能愛?”——人魚問。

能愛,不就能在水下呼吸了嗎!

“你能我就能。”——人類答。

問題的症結畢竟不是一個人。

說白了什麽是愛?

是無言的期許與沉默?是不忍離去時顫抖的挽歌?

是甘願被蠱惑的效忠?還是樂此不疲的試探?

是劇烈的心跳?是不自覺的喜怒系于他身?是克制或放縱的欲望?

胸腔中的空氣被壓強盡數掠奪,缺氧的腦被血液朦胧,身軀在水中失重……活着如此痛苦的時刻,呢喃她的名字,便宛如回光返照般遞來甜美的吐息。

莉莉?——人類邀。

王八蛋——人魚答。

軀體被擁抱生的喜悅點燃,我向着陽光,向着耀眼的終點疾速奔襲。像第一次學會游泳那樣,像追逐捕獵成功的母親那樣,像初次發出鳴唱那樣,慶典般沖出海洋!

人類寫道,愛是尊重和甘願的責任。

我說,愛是以死渡生。

月光慈悲地敞開懷抱,擁抱沉靜深藍中綻放的雪白浪花,柔柔親吻飛向天空的生命們。

墜落巨響如煙火轟鳴,鯨歌與人魚曼妙的吟唱應和。

唯一赴宴的人類啊,他捂住雙耳,露出孩子般燦爛的笑容。

六·告別

我在淺灘處停留了一天,人魚小姐如約給我“搓”了個澡,去掉那些該死的藤壺真是一件痛并快樂的享受,人類真是天才竟能發明出澡堂這樣好的東西。

随後又将我的兩位人類朋友送到了港口邊,人魚小姐用一陣爽得腦袋都能掀飛的笑聲告訴我去哪裏可以“飽餐一頓”。

該死的,究竟什麽生命能抵抗人魚啊!

可愛的人類朋友貼了貼我的面頰,大概是說了一段祝福。

我最後一次用尾巴拍起浪花,願海洋無盡的波濤能帶來下一次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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