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離州

離州

從廬水回建康, 原本可從水路直達,不過他們如今兵分三路。

任初率軍按照原計劃行事,花姹兀自回了北魏, 阮文卓知道她離開的消息後心存擔憂,最終也策馬追去了。

蕭景衍和阮如玉則喬裝改扮, 扮成了尋常人家的兄妹, 繞道去了離州。

因為蕭瑤曾和阮如玉說過, 香君的老家就在離州, 阮如玉對香君的身世心懷疑惑, 特意來到離州一探究竟。

燈明滅,寒螀咽,秋雨不絕洗星漢,山川遠影渡霜雁, 天暮黯淡疏廖, 入了夜,阮如玉雖然披着絞缬裹衫,還是不由得沾染了些許寒氣,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淡淡的花香萦繞鼻息。

阮如玉不自覺掩面打了個噴嚏, 蕭景衍解下自己的外衣, 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攥住他的手,搖頭, “我有, 不用。”

蕭景衍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你這都發燙了,還逞什麽強, 聽話。”他不由分說,用自己的衣裳給她又披上了一層,“天已經黑了,我們趕緊找個地方住下吧,等明日天亮了再趕路也不遲。”

阮如玉拗不過他,只得由着他抱着自己,走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口,蕭景衍一手抱着她,一手輕叩柴扉,“勞駕,有人嗎?”

半晌,一位半百老妪撐傘出來,“兩位這是?”

“老人家好,舍妹感染了風寒,不知可否讓我們借宿一晚,我們可以付錢的。”

蕭景衍面如冠玉,眼若點漆,雖然生了一副恣意不羁的形容,卻依舊可從舉手投足間,見得翩翩君子骨相,一看就不是壞人,老妪端詳着他,漸次放下心來。

老妪又瞧了一眼他懷中的阮如玉,果然是一副病容,于是點點頭。

“使得使得,你們快進來吧。”

蕭景衍連忙道謝,跟着老妪進了屋子,他環顧一圈,屋子不大,卻收拾得很幹淨整潔,老妪給二人斟了兩碗茶水,笑容慈愛,“天冷了,吃碗熱茶暖暖身子。”

阮如玉抿着茶水,覺得身上暖和了一些,蕭景衍垂眸凝視着茶湯,眉頭微皺,“老人家,這茶莫不是專供宮中飲用的禦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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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老妪笑笑,“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茶,都說是好茶,可我喝着味道怪淡的,不過喝個新鮮罷了。”

“禦荈?”阮如玉心中一動,“老人家,請問如何稱呼?”

“我姓樊,大夥都叫我樊婆子。”

阮如玉點點頭,“樊婆婆,這禦荈都是宮中貴人才能喝到的,您家中可有人在宮裏當差?”

“嗐,你說這個呀。”老妪嘆了口氣,“我有個女兒,倒是在宮裏頭,可是也有許多年不見了,跟沒有這個女兒差不多,不過就是時不時托人送些金銀珠寶回來,東西是好東西,可我這麽一個老太婆要那麽些東西做什麽。”

“您女兒可是叫香君?”

老妪眼睛一亮,“欸,你怎麽知道,你見過君兒?”

阮如玉心說,這可真是巧啊。

“有過一面之緣,樊婆婆,雖然香君她在宮裏當差,可按規矩,親人也是可以在規定日子探視的呀,你既然這麽思念自己的女兒,為什麽不去看她呢。”

老妪的聲音低了下去,“君兒說,她在宮裏事忙,不要我們去打擾她,我知道,她就是嫌棄我們不能給她更好的出身,厭煩了我們了。”

“這怎麽會呢,沒有哪個孩子會嫌棄自己的父母的,您不要多想,一定是香君太忙了,這才沒有時間見您。”

“再忙也不至于連自己父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吧。”老妪抹了把眼淚,“一年前,她父親去了,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捎信給她,原指望她能出來見上一面,不成想,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到底沒來,只是派人捎了好些東西出來,我真是後悔,當年怎麽生了她這麽一個……”

老妪再也說不下去,阮如玉瞧着不忍,連忙握住她的手,試圖安慰她,她的手很粗糙,阮如玉清晰地感受到她指肚上厚厚的一層老繭,若不是長年累月做活之人是萬萬不會留下的。

此前,阮如玉一直懷疑香君的身世,畢竟香君給她的感覺像是自小便受過很好的教養,要麽,就是出身不凡,家教嚴苛,要麽,就是後天下了大力氣培養,可她如今來了這戶人家一看,陳設家具都是樸樸實實,連一點多餘的花樣紋飾都沒有,這位樊婆婆說話行事間也是本分人的做派,不像是會專門給女兒請教習先生的人,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蕭景衍見阮如玉出神,也上前一步,寬慰老妪,“老人家若是實在想她,不如過些日子,我接您進建康,安排你們見上一面,您說好不好?”

老妪止住哭聲,躊躇道,“那路費——”

蕭景衍連忙應下,“自然是我們一力承擔,老人家不必記挂這個。”

老妪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那敢情好,就是怕麻煩你們兩位。”

蕭景衍一笑,“不麻煩,舉手之勞罷了。”

阮如玉回過神來,這是什麽情況剛才不還說怕打擾女兒,不敢去瞧她嗎,這麽一會子怎麽就又變卦了,她看見蕭景衍給自己使眼色,只得壓住了好奇心,也笑道,“都是應該的,樊婆婆不必挂懷。”

三人又簡單聊了一會兒,老妪明裏暗裏打聽兩人的來路,蕭景衍只說他們兩個是過路人,遇上洪澇沖翻了船只,他們迷失了方向,這才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這裏,由于廬水經常泛災,老妪并未起疑,收拾一番就讓他們去休息了。

此處只有一間屋子,老妪讓他們兩個住在屋裏,自己則去糧倉睡了,阮如玉百般推讓,老妪執意不肯,還是蕭景衍說客随主便,阮如玉才松開手。

等老妪走了,阮如玉不覺埋怨道,“随之,你怎麽能讓樊婆婆自己去住糧倉呢,你不說幫我攔着,還由着她去。”

蕭景衍笑了笑,“你以為,那位老人家會放心讓你去住糧倉嗎?”

“你這是什麽意思呀?”

“長卿,你還記不記得她說,香君經常給她送各樣東西回來,可你放眼瞧瞧這間屋子,家徒四壁,空無一物,那你說,那些東西都擱在哪裏了?”

阮如玉恍然大悟,“你是說,樊婆婆把那些宮裏的寶貝都藏在了糧倉!”

“我們畢竟是過路的陌生人,她自然是提防我們的,又怎麽可能在我們跟前暴露家底。”

“還真是,我腦袋都燒糊塗了,硬是沒反應過來,還只當她是謙讓。”阮如玉嘆了口氣,撐頭拖着下巴t,“随之,你覺得這位樊婆婆說話像不像有假?”

“怎麽說?”

“我之前在宮裏見過她的女兒香君,我那時候就覺得古怪,香君說她自己出身貧寒,可她的言談舉止給我的感覺卻像是在富貴堆裏長大的,我原本指望在她家裏發現一些端倪……嘶,頭好痛……”

蕭景衍擡指幫她揉着太陽穴,又心疼又無語,“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肯好生歇着。”

阮如玉也不理他,自顧自說道,“我剛才瞧樊婆婆的模樣,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嘛,這麽看來,香君應該沒扯謊,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覺得更奇怪了。”

“聽你這麽說,确實是有點奇怪,沒關系啊,等到時候把這位樊婆婆接到建康,叫她們母女一見面,或許就能瞧出究竟了。”

“對了,我還想問你,你怎麽就知道樊婆婆會答應進建康呢,我原本以為,她擔心攪擾她女兒的生活,是斷不肯去的。”

“她哪裏是怕攪擾她女兒啊,她就是單純不想花錢罷了,從離州到建康,雖然不算很遠,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到底也是一筆不菲的開支,樊婆婆一看就是窮慣了的,哪裏能舍出這個錢去,所以,我一說費用由我們承擔,她自然就樂意了。”

阮如玉仍是不解,“香君不是都給她許多金銀珠寶了嗎,她怎麽還這麽不舍得花錢呀。”

蕭景衍嘆了口氣,“我當年流落江北,親眼瞧見荒年大行,餓殍遍野的慘象,曾經經歷過困苦的人,即便後來再如何富有,也無法改變自己節儉甚至于吝啬的習慣,想來,樊婆婆也是這樣,不管怎麽說,樊婆婆是個熱心腸的,能幫她一把就幫她一把吧。”

“嗯。”阮如玉有些困了,她撐着眼皮,絮絮地說,“随之,你說舞樂署裏究竟還藏着什麽秘密呢,香君、巧曼、姜夫人、賈太後……她們這些人會不會有關聯?”

“你問我,我問誰去,若按照眼下的情況,只能說舞樂署的賬目同廬水有關,也就是同賈太後有關,至于其他人在舞樂署都做了些什麽,便不得而知了。”蕭景衍的臉上浮出一抹憂色,“從帳冊上看,賈太後利用舞樂署洗錢不是一年兩年了,宮中年年都有人查,可年年都無人禀明聖聽,還有廬水這邊早已換了一副天地,可建康那邊卻還對此一無所知,賈太後的勢力早已不局限于建康一隅,更同北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長卿,這場仗,不好打啊。”

“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椟,賈太後利用不義之財囤養重兵,網羅群臣,世家大族官官相護,罔顧民生,而剩下的那些大臣畏懼威權,敢怒而不敢言,豈不知沉默亦是一種罪過!”阮如玉咬牙,“大梁的江山社稷就是讓這幫人生生斷送的,我絕不能由着蕭牆之禍猖于世間,無論多難,我都要去闖一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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