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的成年禮

鬼的成年禮

如今竟是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他媽眼裏布滿血絲,失望頭頂:“我真是白養你了,連個女人都不如,還去跳河,你怎麽不去跳樓啊,還等人來救你,救回來折磨我們嗎!”

“我欠你的嗎,千辛萬苦生了你,丢了生意不管你爸,這麽多年他在外面做生意,再多的狐貍精我也顧不上,就在家照顧你,想讓你成才,給你吃好的穿好的,你看看你身邊人,有哪個比得上你!”

“給了你那麽多,換來了什麽,你說啊,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嗎……”

他媽最後幾句已經失去力氣,氣昏了頭又沖上去對着兒子打罵不休。

這一次沈淮序清楚地感覺到不對勁,麻藥時效早都過去了,但不論是從橋上掉下去,還是如今的巴掌,他都一點不疼。

他不怕疼了……

沈淮序他爸攔着不讓打,不想讓其他人看笑話,但是醫院四周已經圍成了一圈,都在看着家長裏短的熱鬧。

他媽被扶起來,離開前,最後留下幾句決絕的話,再刺了一回沈淮序的心。

“你不配當我夏曼雲的兒子,我只當沒生過你,以後也不指望你了!”

沈淮序看着父親攙扶着母親離開的背影,一個人被留在輪椅上,留在陌生的城市,被所有人在暗處打量的醫院裏。

他的手心不知何時布滿了汗水,雖然失去痛覺,但是會冷。

冷汗順着掌心沁濕了輪椅的扶手,他從心口傳遍全身冰涼惡寒之感,遠比落入河水中來得更冷。

他無所謂地勾了下嘴角,把手放在膝蓋上蹭了蹭,給牛仔褲上留下濕痕。

眼神卻漸漸發散,沒有聚焦點,空洞迷茫。

猶如他的人生,失去了軌道,再沒有着落。

後來沈淮序在醫院接受了長達半年的治療和療養,他爸雇了護工和家教,沒再送他上學校,還請了心理醫生,去看了幾次,但沈淮序沒有什麽話和醫生說。

母親那邊的情緒始終無法平複,不願見他,在家裏也時常崩潰,他爸要照顧生意,還要照顧老婆。

看沈淮序在醫院的照顧下,還算正常,學習成績保持良好,就漸漸來得少了。直到高考前,他媽媽也沒有來過。

這一次,她真的不要我了。

沈淮序不知哪一天認識到這個事實,接受了他媽一直說最愛他,最疼他,但是愛的只是那個乖巧聽話,任由母親規劃的他。

而不是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變得叛逆的他。

因為喜歡男人,所以就不再是母親所愛的人了。

認清了事實那天,沈淮序低頭自嘲。

這裹着蜜糖的愛,剝開來也是見不得人。

這世上,真正愛他的自由、愛他的靈魂,只有周承一人。

沈淮序一直沒有等到周承家裏的聯系,那封信看來沒有送到他們手裏,或者是他們不願意聯系他,聯系這個害死周承的兇手。

等到傷在醫院康複,留下的後遺症在醫生的确診下,是失去了痛覺,這一點影響父親并沒有在意,他覺得兒子不像男人,失去痛覺也許能更男子漢一點。

母親也不在意,她已經有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分了她的心。

沈淮序在醫院治療,學習,參加高考。中間一直适應失去痛覺的生活方式。

醫生看着沈淮序身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傷口,再次提醒他:“尋常人有疼痛提醒,才能及時發現危險,你失去了這個感官,意味着當你遇到危及生命時,可能無法及時自救。”

“你一定要小心,每天要多次觀察自己的身體狀況,定期體檢,避免出現嚴重的情況!”

沈淮序這半年适應了這身體,不覺得這是個問題,還覺得這種變化,太好了。

從小怕疼膽小的他,再也不用怕疼了,他可以變得勇敢了,像周承一樣勇敢。

“謝謝醫生,您教我的已經記下來了。每天觀察身體,用鏡子檢查身體,出現流血及時就醫,出現過冷或過熱時及時就醫,定期體檢。”

高考結束,穩定發揮的沈淮序接到父親的電話,讓他沒事可以去爺爺那玩一段時間,沈淮序去了。

爺爺不知道這段時間的事情,他一個人住在山裏,一棟中式園林,幾個伺候的人陪伴着,每日養花養魚,下地種田,歸于自然。

那段時間在爺爺身邊,沈淮序有了思考的機會,他終于想清楚往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了。

爺爺:“你這小小年紀,怎麽心事重重的樣子,別想太多,老得快。爺爺我啊看着年輕,就是從來不操心。”

沈淮序問道:“可是媽媽說你不管家裏的事,不疼孩子,如果不是父親有本事,一家子都會吃苦。”

這不是沈淮序在告狀,他媽這話當着爺爺面也說過,爺爺毫不在意:“你媽還年輕,還不夠通透,你看她過得有我開心嗎?莫強求,命裏有時終須有,求來求去一場空。”

“爺爺,人生這麽長,如果沒有什麽想要強求的,沒有追求,那該為了什麽活。”

“有的人生而偉大,為了理想而活;有的人平凡,只為了自己而活;有的人簡單,只是活着。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沒有追求多正常啊,爺爺我就沒追求,活一天快活一天,下一秒死了也沒有遺憾,比起死,活着很短啊,短到沒有追求,沒有意義也很正常嘛。”

沈淮序在爺爺這裏得到了短暫的平靜,順便考下了摩托車駕駛證,買了輛摩托車。

活只是一段過程,死亡是所有人的終點。

人是死的幼年體,死是鬼的成年禮。而周承不過是提前一步進化了,等以後他們再相遇時,自己也要帶着一些新鮮的本領去見他。

總要替周承,把他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吧,也好跟他聊聊世界之大,天地之寬廣,大海的深邃遼闊。

沈淮序騎上摩托車,飛馳着離開爺爺的小院,速度一點點提升,溫柔的風漸漸肆意,直至變成刀割般狂風。

沈淮序兩個月沒修剪的頭發飛揚,風的撕扯似乎要掀起他的頭皮,卻帶給他痛快的肆意感,有什麽吹開了泥水堵住的口鼻,他再次嗅到了空氣的味道,淡淡的,輕柔的,環繞四周陪伴着的。

……

三合院裏,沈淮序從水汽彌漫的浴室中睜開眼,今天受到周承父母來訪的影響,他居然想起來以前沒辦法面對的那段日子,還有被父母放棄的時期。

他的牙齒緊咬,想起父母與他關系最緊張的日子,令他緊繃到有些反胃。拿起牙刷用力刷牙,壓下緊張感導致的反酸,吐出一口泡沫,裏面帶着血絲。

用力太大把牙龈刷出血了。

沈淮序洗幹淨後關了大燈,留下小燈在沙發坐着,複盤一遍自己的說法,準備一段輕描淡寫的過往應付周承。

他白天跟周媽媽說的話,其中有很多都略過了,對着周承,他更不願提起那段難挨的日子。

苦難已經過去,幸福就在眼前。

沈淮序編好了,組織好美化過的過往,靜靜等待着周承回來。

而他,卻一夜都沒回來。

沈淮序等到深夜兩點,最後在沙發上睡着了。

周承知道他該負起責任,雖然他不是主觀故意,但是陰差陽錯他确實欠了沈淮序太多,而這些一下子壓在他頭上,令他難免覺得有些難以招架。

借着商務應酬的名義,沒想好後面該怎麽辦的他,喝多了,就讓秘書開了間房,給沈淮序發了消息就沒回去了。

也給他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後面該怎麽辦。

這一晚周承一夜未歸,沈淮序困極了只迷糊睡了三個小時,天剛有點蒙蒙亮,五點多沈淮序就從沙發驚醒。

他夢中看到周承的背影,怎麽喊都不回頭,直到被吓醒,額頭滲出冷汗。

沈淮序按住狂跳的心口,微微喘息,眼神沒有着落,充斥着茫然和悲戚。

他的心髒忽然有點細密的針紮之感,一閃而過,沈淮序低頭看了眼,他已經十年沒有痛感,剛才的感受應該是心理上的錯覺。

他沒法再睡下去,心裏慌亂無措,此時他只想趕快見到周承,确定這不是一場夢。

他聯系秘書得到周承昨晚臨時入住的酒店和房號,匆匆起身換了衣服就跑去了。

到了酒店大廳,卻躊躇起來。

還不到六點,這時候周承還沒醒,而且他沒回家,本身就是不願意見他。這時候闖到周承的面前,又能說什麽呢。

沈淮序怔在大廳裏,酒店的前臺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打盹,沒發現淩晨進來一個猶豫的客人。

沈淮序走到酒店的沙發前,選了一個靠近落地花瓶裝飾的角落,在那個角度可以看到酒店的電梯,不會錯過任何經過的人。

初夏的清晨有點溫差,酒店的空調開得很足,冷冷的寒氣從中央空調刮到沈淮序的身上,他雙手環抱着,從身上汲取微薄的暖意,但擋不住從頭頂開始逐漸僵硬的冰冷之感。

七八點鐘酒店開始人來人往,早起的人開始進進出出,沈淮序萎靡的坐姿□□起來,整個人更貼近了牆角幾分,躲在隐蔽處,焦急卻不得不耐心等候着。

十年的經歷,早就磨煉出他極強的耐力了。

終于,叮咚一聲,跟随着耳熟的腳步聲一起出現,沈淮序往後一縮,整個人貼在沙發後背上。

他看着周承從電梯走出來,長腿幾步就經過大廳,留下被擋着的沈淮序癡癡看着他的背影。

兩個小時的等候,換來三五秒的擦肩而過。

沈淮序緊繃着看了好一會,看着周承的背影,看着他轉身,看着他消失在落地玻璃牆外。

心踏實下來。

真好,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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