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了你十年

等了你十年

“啊啊啊……不要……來人啊……救人啊,救救他,救救他。”

沈淮序滿手鮮血,漲紅了臉用盡全力也掀不開下面的牆體。

他痛不欲生,不敢去想被廢墟掩埋的周承,還活着嗎?

沈淮序瘋魔了般,讷讷念叨着:“你不可以死,該死的是我。”

“是因為我你才來了南城,是我帶你躲避家人才來了這麽破的舊旅館。”

“是我剛才沒和你一起走,如果我同你走了,我們現在在一起,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不怕。”

“但不能,唯獨不能讓你一個人死在這陌生的城市,死在無人知道的地方。”

“一個人死在這廢墟下。”

最後兩句沈淮序是號啕大哭着嘶吼着,求着。

他木楞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不知多久,眼底閃過決絕之意,他想到了什麽,左右張望,有人也在挖掘着救家人。

他跑過去比畫着什麽,然後那人遞給了沈淮序一個亮光的東西,是手機。

沈淮序接過去搗鼓幾下,發送了短信給父親,就将手機還了回去,然後彎腰表示感謝,一臉輕松地跑回來,不負慌張的模樣,像是沒了牽挂。

沈淮序回到坍塌的小樓上,用腳丈量着,一步、兩步、三步,當時從樓梯走過來花了七步,是這裏!

找到周承房間大致的方位,他站在那上面,坐在那,仰起頭任由暴雨洗刷他滿身的髒污和血水。

身體輕飄飄的,鼻腔裏都是混雜的腥臭味。

再也不喜歡淋雨了。

沈淮序嫌棄着在心中嘆,然後睜開眼,看向不遠處另一座破舊老房子搖搖欲墜的牆體。

他彎腰匍匐下去,低頭輕輕吻了泥水中的牆衣,像之前分別時在房間裏親吻周承頭頂一樣溫柔。

擡起的臉上鼻尖又沾滿了泥土,他用胳膊随意擦了下,然後腳步堅定地走向那堵牆。

那面即将倒塌的牆。

借手機的人以為他是給家人報平安,然後被一串回電打擾,他沒時間去接,他的孩子啊,還在地下等他救援呢。

但是電話一直響一直響,男人想着生死不知的女兒,電話那頭也是急切的家長,接通了。

“他沒事,就在旁邊,等救援呢。”男人快速說完就要挂,卻聽到什麽止住了動作。

他站起身眺望,見剛才借手機的學生呆愣愣往搖晃的牆走去。

“危險!不要過去……”

沈淮序聽到了,但是他沒有停下腳步,沒有意識到這是父親時隔半年後的來電關心。

沒有片刻猶豫,用高中的力學知識找對角度,輕輕一推。

那面堅持不住的牆體如沈淮序預料一般砸下來。

沈淮序仍由牆體埋住了他。

那男人舉着手機錯愕對着電話那頭說着不幸的消息:“他被埋住了,快來救人吧,我們在市民中心後面的老街巷裏。”

暴雨下了一整夜,給救援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幸而南城雖然在地震帶上,但這次只是不到5級的地震,除了老舊危房,沒有太多的坍塌。

這次災害死傷三十多人,多數是在危房裏導致的,而他們入住的那棟樓,恰好是一座等待拆遷的老樓。

沈淮序在醫院裏醒來是三天後了,他的後背受到嚴重的傷,神經創傷影響了感知,他醒來後感覺不太對勁,他可以動,但是看着滿身的傷卻絲毫不痛。

這麻藥挺有勁的,沈淮序遲鈍地想着,慢慢清醒過來。

他沒死,那周承呢。

醫院到處都是受傷的人,新聞上也都是最近的救援進展,沈淮序扶着牆看着電視廣播播報:小樓确定已無生命跡象,放棄挖掘,轉移力量救治其他還有機會的地方。

沈淮序走到護士站,借了拐杖,支撐着走到臨時設立的救援登記處,将周承的信息一一報上去,詢問是否有發現。

“目前沒有幸存者是這個名字,現在還有22個失蹤人口不能确認,如果有消息會及時通知您。”

“那棟樓,那棟坍塌的小樓,後續還會挖掘嗎?他、他還在底下。”

沈淮序無法順暢地說出這些話。

登記人員面露同情:“後續工作安排暫不清楚,請關注官方後續發布公告。”

身後有人撲上去來問:“有沒有我兒子的消息,他才六歲,他和他奶奶在家,我們找不到人啊。”

“把情況說給我,我幫您查一下。”

沈淮序不再打擾工作人員,退到醫院樓梯處,杵在那,不知該做什麽。

他沒死,但是周承沒活。

沈淮序眼神呆愣愣的,目光無法聚集,始終漂浮着。

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這應該是一場噩夢吧,

是噩夢,一定是他被爸媽轉學之後,太思念周承才會自己吓自己。

這個自欺欺人的游戲沒有幾分鐘就被他自己戳破,沈淮序靠在樓梯門後面,無力地坐在地上,低垂着頭。

一開始是默默啜泣,然後嗚咽出聲,伸手捂住嘴巴想要擋住哭聲,不要給醫院裏救援添麻煩,可是遠處此起彼伏的哭聲源源不斷地傳來,撕心裂肺地哭泣,引得他再也沒辦法壓制自己,像那天在暴雨中一般號啕痛哭。

“周承……周……承……”

“嗚嗚……周承……”

他心髒疼得像是被揪出來又碾碎,用手抓着胸口,指甲刺破了皮肉也沒法轉移一點痛苦。

他哭泣着喊着周承的名字,眼睛因為流淚太多視線變得模糊,鼻涕不停滑落,來不及擦。

躲着哭了很久之後,他回到服務臺用護士站的固話給以前的同學打電話,詢問班主任的號碼,又通過班主任要到了周承家長的電話。

聯系上周承的家長,說了這邊的情況,請他們快來。

電話裏冷冷撂下“知道了”就被挂了電話,如果不是以前聽過他爸的聲音,從這個冷淡的态度上,沈淮序還以為打錯電話了。

沈淮序的父親要帶他轉院,南城的救援跟不上,現在沒辦法給他更好的醫療救助,而他的脊椎不及時治療會有後遺症。

“你們讓我來就強行把我帶來,現在讓我走又要帶我走,我是什麽,你們問過我嗎?”

沈淮序不肯離開,經此大創他像是丢了三魂,變了個人。

“我不走,周承還沒有下落,我要等他。”

“等什麽,他父母都來過了又走了,警察都說地面陷下去了,挖不出來了!”父親氣急敗壞道出殘忍的事實。

聽到這句話,被刺痛的沈淮序,不再是一貫乖順的模樣,他失去理智對着父親大聲怒吼:“你瞎說!你瞎說!”

沈志文作為父親的威嚴此時被頂撞,顧忌到兒子傷得不輕,強忍下來:“這種天災人禍沒人能預料,你留下來有什麽用。這種情況又不是你害的,難道你以後一輩子想站不起嗎!”

“是我害的,就是我害的,也是你們害的,你們把我帶到這,他才會來,我不肯私奔,他才會死。我是害死他的兇手,你們倆就是間接兇手!”

啪……

巴掌聲打斷沈淮序猛烈的爆發,用力之大将他的臉扇歪到一側。

是沈淮序母親動的手。

“我們養了你十八年,從小到大花費了多少心血,你爸爸給了你多少人羨慕的生活,我又伺候你這麽多年,早接晚送,給你衣食無憂的生活,提供安逸的學習環境,結果呢!教出來你這麽個不孝的逆子。”

“不知廉恥喜歡一個男人,還為了他要死要活,如果更是為了他忤逆父母,當初還不如扔了你!”

母親的訓斥像鞭子抽在心上,比那一巴掌疼多了。

沈淮序歪着頭聽完母親的指責,才擡起頭瞪着母親挑釁道:“現在扔了我也不遲。”

母親不可置信,被沈淮序不管不顧頂撞的語氣得火冒三丈,顧不得他身體有傷,對着沈淮序又打又罵。

“我打死你個不聽話的,浪費我這麽多年的培養,就換來了你自己作死,還敢威脅父母,無法無天了!”

接連不斷的巴掌拍在沈淮序的頭上、臉上、後背,沈淮序挨了第一下本能想躲,但是幾次之後,忽然發現……

不疼。

怎麽會不疼,麻藥還沒過去?

那打吧,反正不疼,你生的我,你自然想打便打,想罵便罵。

沈淮序此時的行為想法已經無法自控,變得越發扭曲,就當割肉還母了。

……

在沈淮序因為回憶皺着眉頭時,周承的頭一個撐不住滑下去頓了一下,然後迷糊醒了過來。

兩個人在潔白的病床裏,傻傻地對視着。

沒有人說話。

周承第一次在白天看到沈淮序睜開眼的樣子,看着沈淮序紅腫的眼眶,還帶着水汽的睫毛,病號服領口的水澤就知道他醒來後又默默哭了很久。

周承心裏有些糾結和懊悔,良久,啞聲問道:“你真的是我初戀嗎?”

“嗯。”沈淮序的唇毫無血色,啓唇道。

“那我們當初,分手了嗎?”

“沒有。”

“那你、那你找不到我了,有找我嗎?”

“找了。”

周承猶豫半天,在沈淮序默許縱容的表情下,還是繼續問了下去。

“那你有等我嗎?”

沈淮序聽到這個問題,不知哪裏泛起的酸意,從喉嚨湧入舌尖,又沖入鼻腔,酸澀得令他吸了吸鼻子,眼底一絲光彩也沒有:“等了你十年。”

在海城生活,身邊都是快節奏速食愛情的周承,連一個超過一個月的男友都沒有,無法理解十年是一個怎樣的概念,他試圖去想象等待十年,是什麽的心情啊。

“你中間沒有考慮忘掉我,和其他人交往嗎”

“我不會忘掉你,”沈淮序語氣溫柔但堅定地告訴周承。

說出這句不知在心底發狠般說過千萬次的話時,沒想到還會有對着當事人再說一次的機會,他眼眶紅了一圈,明明氤氲着水霧,卻又像有深沉霧霭遮擋其中,如滌泥滿塘的死水。

明明沒有記憶,只有短短幾句交談,但是周承莫名感受到了沈淮序的感情和執着,或許是他從河水裏出現時的瘋狂模樣,或許是他紅腫的眼睛、堅定的眼神,也或許是他小心翼翼地回答,等待他的選擇的模樣。

周承低下頭,回避他深情灼熱的視線,拿起床頭果籃裏的一個橘子剝了起來,先說正事:“你頭上的傷是我弄的,構成了輕傷,如果你要起訴的話,我會負刑事責任,如果你願意和解,我願意滿足你的一切要求,賠償你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

将剝好的橘子遞給沈淮序,周承擡眼誠懇道:“你可以想一想再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