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夜訪
第三十六章夜訪
藥盒關上,最後還是被赫九霄推到他手中,他也就收好,不發一語的走進房裏。
“公子,那桌菜不能食用,我另外買了酒菜來,谷主等你一起吃飯呢。”冰禦見他進來迎了上去,想了想,怕他擔心綿歌,又說道:“那個綿歌食用的酒菜也有毒,不過我已經給了他解藥吃,那是谷主賜的,能解不少毒,迷心散就是其中之一。”
赫千辰淡淡颔首,到了桌邊坐下,他的神情平淡,舉箸用飯,無人看的出異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裏的起伏有多大,在聽冰禦說到綿歌的時候,他才悚然驚醒,他沒有想到綿歌!他居然忘了綿歌也吃了酒菜,赫九霄中毒他又怎會安然無恙?可方才,他竟全然忘了,忘的半點痕跡不留,他忘了此行是為誰惹上麻煩,殺手為誰而來,他本來該保護綿歌周全,但他,只想到赫九霄。
“怎麽不吃?不喜歡?”碗裏被添了菜,是赫九霄察覺他的異樣,赫千辰回過神,“不是,很好。”他神情自若的舉箸吃飯。
赫九霄看了他一眼,“你去看了,有何發現?”
“殺人的已經逸去,綿歌沒事,一次不成當會有下一次,幾日路途,看來不會像我來時那麽輕松了。”赫千辰說到這件事思緒清明起來,沉吟道:“你覺得這回的殺手與林中埋伏的是否同路?是一人所指使?”
“若是為我們而來,擂臺下的陷阱和火雷箭才是對付你我的方法。”赫九霄用完飯,在他們兩人面前的酒盞裏都斟上了酒,推到他面前,“這回無毒。”
這可算是玩笑話?赫千辰看着他說話之時依舊平淡冰冷的臉色,輕笑着接過,“有毒也不怕,自有血魔醫在。”一口飲下,只覺心裏又熱了起來。
是因為酒,還是因為人?赫千辰依舊吃飯飲酒,神情安然沉穩,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也不擔心明日啓程還會遇到什麽,“這回使毒不成,那人定然知道你我的身份了,他在門外打算将酒菜送來之時便已經知道,不然他不會不敢看你,如此精于易容和模仿,又有這膽子在你我面前下手的殺手……”
“不多,也不少,必有三五人。”赫九霄接話,他醫的與其說是病,不如說是人命,正邪不分,黑白兩道都有被他所救被他所制的人,他對殺手也不陌生。
“三五人裏,有的已死,有的不在中原,餘下的,人數不過兩人。”赫千辰回想千機閣裏的資料,緩緩說道。
冰禦在旁聽兩人讨論,覺得吃驚,“谷主和公子的意思是,這個殺手還會繼續動手?他一定要把綿歌殺了?就算知道你們二位護着他?”他覺得不可思議,世上有誰會想同時面對血魔醫和檀伊公子?要真的有,這人一定是瘋了。
“真正的殺手,一旦接下任務,不論遇到何事都會去完成。”
冰禦不解,殺手他知道,但檀伊公子好像知道的比他還多,“真正的殺手?”
“真正的殺手靠的不只是功力,還有眼裏和耐力。一個好的殺手,為抓住最佳的時機可以不食不飲不眠不休的等,直到目标松懈。即便有人知道自己成了殺手的目标,也無法時時刻刻保持警惕,是人都有松懈的時候,睡覺之時,用飯之時,在床上和妻妾歡好之時,只要能忍、能等,被殺手尋覓到哪怕只是一瞬的可乘之隙,就有被殺的可能,能做到這一步的殺手就已算是高手,而假若這個殺手不止能忍、能等,還通曉易容模仿之術,有一擊必殺之能,那他便是殺手中的頂尖人物,他的目标不論是誰,都很難逃過一死了。”
赫千辰摩挲着手裏的酒盞,慢慢的說,說起這些詭谲的殺人之術,他的神情還是平靜閑淡,冰禦不是不知道殺手的厲害,但聽他這麽淡淡的說,此時忽然有種身在其中的錯覺,仿佛自己就化身為他所說的殺手,又或者成了那個可能被殺的人,時時刻刻都在等待,或者每時每刻都要提心吊膽。
“公子這麽一說,果然不該小瞧了殺手。”冰禦聽明白了,“這麽看來不論武功多高強,若是遇到頂尖的殺手,也未必能勝過,除非他比這個頂尖的殺手更能忍,更能等。”
“不錯。”赫千辰望着遠處,不知想起了什麽。
“刺客本來就是一種很古老的行業,任何看輕的人,都已死了。”赫九霄不在乎人命,但他不在乎的是他人的命,赫千辰不是他人,他不想出什麽意外。
冰禦聽到他冷冰冰的這麽一句,躬身低頭,知道是自己輕敵了,以為林中的殺手好對付,這次施毒也不在眼裏,便忘了殺手是怎樣的一種存在,“谷主放心,我定會小心照應,不讓檀伊公子有事。”
“我還需人照應?”赫千辰聞言搖頭,“此行暗處之人要對付的是綿歌,不是我。”
赫九霄卻看着他,這一眼如要看進他的心裏,緩緩說道:“我是要護你回去,并非是他。”
“我知道。”赫千辰回視他,這一眼的目光卻不知有着怎樣的含義,他回答的很緩,然後站起身,“官衙的人來了,明日給綿歌請個大夫,看過之後我們就上路。”說完話,他往裏走去。
赫九霄沒有叫住他,看他走進去,目光落回到擦了藥的指尖傷口上,已經愈合的口子,似乎還留着為他上藥之人手上的溫度,對于一件兩人都清楚的事,不論是否說破都已無法改變事實。
他們所在的院子安靜,但不很大,除了吃飯的那間以外,幾間卧房恰好分給他們幾人,赫千辰回到房裏沐浴完了正打算就寝,門外聽到幾聲敲門聲,“檀伊公子,我是綿歌。”
他起身開門,綿歌就站在門前,幹幹淨淨的臉上有種叫人為之迷惑的倔強和脆弱,那是并存的矛盾,俊秀到文弱的臉,如同一個不懂江湖事的書生,那份倔強卻又似不肯認輸的劍客,他穿着一身青灰的衣,那是冰禦随身帶的衣物,穿在他身上大了些,也掩住了他自己包裹的傷口,站在昏沉的廊道裏,神色複雜的他看來确實讓人心動。
但赫千辰只是疑問的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也沒有讓他進門。
檀伊公子雖然帶人和善,卻不是過度的和善,某些時候甚至因為過分的冷靜而顯得冷酷,綿歌看着他平靜的臉色,看不出他是否歡迎他的到來,猶豫了一下,也不說要進去,就站在門前,幾番思量之後才開口,“路上連累你們,我心裏很不安,公子不如就當綿歌什麽都沒有說過,就此別過,明天公子繼續啓程回千機閣,我……”
“你既然已經下了決心,為何要反悔,因為路上的危險?你早就該知道會有危險,不然也不會求我千機閣,如今又來後悔什麽?”赫千辰站在門前,剛沐浴完的水汽還在他的發梢,仿若流轉着水色,印照着月光的眸還是柔和的,但在人看來他就是如摸不着的流雲風月,沉沉的靜,也隔着一層淡淡的疏離。
所以綿歌不敢靠近,也不敢走進去,如今他已知道檀伊公子好潔的程度确實和傳聞一樣,“我不想令公子你陷入危險,”他微微笑了一下,很苦澀的笑,“綿歌已經受辱,就算身上的傷好了,此心之恨卻無可救治,就算殺了他,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就算殺了我,也改變不了。”
“你的恨不只是恨那個人,也是恨自己,我說的可對?”赫千辰說的很緩慢,像是一道流轉而過的風,不帶走任何也不留下任何,輕淡至極。
聽到這句話的人無法抗拒暖風淡淡的這一問,只能點頭,“我很沒用,我什麽都做不了。”綿歌咬牙飲恨,似是不想給人看到他的淚,轉頭望着昏暗的走道,眼裏全是夜色的黯沉。
“你打算怎麽做你可以自己考慮,不過無論你如何決定,都不會改變我們因你而受暗襲的事實,事已至此,你還要逃嗎?”
赫千辰站在門裏說,綿歌站在門外聽,赫千辰說這番話的神情并不特別,綿歌聽在耳中,半隐在黑暗裏的臉色微微改變,他不再說什麽,漸漸垂首,“多謝公子。”
這四個字很輕,有種奇異的停頓,像是好不容易才吐出,赫千辰又看了他一眼,正待開口,一襲錦色的衣袂已在眼前,是赫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