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夢

第92章 夢

夢通常是一縷的形式, 像一縷縷火焰般的小光球,随機漂浮在天鵝座檔案館中。

布蘭奇一如既往地在夢中穿梭。

這是她的樂趣所在,每一個夢都讓她好奇, 每一個夢都具有意義, 她走過無數夢境, 有些夢會自己靠過來, 有些夢則等待着她的發現。

人類的夢通常有着完美無瑕的圓形的殼, 但神的夢卻很不一樣。夜晚總是夢境最豐富的時候, 但是自從大多數流浪者回到前廳後, 她所能探索的夢就相對變少了。

但是今天,羅德的夢卻有了些明顯的不同,他的夢原本也是圓形的, 但這一刻卻突然多出了一些光怪陸離的色彩,一團煙霧缭繞其上,包裹住了火焰般閃爍的夢,布蘭奇有些好奇, 她飛身而至, 進入了羅德的夢。

她出現在了一座繁華的現代都市裏。

車輛來來往往, 人流喧嚣,每一張臉都模糊不清,布蘭奇走在街道上,身旁的公園裏有小狗在草坪上打滾,天空湛藍晴朗,太陽高高地懸挂在天上。

布蘭奇走過一輛嬰兒車,她身上的白色古典長裙一瞬就變成了前廳常見的商務裝, 燦金長發也整齊盤起,別着一朵黑色的絲絨玫瑰, 她扶了扶臉上的金絲眼鏡,看上去融入了這個現代大都市。

做夢者暫時沒有出現,布蘭奇走了一會兒,看到前面的大樓上高高挂着的标牌——星球日報。

夢境很少能描繪準确的現實,但這個夢卻具體到近乎真實。

布蘭奇饒有興致地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她手中變出紙鈔,用它在路邊的報刊亭購買了一份《大都會日報》,想看看上面的字是不是清楚的。

這份《大都會日報》上,只有一個版面是清晰的。

《星辰實驗室遭重大恐怖襲擊》。

目前已确認17人死亡,89人受傷。

死亡人員包括主持中微子振頻擾動理論研究的皮克曼·曼迪斯與萊拉·曼迪斯夫婦……

布蘭奇嘆息一聲,她卷起報紙,繼續觀察周圍的一切,試圖找到做夢者。

一個頭發半長、穿着随意、面容有些頹廢的人類青年與她擦肩而過。

布蘭奇回身看向那個青年,對方的臉是清晰的,雖然臉上的胡茬沒刮幹淨,但還能看出一絲熟悉。

那是羅德。

布蘭奇不動聲色地調轉方向,跟在羅德身後,那個頭發半長的頹廢羅德看起來很不好,他肩膀微垮、腳步遲緩,看起來不是太好,這讓布蘭奇有些擔憂。

但是布蘭奇沒有急着上前去和他搭話,她想看看羅德要去哪裏。

羅德走進了地鐵站。

布蘭奇跟了上去,她尾随羅德一路到了郊外的墓園,看着他在一塊墓碑前站了一下午。

他沒帶花,只是兩眼空茫地盯着墓碑上的名字。

那應該是他父母的墓碑吧?

布蘭奇能從羅德的背影看出他的迷茫與無措。

等天黑下來的時候,羅德才離開了墓園。

布蘭奇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徒步走向繁華的街道。

他走了很久很久,但他就像是沒有目的地,他穿過大街小巷,走過人跡罕至的地方,就像一具行屍走肉。

最後,他停在了大橋上。

這時已經是半夜了,羅德站在橋中間,扶着欄杆向奔騰的江流中凝望,然後,他微微往前傾斜——

“晚上好,親愛的。”布蘭奇抓住了羅德的手腕,“你叫什麽名字?”

頹廢青年微微離開了欄杆,直起身子看向她。

“羅德·曼迪斯……”

“羅德,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羅德茫然地點了點頭。

“我是外地來的旅客,不小心弄丢了錢包和行李。”布蘭奇緊緊抓着他的手腕,看着他那雙迷茫的藍眼,“你能幫助我嗎,羅德?”

“……可以。”

布蘭奇微微吐出一口氣。

“我沒有住的地方,親愛的。”布蘭奇頭一次這樣撒起了謊,“我也沒有身份證件,住不了旅店,我能和你一起回去嗎?”

“……可以。”

羅德總以為自己作為人類時十分冷漠與不近人情,但是實際上真的有人和他求助的時候,哪怕是這樣的要求,他也還是答應了下來。

羅德甚至沒問她的名字,只是甩開她的手,轉過頭,朝着橋下走。

布蘭奇快步跟了上去。

“你看起來不太好,親愛的。”布蘭奇試着和他搭話,“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什麽。”

“可是你看起來很傷心。”

“我?不,我不可能傷心。”

“為什麽?”

“他們和我唯一的瓜葛只是把我生了下來,然後給了我足夠的錢。”羅德麻木地說。

“他們?你是說你的父親和母親嗎?”

“嗯。”

“我相信他們仍是愛你的,親愛的。”

“我不相信。”羅德冷漠地說。

話題到此為止,這個羅德似乎被一種冷而硬的東西包裹着,還長滿了尖刺。

“謝謝你願意幫助我,親愛的。”布蘭奇接着說,“如果沒有你,我今晚恐怕得睡大街啦。”

“沒什麽。”羅德的聲音頓了頓,“只是看你順眼。”

“你很善良。”

“你最好去看看眼睛。”

“可是你幫助了我……”

“我說了。”羅德冷漠地掃了她一眼,“只是看你順眼。”

布蘭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羅德招了輛出租車,報了個地址。

那個地址算得上偏遠,周圍都是山林,空氣清新,有莺鳥啾啼,這裏比城市裏還冷一些,夜風卷過樹葉,嘩啦啦地翻響。

羅德頓了一下,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她。

“穿上。”

“謝謝你,親愛的。”布蘭奇接過那件外套,“你真好心。”

“如果你感冒會更麻煩。”羅德頭也不回,“這附近沒有醫院。”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到一棟帶着大花園的別墅前。

羅德熟練地掃虹膜開了門。

花園有些時日沒有打理,花朵在夜風中打蔫,布蘭奇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些花,略施小計讓它們重新站立起來,她看着羅德的背影,忍不住問:“這些花都怎麽了?”

“我解雇了園丁。”羅德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

“它們多可憐啊。”布蘭奇嘆息。

羅德沒有說話。

別墅裏一片漆黑。

“你家裏只有你一個人嗎?”布蘭奇問。

“我解雇了保姆。”羅德平淡地開了門,“換鞋。”

房子裏逐漸亮了起來。

羅德帶着布蘭奇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前,“這裏以前是保姆的房間,你可以睡在這裏。”

“謝謝你,親愛的。”布蘭奇忍不住踮起腳,摸了摸羅德的腦袋,“你很貼心。”

羅德沒有回應,只是往後退了一步:“沒什麽吃的,我随便做點。”

“好。”布蘭奇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我也來幫忙,可以嗎?”

羅德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布蘭奇看了看冰箱裏的食物,卷起袖子,做了頓豐盛的晚餐。

她知道這是夢,她也知道夢裏的東西不是真實的,但她還是盡量精心地烹饪菜肴,讓它們看起來美味可口。

羅德無言地看着她細心地擺好了盤。

“希望你還記得這是我家。”他憋了半天,憋出了這麽一句。

“哦,真是抱歉,親愛的,但你也沒有拒絕,不是嗎?”布蘭奇笑着将他按在了椅子上,“你一定餓了吧?你下午都沒吃東西。”

“你怎麽知道?”

“你一直在墓碑前站着呀。”布蘭奇輕柔地說,“我理解那種心情,親愛的,但是身體也是很重要的,不要因為傷心就折磨自己。”

“我沒有傷心,我只是——”

“可是你分明很難過。”布蘭奇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我感受得到,你是個好孩子,羅德。”

羅德還想否認,卻被溫柔地擁抱住了。

“你只是不願意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布蘭奇撫摸着羅德半長的頭發,“我的孩子,你只是不願意真正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你不知道活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麽意義……”

“……”

“我能看得出來,羅德,你是個善良的人,盡管對父母失望透頂,但也仍然愛他們,你曾一次次産生希望,又一次次失望,你害怕受傷,于是用冷漠的殼保護自己……”

布蘭奇緩緩地說,“你總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因為自己很糟糕,所以才沒有人愛你,你把自己封閉得太深,挖掘真正的你是如此困難,你缺乏足夠有毅力和耐心的朋友……但這一切并不是你的錯,你是那麽好,我的孩子。”

“……”

布蘭奇感覺自己的肩頭微微地潮濕了。

“你善良,正直,勇敢……”布蘭奇輕聲說,“但也很孤獨。”

“……”

“在往後的日子裏,你會來到一個神奇而危險的地方。”布蘭奇輕輕拍着羅德的後背,“你會在那裏遇到致命的危險,也會收獲超乎預料的友誼,你能在找到一群溫暖的家人,你會成為他們的同胞,你會在這裏哭,在這裏笑,在這裏生活……”

“你會遇上志同道合的夥伴,你或許會身陷囹圄,但總會有人來救你,有很多人仍然在關心你……不僅僅是因為你的身份或能力,而是因為他們相信你值得。”

布蘭奇扶住羅德的肩膀,看向他的眼睛,那雙藍眼睛正微微發紅。

“而我的孩子,你真切地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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