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盛臨意終于趕在醫院下班之前約到了喉鏡檢查。

所謂久病成良醫,有了生前的經驗,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

做完喉鏡,醫生告訴他肉眼看病竈還處于比較早的階段,但具體結果如何還要等第二天的病理報告。

盛臨意表示理解。

他離開檢查室,買了瓶礦泉水坐在醫院露天的小花園裏等麻醉的效果過去。

天際的層雲被夕陽染成了淡淡的橘粉色,穹幕不再是明亮的白,而是一種深沉略暗的藍調。

盛臨意不禁回想起從前做完手術之後無數個在病房裏度過的傍晚。

他哪兒也不能去,渾身插滿了管子,脖子上纏着一層層厚實的繃帶,他也是這樣感受不到咽喉部結構的存在,唯有長久深埋的疼痛。

他說不出話,連呼吸都吃力,因為無法跟別人交流,所以只能沉默且淡漠的體會着時間的流逝。

包括生命的流逝。

仿佛靈魂被困縛在狹小逼仄的繭裏,掙脫不得,唯有無窮無盡的絕望與痛苦。

還會重蹈覆轍嗎?

如果重蹈覆轍了,他要怎麽辦?

青年細長蒼白的指尖将礦泉水的瓶子捏的凹陷進去,細微的顫抖着,無助和恐慌如水上漲,在某一個瞬間達到了他無法承載的刻度。

他猛地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醫囑裏的每一個字都是從千萬條教訓裏凝練總結出來的精華,說術後禁食禁水一小時就得一小時,早一時一刻的結果就是食管不受控制,氣管門戶大開。

嗆死。

盛臨意咳的氣都要喘不上來了,呼吸肌無法松弛,連帶着消化道的肌肉也開始痙攣,他旋即開始幹嘔,雖然根本吐不出什麽東西。

角落裏有個洗拖把的清潔水池,盛臨意眼中皆是水意,視線模糊,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遑論去找洗手間,只能就近沖向那個水池。

他雙手撐在水池邊,在暴風驟雨般的咳嗽和惡心當中竭力的想要穩住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耳膜“嗡嗡”的充血,聽“嘩嘩”的流水聲似是隔了很遠。

口腔裏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血絲随着流水打着旋兒的淌進下水道,盛臨意掬了水漱口,又洗臉,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狼狽極了。

要是從前那個盛臨意,肯定已經沖上熱搜頭條。

好在現在是個糊咖。

想到這裏,盛臨意又莫名其妙的開心了一下,他直起腰,退回剛才的長凳上。

凳子一隅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人。

肩膀很寬,腿很長,穿着奢牌的衛衣夾克配限量款AJ,口罩帽子墨鏡将低垂的腦袋捂得嚴實,估摸着是個逃學在外的男大,盛臨意沒放在心上,屈膝落座。

似是不習慣身邊多個人,對方環抱的雙手動了動,衣料摩挲抽離的聲響在安靜的小花園裏起伏。

盛臨意坐了一會兒,還是很不舒服,麻藥的效果消退,喉嚨裏開始有濃重的異物感,他又有點兒犯惡心,舌根一陣陣犯苦。

前世他成名早,身邊永遠圍着一群人,将他這棵搖錢樹照料的無微不至。

他很久沒有一個人看過病了,那種落差感化作力竭感。

手腳發麻。

盛臨意凝眸,他忽而探出手,勾住了身邊人的衣角。

“幫幫我。”

-

又碰到了。

沈頃哲閉着的眼睛複又睜開。

他垂目,注視着那只骨節勻亭的細長的手。

淡淡的青色脈絡在蒼白細膩的皮膚下縱橫,像初春抽芽的嫩柳。

指節修長,流暢,沒有一絲贅餘。

忽而用力,揉皺了自己的衣衫,脂玉般的肌理緊繃,青筋微凸,輕輕顫抖着,述說着主人遭遇的折磨,蒼白的地方更加蒼白,指尖卻因為被迫充血而泛起淡淡的粉色......

明明被大力捏皺的是衣服,可真正被蹂/躏受罪的卻仿佛是手指......

手指這麽軟,手指好。

衣服那麽硬,衣服壞。

沈頃哲眯了眯眼。

“幹什麽?”

好純正的低音炮,磁性,冷調,跟裴藝南那種戳肺管子的發聲方式截然不同。

就是聽起來有點兒不耐煩。

盛臨意理解這種不耐煩,輕聲道:“能不能拜托你幫我去超市買點吃的,我......使不上勁。”

他的嗓音糯糯的,清透像新搗的年糕,尾音卻有點兒啞,像圓潤的珠子摔出了裂紋。

沈頃哲透過墨鏡看他。

安徒生童話裏的夜莺,生活在美麗的花園裏,會唱出美妙的歌聲。

跟陌生人發生肢體關系,不怕被抓去關進皇帝的金色牢籠裏嗎?

還是說你本性放浪。

青年覺察到他的審視,很自覺的收回扒拉他的手,清瘦如白瓷般的腕骨在半空中不自覺的輕輕顫抖。

應該是電解質失調,也是,看他在水池邊吐好久了。

“你讓我幫你跑腿?”沈頃哲略含譏诮的哼了一聲,“知道上個使喚我的人怎麽樣了嗎?”

“怎麽樣了?”盛臨意問。

真眼巴巴的等着答案似的。

沒有拙劣誇張的舞臺妝,他的皮膚輕薄白皙,不見一個毛孔,尚未褪去的血色在眼眶周圍凝成如豔霞般的粉,仿佛剛剛被欺負過。

小巧的下颌能被兩根手指輕而易舉的扣住。

“消失了。”沈頃哲說。

“我也會那樣嗎?”盛臨意問。

一滴淚從他的眼眶裏滾落下來。

沈頃哲的話匣子被從外面合上。

鼻淚管和咽腔互通,就像吃芥末的人會被嗆出眼淚是一個道理。

“對不起。”盛臨意忙低頭去擦,說話帶了鼻音。

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他黏黏糊糊的分辯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太住,這是生理反應——”

當然是生理反應,沈頃哲想,他在片場把太多弱智罵出過這種生理反應了。

可自己剛才也沒說什麽吧?

.....就吓哭了?

男人上挑眉峰,無語之餘,竟生出幾分荒誕的負罪感。

“你給我等着。”

他扔下一句話,突兀的起身走了。

盛臨意還在“吧嗒吧嗒”掉眼淚。

“我說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你要真生氣......那你算是踢到棉花了。”他無奈的嘟囔道:“我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沈頃哲走了兩步,差點被自己絆倒。

-

沈頃哲洗劫了醫院裏的711。

回來時,他将一個大塑料袋擱在盛臨意的膝蓋上。

盛臨意擡眸,鼻尖和眼尾都紅彤彤的,像只大號的兔子。

“你真去買東西了?”他看起來懵懵的。

“不然呢?”沈頃哲說。

“還以為你要叫一車面包人來打我。”盛臨意撇嘴道。

沈頃哲:“......”

“那你還不跑?”他無語道。

“哪裏跑得掉。”盛臨意抿唇笑了一下。

他瑩白的臉頰上還有未幹的淚痕,襯的笑意渺茫如霧,易碎如塵。

沈頃哲的喉結滾動。

感覺這一塑料袋東西會将夜莺脆弱的小身板壓垮,他最終還是将東西轉移到自己的膝蓋上。

他在裏面翻了翻,拿出一瓶常溫的牛奶和一瓶NFC的果汁,并排遞給盛臨意挑。

盛臨意拿走了果汁。

“謝謝你,我給你轉賬。”他說。

“不用。”沈頃哲說.

他望着對方清俊的側顏,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陪你來的人呢?”

盛臨意喝了兩口果汁,感覺屍斑淡了些,扭頭道:“什麽人?我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沈頃哲輕嗤了一聲道:“真有意思。”

“你的問題也挺有意思。”盛臨意笑,“你覺得誰應該陪我來?”

你的隊友,經紀人,還有那個男朋友。

像是完全不在意你是不是會被拍到、圍堵或是遇上別的麻煩。

不過盛臨意好像也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至少從表情裏看不到怨恨的情緒。

呵,還是太愛了。

“所以說你是個好孩子。”盛臨意唏噓道:“遇見你是我的幸運哦。”

他的眉眼宛如弦月,濃睫于皮膚上投下小片媚意橫生的陰影,語調溫柔又理直氣壯,托嗓音的福,總像是在撒嬌。

沈頃哲攏了一下膝蓋上的塑料袋,靠近心口的部分依舊在“窸窸窣窣”的摩擦着,傳遞心跳的響動,他皺了皺眉,欲蓋彌彰的将手伸進袋子裏,抓阄似的抓了兩個飯團出來。

“你的手好大,剛剛我就發現了。”盛臨意驚嘆了,“什麽東西你都能一次性抓兩個。”

“......”

這是什麽求知欲爆棚的幼稚園小朋友發言?

可盛臨意顯然有點迷之心裏不平衡,舉起自己的手心,翻來覆去的看。

沈頃哲虛握的五指張了張,朝着青年白皙蔥嫩的手靠近了幾寸,影子流淌進細長的指縫,宛若一場虛無的五指相扣。

——結果被果汁瓶子抵在半空中。

盛臨意握着塑料瓶,認真的戳了戳他的手心,兩腮微鼓:“同樣是人,我差遠了,不高興。”

“......”

兩只手分隔瓶子兩端。

沈頃哲屈指扯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領帶,感覺領口緊的人心煩。

以他的身高體型,手比人大一號很奇怪嗎?再說你那男朋友官方資料上不也寫了身高183......手能小到哪裏去?

哦?難不成是謊報身高?

男人心裏忽然就又有了一絲優越感。

“基因使然,我除了手別的地方也很大。”他懶聲道:“沒什麽好比的。”

“喔......”盛臨意若有所思,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他的雙腿之間,言辭間帶了些許肯定:“雀食。”

沈頃哲:“?”

你特麽在看哪裏?

心口有一瞬間發麻,被亵渎的羞恥感如微弱的電流擊打着靈魂,連帶着耳根都在發燙。

修女的勾引比蕩/婦更誘惑。

沈頃哲的額角略略抽動,內心的灼燒感随着疑慮暴漲。

頂着這麽一張又純又欲的臉。

他怎麽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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