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住在東區的人到底是少一些,游蕩在街上的感染者們原先大多都是些保安與園丁,就算失去了人性,他們依舊像從前一樣徘徊在馬路邊、草坪上、長出雜亂枝子的樹底下。
許久無人造訪的園區鐵門口響起一陣轟鳴聲,久違地迎來了新的客人。藍白巡邏車甩了個尾,排出的尾氣和揚起的塵沙混在一起,蒙住了它在路上印刻下的兩條鮮紅輪胎印。
克勞德眯起眼睛打量着東區由雪浪石切割加工成的門樓,靠電力工作的登記器肯定已經失效了,他擔憂身下的這輛小車能否直接撞開緊閉的雕花大鐵門。克勞德在又靠近一些後停下車,這大門像實心鑄鋁,有三米多高,真撞上去恐怕讨不到好處。
“門竟然關着,這裏不是酒店嗎?”克勞德踹了一腳那扇大門,不耐煩地從門縫裏往裏看。
“左邊有個小門,去那裏。”薩菲羅斯捏了捏眉心,徑直穿向樹林。他在來的大路上砍斷了兩座石拱橋,能夠阻攔住大部分感染者。但保險起見,他決定留下東區的正門來應付剩下的那些。
克勞德臨走前又鑽進車裏,把副駕駛座上的警棍拎起來掂量了一下,別在腰上順路帶走了。
薩菲羅斯前進的步子分外大,手臂有些僵硬地交換擺動,露出的小臂肌肉細微地收縮着。那種別扭的走路姿勢透出些違和感,又讓人說不出究竟是哪裏怪異。克勞德小跑着跟上薩菲羅斯的背影,兩人穿行在茂密的枝葉下,把殘次不齊的雜草叢踩出一道小路來。成片的林蔭偶爾露出零星的光斑,光斑從薩菲羅斯的頭頂掃過,又映照在後方的克勞德臉上。
青年的湛藍瞳孔順勢從樹冠的縫隙間向外看,看到天空遠處有黑點正朝酒店的方向飛來。
“那是什麽?飛機?”
“快一些吧。”薩菲羅斯頭也不擡,擡腿的動作更加急促,聲音也幹巴巴的。“看起來不太樂觀。”
克勞德盯着薩菲羅斯的背影皺了皺眉,跟着他在樹林中快速行進,最後停在一扇綠色小門前。這小門藏在茂密的藤蔓之下,一般人絕對不會發現它。薩菲羅斯用刀把藤蔓和小門一起斬開,露出門內的石板小路來。石徑通向東區的一條主幹道,主幹道的右側有棟純白花石堆砌的三層小樓,樓外的牆體上挂着名牌,正是他們尋找的貝努醫院。
薩菲羅斯大步流星地前進,走了兩步突然頓住,再前進時像個沒上油的機器人。克勞德察覺出他的異樣,幾步沖去他身邊,發現男人的鼻子竟滲出了些血。
克勞德有些駭然,扶着男人的胳膊問道:“你到底怎麽回事?”
薩菲羅斯的喉嚨滾動了一下,渾身肌肉緊繃如石,擡腿看上去相當的沉重,卻堅持着一步又一步地落在前方的石板上。
“果然…”薩菲羅斯費力地向醫院走去,他的身軀像接觸不良的電器一樣,幾番控制之下也開始不聽使喚,而他正一遍又一遍地嘗試找回四肢的知覺,不讓自己直接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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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菲羅斯曾經是神羅最高等級的戰鬥員,神羅的科技武器也曾見過大半,其中就有以生物脈沖為核心的新興技術。這種電磁脈沖技術從未對外公開,但其實已經比較成熟,也成功應用在了神羅的軍事行動之中,通過幹擾人體的生物電來實現對中樞神經的操控。
那确實是個便利的東西。過去曾經參與過的無數行動在薩菲羅斯腦海裏閃過,而無論那些行動的結果如何,只要一根小而不起眼的電極針,最終出現在新聞之中的就只有善解人意的好市民。他們有着同一種乖順而柔和的笑容,歡呼雀躍地唱着同一支贊歌。
新人類突然有些想笑,他早就該發現,他就早就該猜到,為何直到今天才會幡然驚醒。
克勞德連忙上去扶了一把薩菲羅斯,他比男人矮上許多,當薩菲羅斯身子的重量傾斜到他肩頭時,他的大腿不得不更用力地支撐自己。
他們一步步靠近醫院的門口,而本來分散在遠處的感染者們突然像收到了某種信號,齊齊望向他們,然後從四面八方一起圍攏而來。
“可惡,現在來嗎!!”克勞德臉側流下一滴汗水,他拽着薩菲羅斯小跑,邁腿時被男人不協調的走姿絆了一下,差點帶着兩人一起摔倒。
醫院的大門敞開着,克勞德顧不得許多,架着薩菲羅斯猛的沖了進去。一樓的走廊盡頭黑乎乎的,地上有幾塊殘缺的軀體,消毒水的味道鑽在血腥味的空隙裏,變成另一種讓人作嘔的腐爛氣息。
四面的走廊一起走出些珠光寶氣的感染者,它們的金耳環依舊璀璨動人,在打結的發絲間左搖右擺。克勞德并不想仔細觀摩那些耳墜上的精美紋路,而門外的感染者正窮追不舍地向大門湧來,他走投無路,只能順着樓梯上樓,爬到二樓時迎面撞上一位兇神惡煞的“護士小姐”。
護士小姐身手敏捷,在克勞德滑動槍膛時就已經沖到他的面前。她指節幹瘦,指甲長得又尖又厚,青黑的甲床上殘留了幾塊粉紅的指甲油。克勞德把薩菲羅斯往牆邊一甩,自己用着軀體的柔韌性最大限度地後仰,他的汗水被指甲戳了個粉碎,而他就用着短暫的片刻舉起槍,在護士小姐的肚子上開了幾個血洞。被甩在牆上的薩菲羅斯站穩身子,順勢用刀柄把那受感染的護士給砸了下去。
順着樓梯往下滾的護士一路撞翻了諸多追上樓梯的感染者,薩菲羅斯抹了一下鼻底的血跡,雙手握刀高高擡起,太陽穴的青筋暴凸,像在與無形的提線對抗一般,停頓了好一會才重重揮刀,把上樓的階梯砍了個粉碎。感染者們全部随着石塊墜落,最底下的幾只直接被落下的混凝土死死壓住,砸成扁扁的一片。
克勞德扶住左右搖晃的薩菲羅斯,他看了一眼樓梯口的指引标牌,帶着男人繼續往上一層跑去。薩菲羅斯在找七型Ai手術倉,克勞德順着指引在走廊裏尋找,終于在長廊的最裏邊看到了半敞的隔離門。這裏在發生災難時大概剛剛被使用過,以至于醫生甚至來不及把它鎖死。
三樓整層都空蕩蕩的,地面上的血跡也少上許多,檢查室和病房大多都門戶大敞,裏面了無生息。
克勞德用力拉開隔離門,操作間裏面十分昏暗,手術倉正放在中央,看起來相當大一個。兩人一進屋子先關上了大門,這讓屋子裏更是烏漆嘛黑。
克勞德在黑暗中摸索着,他先嘗試直接啓動ai手術倉,失敗後氣惱地砸了一下牆壁。
“沒有電,備用的獨立電源在哪裏?”
“在一層。”
“……”
克勞德沉默了,他們剛剛從一層爬上來,現在那裏已經成了感染者的狂歡派對。
他深吸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再去考慮關乎性命的抉擇。他一無所有,從危機中幸存也不會改變什麽,他以為自己不太熱愛生命,而當擁有選擇的權利時,他還是選了活下去的可能性。
這是他選的,是他選了相信薩菲羅斯,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醫院。克勞德把濾過全身的空氣輕吐出來,端起槍走向門口。
如墨水中滴落的磷粉,兩道幽瑩的綠光忽閃忽閃地躍動。薩菲羅斯的眼睛在暗處放着光,他的有相當優秀的夜視能力,因此能毫不費勁地看清克勞德的每一個表情。他眨了下眼,注視着克勞德移動,眼珠跟着金發青年的腳步轉到門口。
“你先待在這裏。”克勞德端着槍推開門,謹慎又迅速地向外左右轉頭,随後就把門拉上,只留下一道抱怨似的呢喃尾音。“祈禱我能活着回來吧。”
克勞德走了,薩菲羅斯偏了偏頭,把後腦勺用力地抵在牆壁上,以減少自己的不适。他艱難地撐着身子站起來,移動到手術倉控制面板前坐下。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了,薩菲羅斯眼睛看向屋頂,猜測着克勞德是否還會回來。
在走廊間尋找可能性的克勞德探頭看了眼底下,一樓的感染者們正互相擠壓着想要攀上二樓,它們在大廳擠了個水洩不通,但四面的走廊卻全部空了出來。克勞德馬上回頭去看挂在牆壁上的指引手冊,發現柴油發電機就在一樓左側走廊的最後一個房間,而那走廊的盡頭恰好有一扇窗戶。
克勞德的思維活絡起來,爬窗他現在算是熟手,區區三層手到擒來。這樣想着的青年直接來到三層走廊的盡頭,拉開窗戶向下觀望。幸運女神這次站在了他的身邊,窗戶外的實際情況比他預料還要好,每一層中間都挂着一臺空調外機可以落腳。
克勞德毫不猶豫地拉開窗戶,他先扒住窗口把身子往下放,直到雙腳踩在外機上才松手。很好,以這樣的态勢,到達底層不過是時間問題。克勞德定下心神,抓着外機的外框吊到二樓的窗臺上,休息片刻後就用相同的方法平穩到了一樓。他顧不上被落地沖力震得發麻的雙腳,貓在一樓窗外觀察着大廳的情況。
感染者們依舊聚在大廳之中,落下的樓梯碎塊還擋在大廳走廊之間,阻擋了他們的一部分視線,這給了克勞德極好的潛入機會。青年小心翼翼地拉着窗戶,悄悄翻進走廊,生怕發出一點動靜。他蹲伏在地上,環顧着四周房間的門牌,輕輕用手勾開了屋門。
屋門敞開的一瞬間,克勞德馬上閃身進去,他扣上門的一瞬才發現事情有些糟糕,因為一個感染者正從柴油發電機邊露出身形,與他四目相對。
他的後背緊貼在門上,雙手把槍端在身前。那怪物頓了一小會就沖了上來,他張開嘴巴,烏紫的舌頭上挂着拉斷的唾液。克勞德第一次孤身一人遇到感染者,他對着那有些佝偻的影子直接開槍,子彈迅速劃過,卻盡數被怪物躲閃。
他有些着急,準備在怪物更近一些時将他的腦袋打爆,而當怪物真的沖到他一米之內時,他扣動扳機卻沒有反應。
膛內沒有子彈了。克勞德一瞬冷汗淋漓,他猛地側身撲倒在地,用最快的速度從腰帶上抽出一卷子彈換上。感染者并沒有就此停手,他一擊不成接着向克勞德沖鋒,一爪打飛了青年剛剛換完子彈的ump45。
武器被拍飛在幾米外的地上,而感染者就在眼前,克勞德的來不及去拿回它來,只能抽出白撿的警棍擋在身前,在感染者撲到他身上想要撕咬他時把警棍抵在它的齒間。
這感染者力氣極大,整個壓在克勞德上方,滴出的涎水落在他的衣領上。克勞德咬牙堅持着,胳膊上的肌肉在苦苦掙紮,連帶骨頭發出吱呀吱呀的動靜。
克勞德發出一聲悲鳴,他眼前一陣星星點點,拼了命地擡起胳膊,用力格開感染者後擡腿把它一腳蹬開。他用這奪得的片刻喘息機會向槍支的方向一個滑鏟,在怪物重新撲上來時拿回了槍。
“砰砰砰——”
連續三聲槍響打爛了怪物的頭蓋骨,這次血液直接澆了半趴在地上的克勞德一腿,更大的噴射痕跡給白牆印了一大片花紋。他後撤靠在牆壁上大口喘息着,一雙手臂因為過度用力顫抖個不停。他想起自己還有事要做,于是強撐着爬起來,大致看了一眼操作指南,跟着順序啓動了柴油發電機。
燈亮了,那三樓的機器也應該能正常使用了。克勞德撿回警棍,盯着白熾燈有點出神。柴油發電機依舊轟鳴着,屋裏溢出些難聞的味道。克勞德屏住一口氣開門,發現走廊口的那些感染者好像不到黃河心不死,一個勁地往二樓的斷口蹦。他更加費勁地爬出窗外,看着頂上的幾層望而生畏。
往上爬的過程可以說極盡艱辛,克勞德用疲軟的手臂撈住三層的窗框,雙腿蹬了又蹬,終于磨蹭着外牆栽進樓裏。說實話,這個過程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甚至是靠着有些唯心的爆發力支撐着自己。他用肩膀頂開手術倉隔離門,甩着兩條面條般的胳膊走進去。
手術倉已經被啓動了,薩菲羅斯此時正躺在裏面,目光晦澀地看向克勞德。克勞德看到這時噗通一聲半跪在地上,胳膊肌肉傳來的尖銳刺痛随着精神的放松湧來,如潮水般将他侵蝕。他順勢跪坐在原地,金色劉海擋在臉前,汗水順着鼻梁滑落到嘴唇上。
“檢測完成,枕骨有2處新型電磁針,第五脊椎與第三胸椎下各有1處電磁設備植入,是否直接從預留接口微創取出?”
“是。”
“收到。Ai手術準備中,請您放松心情。”
克勞德吸了口氣,安靜地看着智能手術倉封閉起來,把裏面機械臂的一舉一動收入眼中。手術倉的機械臂穩定有力,那幾只裝載着不同器械的肢端在薩菲羅斯後背操作,而手術倉裏的病人卻仍目光如炬地鎖定着跪坐在地的克勞德。克勞德抿了抿嘴,還是忍不住撇開雙眼,與薩菲羅斯微微錯開視線。
他不知道薩菲羅斯是否選擇了接受麻醉,但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發出聲響,像具雕像般凝固在那裏,被器械上的各色燈光暈染。
那些正在運行的機械臂頂端極其細小,而場面也不似克勞德預料中的血糊糊的,簡樸到青年有些懷疑薩菲羅斯只是在治療失眠頭疼。
這個過程持續了大概二十分鐘,許是寂靜空間中有頻率的電子儀表聲像極了幹涸的水龍頭,惹得久旱的旅者惴惴不安。
手術倉終于響起手術完成的提示音,一同而來的還有戶外傳來的爆炸聲。爆炸聲震天動地,整棟樓都随之顫動。
克勞德心頭一顫,爆炸聲接二連三地傳來,讓他起了些不好的預兆。他趕緊沖到手術倉旁邊,發現移開的托盤之中放着幾根鮮血淋漓的針狀物,針尖的材質不知是何,看上去竟相當柔軟。
這些就是從薩菲羅斯身上取下來的東西,克勞德心中愕然,趴在手術倉的透明罩子上往裏看。薩菲羅斯光裸着上身,雙眸不知何時閉上的,半晌沒有動靜。他的胸口均勻起伏着,眉頭也不再壓低,呼吸看起來綿長而有力。
克勞德拍了拍玻璃罩,窗外的爆炸聲越來越近,讓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被呼喚了許久的新人類猛的睜開眼睛,眸子裏似乎有綠色流轉。他一把掀開手術倉,轉了轉頭活動身子,伸手把克勞德拽到面前。
“不必驚慌。”
克勞德被薩菲羅斯拉住時縮了縮身子,有些被驚擾的模樣。男人走下手術倉後很快整理好了自己,他看上去心情相當晴朗,嘴角挂着若隐若現的笑,一刀砍爛了隔離艙的大門,順便在前方的牆壁上轟出一個大口子。
“那邊有直升飛機。走吧,和我一起。”男人神色專注,向克勞德伸出手掌。他掌心上的脈絡像有生命的根系一樣卷曲着蔓延,牽扯着克勞德把手搭放上去,然後緊緊卷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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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磁矯正針失去反應!看看,你們等了這麽多天,就是為了看到這個結果?”
“不可能,我們的設計的輻射範圍能夠直接影響腦前額葉頁,他不可能違背磁波的影響,肯定是受到感染了。”
“立刻啓動淨化行動d25,無論是什麽結論,薩菲羅斯脫離控制已經是板上釘釘,肯定要處理掉。現在我們要做的是盡最大可能把災情控制在伊羅安酒店的孤島上。”
“科研部要為此負責,先生,撥給你們的經費看來沒有起到任何用處。”
“喂喂,二十七年了現在才來問責?而且這次明顯讓實驗體跑掉的塔克斯運送不利吧。讨論了一個周,早幹什麽去了?!現在好了,硬生生拖到最強戰力變成了怪物。”
“夠了,神羅先生剛剛參加完訪談就發生這種事,你們全都要為此負責。如果薩菲羅斯被感染,一定要确保他被抹殺在園區!”
“已經啓動了淨化行動,正優先轟炸西區。”
“打擾一下——曾先生,現在麻煩了,這是新的報告。”
“……這是…”
“……”
“尼布爾海姆實驗室附近全面淪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