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花海

花海

仲秋前夕, 阮如玉奉命前往廬水調查水患,臨行前,她将樂館之事暫時托付給了文南, 文南送她回府,等她下車時, 文南突然叫住了她, “如玉!”

阮如玉站住, 金燦燦的日光灑在她幹淨明媚的臉龐上, 綻開澄澈瑩然的笑靥, “怎麽啦?”

文南三步并作兩步跳下馬車,一把抱住她,“如玉,你一定要好好的, 一定要活着回來。”

“放心, 我會照顧好我自己的。”阮如玉輕拍她的背,“對啦,文叔已經同意讓你暫理樂館之事,可見他還是認可你的, 文南, 我相信你一定能作出一番成績來, 讓文叔刮目相看。”

文南笑着點頭, “好,承你吉言。”

這邊, 阮如玉送走了文南, 才要進府, 卻見一個黑衣人一躍而下,擋在自己跟前。

阮府侍衛見狀提刀而上, 黑衣人略一擡手,“且慢。”

阮如玉覺得此人身姿頗有幾分眼熟,“你是——”

黑衣人掀開鬥笠,露出一張冷豔傾城的臉來。

阮如玉脫口而出,“阿姹?”

花姹揚眉一笑,“如玉,好久不見呀,你有沒有想我?”

“想啊,日日都想。”

“嗤,那你還不趕緊請我進去?”

阮如玉才要說話,忽聽寒羽破風之音,阮文卓執劍飛身而來,“不許進!”

花姹怔了怔,“沐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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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如玉連忙攔道,“阿兄,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阮文卓卻不肯讓,“如玉,這件事同你無關,閃開!”

就在花姹失神的工夫,寒羽劍已經抵在了她的左肩,她不敢置信地垂眸盯着劍上寒光,她從前見他拔過許多次劍,可她從未料到,有一天,他的劍會指向自己。

“沐玄,你要殺我嗎?”

阮文卓的手不自覺一顫,他握緊劍柄,逼近一步,“花姹,難道不是你要殺我嗎?”

花姹擡起眼,定定地看着他,“我沒有,從來沒有。”

“哼,沒有?”阮文卓冷笑一聲,“若不是你,那封通敵密信是誰放在我的枕下的?我阮文卓的武功雖然不敢說是天下第一,但在大梁境內也是鮮有敵手,除了你,還有誰能做到無聲無息,根本就未曾讓我察覺!”

花姹咬牙,“沐玄,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難道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好啊,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在霍寧出事之後不辭而別,為什麽這幾日躲着不敢見我。”

“我不辭而別,是因為門主召我回去,說有急事找我,我是十步門中的劍客,門主之令,我不敢不遵,可是等我回到大魏,門主已經不在門中了,所以我才又折返回來,沐玄,你說的那些我毫不知情,請你信我!”

“花姹,我們相識多年,以往十步門中有令,你也從未瞞過我,為什麽這次你就要瞞我!還不是因為你要殺我,所以愧對于我,不敢見我t!”

“我沒有!”

阮文卓挑眉,“那是為什麽?你說啊!”

“我——”

花姹抿了抿唇,她這次匆忙離去,其實是因為狄川說她的父皇病重,大魏宮中恐生變故,可等她趕回去了,才發現她的父皇不過是得了傷寒之症,早就已經好了,她才又快馬加鞭,趕回大梁,可她不敢告訴阮文卓自己大魏皇女的身份,所以只能隐瞞。

阮文卓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模樣,寒聲擲地,“夠了!你不要再騙我了!花姹,我阮文卓這輩子最恨的事情就是被人欺騙,可是你呢,你一次次又一次騙我,你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對得起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嗎!”

花姹紅了眼眶,“沐玄,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阮文卓聲音沙啞,痛心疾首,“從最初的相遇,到最後的相愛,難道不都是你一手設計好的嗎,花姹,我真想剜開你的胸膛看一看,你到底有沒有心!”

花姹“哼”了一聲,她擡指撚住他的劍鋒,緩緩挪至心口處。

阮文卓變了臉色,“你做什麽?”

“你不是要剜開我的心嗎,來啊,沐玄,我也想看,我們一起看。”

阮文卓艱難地咽了口吐沫,“你瘋了?”

花姹握住他試圖抽回的劍,寒仞劃開指尖,鮮血淋淋瀝瀝順着劍脊滑落,“來啊。”

阮文卓下意識退後半步,劍尖上挑,她溫熱的血擦出遲緩凝咽的劍音,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風吹涼了她的血,也吹涼了他的心,他咬着牙。

“花姹,你別逼我!”

花姹似乎笑了一下,她足尖點地,旋身而起,玄色絲帛迎着獵獵風聲,蒼勁脆鳴,她從鑲紅瑪瑙的劍鞘中抽出三尺流光,微一仰臉看向阮文卓,“沐玄,你敢不敢與我賭一場?”

“賭什麽?”

“賭,命。”

阮如玉聽了這話,匆忙上前,伸臂擋在二人中間,“不行,都住手!”

花姹看也不看阮如玉,擡掌間,便用內力将阮如玉逼出了幾丈遠,“如玉,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不要管。”

阮如玉堪堪站定,險些跌倒,幸而身後一人伸手扶住了她,“随——”她瞧見蕭景衍沖自己搖頭,才想起花姹在場,忙改口道,“裴義,你怎麽來了?”

“來找你說件事,不過——”蕭景衍擡眼望向打得不可開交的二人,“我來得似乎不巧。”

阮如玉心中焦急,她拉住他的袖袍,“怎麽辦啊,不能讓他們打起來。”

蕭景衍卻說,“我倒覺得,讓他們打一架蠻好的。”

“啊?”

蕭景衍解釋道,“這兩個人彼此有情,卻又都不願意率先低頭,他們若是不打一仗,将心裏的不滿都發洩出來,就算一時和好,心中總有龃龉,還不如這般直抒胸臆,快意恩仇。”

“可是我怕——”

蕭景衍攬住她的肩,“放心,沒事的。”

阮如玉嘆了口氣,“為什麽阿兄和阿姹明明彼此相愛,卻都要嘴硬呢,我真是不懂他們。”

“因為他們并非尋常兒女,心中也并非只有小情小愛,所以才不得不在愛人與愛國之間取舍抉擇,你以為他們的心就不痛嗎。”

阮如玉正要說話,忽見花姹和阮文卓兩個一前一後,飛身而去,她不自覺邁出一步,“喂,你們去哪兒啊!”

“讓他們痛痛快快打一場吧,沒準兒把話說開了,心結也就解了。”

阮如玉無可奈何,輕輕“嗯”了一聲。

蕭景衍沖着阮府揚了揚下巴,“不請我進去坐坐?”

阮如玉扶額,“我都被他們兩個鬧糊塗了,來,我領你進去。”

紅梅苑。

檐甍松茂,翼翠斯飛,白石壘矶,其間清泉流瀉而出,便聞汩汩之音,泠泠盈耳,二人繞過曲複畫廊,花香陣陣,清芳凝露,蕭景衍摘下一朵六月雪,垂手插入她的雲鬟。

花瓣純白,惟有邊緣處沾染了一抹淡淡的胭脂紫,微風拂面,青絲曳華。

阮如玉抿抿唇,擡指理着鬓角碎發,仰臉淺笑,“好看嗎?”

“好看。”

金烏漫過花海,婆娑枝影在蕭景衍的頰側浮生若夢,阮如玉微微踮起腳尖,綠雲擾擾,她的芙蓉鬓在他的下巴處掠起一絲酥癢,如同六月雪的清冽,若有若無,欲說還休。

蕭景衍微微垂眸,他清潤的笑意落在她的眼底,竟有了一種不真實的幻影,她擡指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面頰,“是我好看,還是花好看?”

“都好看。”蕭景衍見她輕輕蹙眉,又道,“花不如你。”

阮如玉笑了笑,“你哄我呢。”

“誰說的。”蕭景衍環住她的腰,“我認真的。”

阮如玉檀口微張,蕭景衍聽不清她說的話,于是靠得更近了些,“你說什麽?”

“我說——”她拉長了尾音,嬌俏清脆的笑聲如同銀鈴般空靈悅耳,風起,他看見她的臉龐似是含苞待放的花朵,失神間,那抹清雅馥郁的花香便吻在了他的頰側,“我愛你——”

“姑娘!”小菁的喊聲從不遠處傳來,“公子回來了,你要不要去瞧瞧呀。”

阮如玉枕着他的肩膀,二人的手松松搭在一處,她應了一聲,“就來。”

她握住了他的手,“随之,等我回來。”

蕭景衍搖頭,“長卿,我們明日便要出發了,我等下也要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好吧。”

“我今日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你說。”

“明日,我們互換馬車,然後分路而行,如何?”

阮如玉不解,“馬車倒是無所謂,只是,我們為什麽要分路而行?我們一起的話,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蕭景衍将自己編的理由講給她聽,“這朝中的人都知道,我是太後娘娘的人,而你又和太後娘娘不對付,如果我們兩個同路而行,必會招致懷疑,長卿,你願不願意陪我演一出戲?等到時候出了建康,沒人認識我們了,我們再一起趕路也不遲啊。”

“行吧。”阮如玉雖然答應了,可她心裏還是有些奇怪,“随之,你不會有事瞞着我吧?”

“沒有啊。”蕭景珃擡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溫聲道,“明日還要早起,你不要多想啦,晚上好好睡上一覺,只怕到了廬水,還有的鬧呢。”

“嗯,你也是。”

阮如玉戀戀不舍地送走了蕭景衍,擡步往寒羽苑行去,寒羽苑大門緊閉,她敲了半日,裏面也沒有半點動靜。

阮如玉扒着門縫,“阿兄?”

阮文卓散漫愠怒的聲音傳來,“滾開,別煩我!”

“阿兄,你和阿姹——”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砰的一聲,仿佛巨石碎裂,雷電齊鳴,阮文卓大吼一聲,“走啊!”

阮如玉無奈,她知道她阿兄的火爆脾氣,勸是勸不住的,只得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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