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裴凝莺還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的意識不清醒,連眼都還沒睜,她就聽到了殿外有人在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文書閣走水了!”

裴凝莺睜開眼厭厭地揉了兩下,身體不由自主地自個兒穿上了短襖,攏了比甲,系上旋裙,都沒梳洗,推開殿門就往外鑽。

菱荇殿的殿門才開幾日,裴凝莺壓根就不知道文書閣是個什麽東西,也不知道怎麽去。

可她的身子就是自己動起來了!

裴凝莺越走越快,就要跑起來了。

今夜的宮道不黑,因前方有一七層閣樓,整個都燒了起來,火光四起,焰火燎燎,熱氣翻湧,周遭的雪都融化了。

“找桶,接水,澆火去呀!”

“裏邊有多少人?”

“人?你還管人!裏邊的案牍沒了叫你好看!”

衆人驚慌無措,另一邊又有宮人拎着水桶,一桶一桶潑去。

文書閣的梁木被黑焰侵蝕吞盡,案冊化為灰燼,漫天飛舞。

被困在閣中的宮人抱着必死的決心,哭着喊着往外跑,一部分真的跑出來了,衣裳頭發都被燒焦,一部分跑的過程中被落下的橫木砸中,或砸死了,或被橫木上的火燙死了。

也有不敢跑的,跌坐在閣中,抱着頭等死。

他們說很熱,火點子會燙穿皮膚,但裴凝莺沒覺得,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裴凝莺向下一瞥。

哦,原來又是餓死鬼化身了。

她做夢時,有腿,她是活生生的人。

當餓死鬼時,沒腿,她不是人,是鬼魂。

裴凝莺也就膽大起來,飄進了文書閣。

那些困在其中的人,她不會管,管他們又有什麽用,反正這都是上一世,在她眼裏,早就死光光啦!

那些人看到魂魄,倒也不似死士看見她時的恐懼,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那是走馬燈。

可當她飄上二樓,卻傻眼了。

“許肆”背對着她,手裏拿着個冊子,冊子早被燒得不像樣。

裴凝莺飄過去,仔細去瞧還剩一小截的冊子,模糊看見幾個字,她東拼西湊也沒能讀懂。

那墨被燒得,任是誰來了都不認識,裴凝莺費勁巴力地只看懂了一個字,“衛”。

衛國?衛轼?還是什麽?

裴凝莺啧啧兩句,不看了,傷眼。

可她忘了,她是實體的鬼!

“許肆”發現有個鬼在他旁邊看來看去,有些麻木的目光投來,他問:“你做什麽?”

裴凝莺驚呼一聲:“你為什麽不害怕?”

“許肆”看她的眼神變得更加嫌棄,竟和現在的那個“許肆”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裴凝莺還想吓唬吓唬他,卻聽轟隆一響,一根巨大的承重梁挎下,閣頂坍塌,火勢猛增,火光映亮了“許肆”的臉,那是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黑焰漸漸吞噬文書閣。

裴凝莺突然睜眼,從床上坐了起來,環視一圈,她還在菱荇殿裏,還是大白日。

裴凝莺使勁掐了胳膊,擰得瓷白的皮膚紅了好大一塊,她喃聲:“死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宮裏熱鬧極了,皇親貴族都往宮裏聚,素白的雪中宮殿一夜之間全挂上了紅燈籠,貼上符桃對聯,很一派喜慶。

沉葉浮桃一大早就起了,抱着一堆金箔,說要裁了鋪在紅紙上,再讓主子提幾個字兒,往殿門兩邊和上頭都貼上聯,期盼來年多財富貴又吉祥。

沉葉敲了敲寝殿內門,哪怕是平日沉穩的她,現在也高興得說話都帶笑,“主子,您起了沒?趕緊出來貼對聯罷!”

裴凝莺回過神來,快速穿了衣走出來,一臉正經地問:“大年三十夢見人死了,我是不是有災了!”

對,她第一個想到的是自己。

沉葉沉默了,思索好大半天,猶豫道:“夢由心生,說不定是主子您近來想得多,哪能有什麽災什麽禍!實在不行,奴才待會去燒個火盆您跨一跨?”

裴凝莺肯定點頭,“對,得找個火盆跨一跨。”

其實裴凝莺覺得沉葉說得對,定是這些天想多了,獲骊要求在這個禮拜之內見到玉觀聲,還得多打聽打聽蘿衣的情況。

甚至,她還得提心吊膽着娴妃讨她事。

沒錯沒錯,定是這樣。

……

裴凝莺盯着撒滿金箔的紅紙,一時提筆難下,她不知道寫什麽,何況她那一手秀氣小字,哪寫得了對聯!

沉葉浮桃更不必說了,雖識字,但好幾年都不曾拿筆,如今能否拿穩筆杆都成問題。

裴凝莺暫擱了這安排,真的尋了個火盆來跨。

待到傍晚時分,夕陽西下,雲被霞光燒卷了邊,道道金光浸着玄色,裝飾在雲邊上。

“裴凝莺!”姜瑟踢了踢鐵門,在她想起裴凝莺已經可以自由進出時頓了一下,随後,踢得更用力,“裴凝莺!跟着我去乾清宮,該家宴了!”

裴凝莺裹了一件絨毛披風,噠噠跑出來,姜瑟催得太急,她離鐵門還有一臂之遠時,不知被誰堆的小雪人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吃屎。

姜瑟滿目嫌棄,兩根手指拎過裴凝莺的披風絨變,嘗試用這點力去拉她。

裴凝莺站了起來,盯着沒頭的小雪人,想了很久,一腳踹翻它。

……

家宴,顧名思義,沒有外人朝臣。

上方坐着萬歲爺以及親王,左側坐着近些的宗親,右側是各宮娘娘小主們。

萬歲爺左側是王爺,右側是娴妃。

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裴凝莺坐在右側最後一個座,姜瑟在稍前頭些,獲骊死活不坐前面,就要挨着裴凝莺,萬歲爺拿她也沒法。

雖說都是一家人和後妃們相聚,但也該有表演,奈何沒了司禮監那掌印代理批紅,秉筆幾個只敢挑些小事閱,萬歲爺那是一天腳不沾地的忙。

他身後,現在理應站着仇凜英,可惜,空空如也。

萬歲爺疲倦地嘆氣,從一項名冊中挑了幾個醫術了得的太醫,叫人吩咐過去醫治仇凜英。

“今兒個怎麽了?唉聲嘆氣的,”娴妃先發現了萬歲爺的情況。

萬歲爺搖了搖頭,見衆人都到齊了,特地在一堆妃子中望了一圈,看到了正在同獲骊講話的裴凝莺,頓時展笑。

娴妃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強扯出笑,道:“雖說家宴,講求樸實家味,可嫔妾還是覺得,不能少了點戲。您瞧呀,光吃飯,妹妹們都拘束着呢。”

萬歲爺很同意,吩咐人來,底下一個太監捧上戲冊。

萬歲爺給了娴妃,“你點。”

娴妃溫柔笑着,優雅從容指了幾出戲,便将這冊子往身旁遞給下一位妃嫔,要她們挨個點。

裴凝莺一看便知不對勁。

娴妃剛剛看她的眼神,簡直要把她生吞了!

以前,裴凝莺确實對皇宮家宴抱有奢望心,以為那是話本裏的饕餮盛宴,珍馐美馔。

可當她一踏進乾清宮,就有姑姑提醒,那些什麽菜呀肉呀,離遠了萬萬不能碰,動作太大那是失了皇家禮儀。

也不能吃味道太大的,吃得滿嘴的味,那也是失了皇家禮儀。

要吃只能吃自己身前的幾道菜,可她都坐最邊上了,還能有什麽菜?無非是些寡淡的青菜罷了!

人活着,什麽最重要,吃和錢最重要!

戲冊裴凝莺也不稀罕,戲冊裏邊無非是些将士報國,男女婚嫁,還能點出花來了?

誰料,戲冊經了衆妃之手,前一位嫔妃即将遞給裴凝莺之時,娴妃忽然說:“陛下,今夜不宜多點,家宴完了,諸位妹妹還要回宮守歲呢,若戲點太多,這家宴得辦到何時去?”

萬歲爺想也沒想,“聽你的。”

戲冊頓在空中,一番停留後,被侍奉太監收走。

裴凝莺一笑了之。

獲骊當衆白了娴妃一眼,也不太想惹事,倒也沒說什麽。

娴妃點的這出戲,叫《殺狗勸夫》。

《殺狗勸夫》其實就是一出講類似殺雞儆猴的故事,孫榮被兩個無賴欺騙坑害,孫榮卻堅信兩人是摯友,後來妻子楊月珍殺狗勸夫,讓孫榮識出兩人并非良友。

擺明了是諷刺裴凝莺那天所說的,讓娴妃殺雞儆猴也得找像樣的雞。

可那又怎樣,裴凝莺完全不吃這套,娴妃越是什麽激她,她越悠閑。

她說了,殺雞儆猴要找像樣的雞,可她有說自己不求權不求勢麽?沒有罷!

一出出戲演着,唱着,裴凝莺困乏得腦袋小雞啄米。

随着天色越來越暗,裴凝莺清醒過來,不經意望外多看了一會兒,竟是和夢裏那夜一般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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