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主權
主權
鄧啓大腦重新上線, 那股熟悉感漸漸找到了答案,他記起來了今天在咖啡店見過眼前的男人,當時是他出手才阻止了阮妤被水潑的狼狽, 再就是好像和他的侄女應該是朋友關系?
“你是溫迎的朋友吧?”鄧啓以長者初見晚輩的姿态将他上下打量兩遍, “今天在咖啡店的事多虧有你幫忙。”
“我記得我幫的人不是你。”沈确認真端詳面前将阮妤劃分成他的所有物的男人,看着看着低頭輕笑出聲。
鄧啓被他緊盯的眼神已經看的不舒服,這聲短促的笑再配上他低頭時唇角勾起的弧度,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像是在嘲諷。
沒和溫迎确定前,鄧啓姑且認為他和侄女是朋友關系, 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難聽,收着性子回應他剛才的解釋:“可能你還不知道,你幫忙的那位女士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三個字剛落音,鄧啓明顯感覺到一陣冷風嗖t嗖而來,醫院樓層窗戶緊閉, 穿堂風從哪兒來的?他縮了縮脖子把話說完:“你和溫迎是朋友吧,到時候辦婚宴我讓溫迎也給你帶去請帖, 出不出份子錢都行,主要我就希望人多熱鬧。”
他一張一合的唇自說自話,沈确眼底笑意褪去,他的身後有兩道聲音慢慢向他們走來。
鄧啓聽到後方動靜,轉身看清來人,熱絡跑過去關切道:“小妤你沒事吧?我聽阿姨說你受傷了趕緊就過來了, 現在這群年輕人做事莽撞, 開車只圖帥, 哪兒還在乎車速會不會造成危險。”
阮妤良久無言,擡頭向身後推她的阮素雲看, 果然阮素雲心虛地解釋:“人家小鄧也是關心你,得好好謝謝人家,我打電話和他說你被車碰了,立馬就趕過來了。”
鄧啓什麽心思阮妤不想猜,相親過程并不順利,何況鄧啓感情方面或許并不像他表面斯文,私生活亂糟的人她不會考慮,誠如阮素雲所說,人家大老遠跑來總不能給人甩臉子,她客套疏離地淡笑:“謝謝,麻煩你跑這一趟,我沒大礙。”
“我瞧你衣服都破了,這樣吧我送你們回去,你早點回家靜養為宜。”鄧啓說完便打算替了阮素雲的活,準備過來推阮妤去電梯。
長廊中央仿佛立着一尊難以移動的藝術雕像,靜靜伫立,雙手插兜,領口拉鏈抵在分明的下颚線端,身後的感應燈應景似的遽然暗下,他仿佛置身黑暗中,深邃的瞳眸注視他們,迫人的壓力自發而成。
阮素雲是換了一身衣服過來的,高跟鞋走起路來噠噠響,她的路線和目的分外明确,不過她懂得被人捏住把柄乖乖低頭的道理,即便眼前這人她厭惡,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你來這兒做什麽?”
沈确沒搭理她,等她怒目圓睜瞪着自己,似乎在責怪他為何閉口不言。他右眉輕佻,擺明了不打算正經回複,故意往人心窩子紮:“聽說你給她找了一位資産頗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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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素雲臉色驟變:“你要是敢在他面前說三道四,我饒不了你!”
“憑你?”沈确突然來了興致,當着她的面偏偏要玩心跳的事,“鄧啓。”
他不過是叫了鄧啓名字一聲,阮素雲當下慌了神,擋在他面前攔住去路:“錢我會想辦法還,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讓小妤難堪。”
他垂眸看衣袖上攔阻的手,厭惡抽離,神色微冷:“是怕她難堪還是怕鄧啓知道你在外欠下幾百萬,準備賣女求榮還巨額欠款?”
遠處的人聽不見他們談話內容,鄧啓不知道是該推阮妤先去電梯等阮素雲過來還是繼續在這兒幹等,他拿不定主意索性彎下腰傾身靠近阮妤小聲詢問:“那人和阮阿姨認識?”
突如其來的親密讓阮妤有所不适,纖瘦的肩往相反方向動了動,也算拉開了彼此距離,她不打算和鄧啓介紹沈确,有些人有些事好像只能藏起來。
鄧啓等片刻未聽見她出聲,誤以為是自己說話聲太小,順理成章似的再次靠近低頭詢問:“他是你朋友嗎?”
“不是!”阮素雲趕在阮妤打算開口前接過話茬,臉上笑容透着幾分心虛和小心,她挎着包正好站在阮妤面前,一步的距離對他們的談話自然聽見了,“他和小妤……”
“哥哥。”阮妤還是選擇了正面回應,即便阮素雲如刀般的眼神此刻落在身上恨不能将她千刀萬剮,她還是以體面的方式介紹沈确,她很清楚阮素雲硬着來的結果只會加速沈确想要報複的念頭,他會在鄧啓面前毫無遮掩地“介紹”她們母女。
聽到哥哥二字,鄧啓一度懷疑是自己空耳了,愣愣地重複了一遍:“哥哥?”
話已至此,阮素雲硬着頭皮承認:“是啊,他是阮妤……哥哥。”
方才兩人短暫交談過,鄧啓對他實在談不上好感,這會兒身份變化很難不想岔了,難不成一開始态度不好是怕他對阮妤不上心故意試探?
這個念頭一出,鄧啓态度十八變,從輪椅後方繞出來,來到沈确面前禮貌伸出右手:“原來你是小妤哥哥,我說你們兩個看上去長得挺像的,搞了半天有血緣關系,這就難怪了。”
“血緣關系?”沈确像聽到了今年最大的笑話,意欲不明的眼神掃過阮素雲尴尬的臉,視線最後定格在阮妤身上,比起阮素雲藏不住的情緒,她則淡定得多,不過那一瞬短暫的皺眉還是被他快速捕捉到了。
“是啊,你是她哥哥可不就是有血緣關系,”鄧啓像換了個人,熱絡地把沈确插兜的手拽出來握住,“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對小妤。”
這場鬧劇走向了詭異之路,阮妤看得清楚,沈确對鄧啓露出的笑意是嘲諷,是無聲的譏笑,他不去解釋而是心安理得接受了給他介紹的身份,似乎對鄧啓的熱情拍馬屁很是受用,沒有冷臉沒有不耐煩,甚至有模有樣地當起了哥哥。
“哎,阮妤的藥你們誰領一下?”護士手裏拿着吊瓶和一張醫生開的處方單向他們走來,看見兩張生面孔愣了一下,半開玩笑道,“你家裏人都挺關心你,一個接着一個來。”
阮素雲實在受不了此刻呼吸都難受的氛圍,從護士手裏接走處方單,“一樓拿藥是吧?”
“對,我剛才忙着給其他人打針換藥忘記給你們了,拿藥的地方沒下班,你們過去就行。”
護士交代完就走了,阮素雲等人走遠後,轉頭溫柔地和鄧啓交代:“小鄧啊,我先帶小妤下去,你去看一下要不要開個停車免單,我記得市一院好像兩小時內不收費。”
“我去看看。”鄧啓話音剛落電梯門緩緩打開,有人從裏頭出來,他趕緊過去卡住電梯門給阮妤她們争取時間,“快,電梯來了。”
阮素雲不想和沈确糾纏,自然也不希望沈确和阮妤再有牽扯,繞到輪椅後方準備離開,手上明明使了力輪椅絲毫未動,她以為是固定器沒打開,直到低頭看見車轱辘前方抵住的黑色機車靴,忍住尖聲發飙的沖動,咬牙切齒提醒:“把腳挪開!”
沈确沒搭理她,筆挺的身姿略微彎下,單手扣住輪椅扶手把人轉向他,擡手拂去阮妤臉上不聽話的長發,耐心溫柔地叮囑:“好好照顧自己,妹、妹。”
沒有人知道,停留在她下颚的指腹正一點一點授力摁在她肌膚上,透不過來氣的何止是毛孔還有她整個人。
他忽而松了手,慢慢起身,身體卻在靠近,距離暧昧又危險地拉近,從遠處看像是在為她整理衣衫,低沉的聲線不是蠱惑似夜晚的寒涼撲在她頸肩,“下次再見,我希望他別再像愣頭青一樣叫哥。”
他不是希望而是給予她的警告,他在給她和鄧啓解釋清楚的機會,否則下次他會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謊言。
沈确煞有其事掖了掖她的衣領,直起腰站在她面前,褪去臉上假意的溫柔,面對阮素雲時從神色到說出口的話除了壓迫還有直白的威脅:“收起你的心思。”
阮素雲連還口的機會都沒,眼睜睜看他不打招呼過來,得意離去,這小子今日來完全就是添堵,她心裏頭窩着氣,說話重了幾分:“阮妤,你給我離他遠點,他要是再敢對你動手動腳直接報警,別跟他客氣!”
阮素雲和沈确的關系就沒有好過,于過去于現在從未變過,過去她夾在中間不是左右為難,是喘不過氣來,阮妤不想重蹈覆轍,夾心餅幹當夠了,“方便他和警方說你欠錢不還嗎?”
像是沒料到女兒會回怼,阮素雲表情微僵,今日發生的事她有錯在先,換作平時哪兒能接受晚輩對自己的訓斥,這會兒自知擡杠無意,抿緊唇不說話了。
鄧啓已經重新摁了電梯,他的車停在負二樓,原本打算阮妤由他推去停車場,想起輪椅使用需要本人登記便先行去開車,讓阮妤她們一會兒忙好後去醫院北門等他過來,那邊車流量少可以停幾分鐘。
幾人分開後阮素雲旁敲側擊地試探:“來醫院的路上瞧見有一對小情侶在大馬路上吵架,那男的真不是東西,居然動手打人,現在這些年輕人要本事沒本事,打人的本事倒是無師自通,要我說啊,找男朋友就得找情緒穩定又會賺錢的,這才叫嫁對人。”
阮妤輕輕拍響輪椅扶手,等阮素雲停下後沒事t人似的站起來了,正好看到打掃衛生的大叔,詢問醫院輪椅怎麽歸還。大叔指了指一樓收費窗口讓她去那邊登記歸還。
阮素雲有點沒反應過來,等阮妤從手裏接過輪椅推走,後知後覺小跑跟過去,上下打量個遍才不确定開口:“你沒事?你沒事你坐輪椅幹什麽?知不知道我真以為你傷筋動骨要在家休養一段時間,你個死丫頭沒事你不說清楚?”
起初是疼,進檢查室後儀器掃描,醫生也對傷口進行了處理,慶幸沒有傷到骨頭,不過走起路來扯得肌肉疼,看診的醫生見她走路不便,把檢查室裏的輪椅借給她用,需要的話就去登記,到時候歸還醫院再把押金退回。
好在這個點辦理歸還的窗口沒人了,過程順利,簽字留下手機號和身份證號。阮妤對工作人員表達了謝意,裏頭的人讓她把輪椅推到右邊不鏽鋼欄杆挂上鎖就行。
阮素雲跟在後面質問的話沒斷過,阮妤聽得頭疼,之前她會沉默應對,今天剛虎口脫險,實在沒精力再應付她,把輪椅鎖好後,轉身冷着臉質問:“正好我也想問問你,四百萬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提及賭債阮素雲質問的氣勢蔫了下去,躲躲閃閃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理虧之人被掐住命門,那是一個屁也不敢放,何況她也清楚自己別說四百萬,十萬都拿不出來,賭債還是要倚仗阮妤還,要是把女兒得罪了,她下一步就只能跳樓了。
阮素雲啞聲了,周圍瞬間進入死寂,阮妤無奈搖頭從她面前走過,她打算出去叫輛車,“你坐鄧啓車?”
“啊?”阮素雲剛到嘴邊的反問又咽了回去,态度良好地商量,“咱們自己打車還得花錢,小鄧願意送就讓他送呗,以後生活得拮據點。”
牽紅線的心思阮素雲還沒斷,至于阮妤對鄧啓來醫院看望心中感謝,其他想法一概沒有。咖啡店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她對鄧啓的印象的确無法往好處想,同乘一輛車回去只會讓他誤以為自己願意和他交往。當斷則斷的道理阮妤明白。
“我打車回去,如果你非要坐他的車,”阮妤朝遠處慢慢駛來的出租車揮揮手,“随你。”
“欸!”阮素雲特意把鄧啓叫來,她要是和阮妤一樣拍拍屁股就走人,鄧啓指不定怎麽想她們母女倆,“你個沒良心的死丫頭,就知道讓我替你收拾爛攤子,你說說你……”
“借過。”阮妤輕輕拂開她,打開後座車門利落上車,半分受傷的影子都看不出,落座後降下後排車窗,溫聲叮囑,“這段時間別回家住,我給你卡裏轉了點錢,住酒店還是租房随你,但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把這筆錢拿上桌賭了,日後我一分都不會給。”
阮妤鮮少說話重,阮素雲又一向覺得自己是當家人,被女兒指揮着做事面子上過不去,“我說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把你養到大,你給我錢花不是理所當然?你……”
“師傅,走吧。”阮妤把車窗升回,屏蔽阮素雲沒完沒了的封建話術,糾纏并不能解決當下問題,而她現在需要找一處清靜的地方,把今天發生的事重新捋一捋。
夜幕降臨,霓虹燈與車影交彙,喧嚣的城市只有在這一刻才得到放松,車流滾滾都有各自的目的地。阮妤靠着車窗,憶起往昔,她好像還是回到了漂泊的日子。
與此同時,醫院地下停車場正拉起一場無聲的較量。
鄧啓乘坐的電梯非進入醫院時同位置的電梯,到達負二層後,偌大的停車場看得人眼暈,即使有标牌指示,想要第一時間找到車輛停放位置也不是易事。
“喂。”
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吓鄧啓一跳,負二層停車場光線不足,頭頂的感應燈像在跟他開玩笑任憑怎麽跺腳就是不給面子,他眯着眼朝發聲源張望:“誰啊?”
沈确從黑暗處緩慢走出,薄唇叼着煙,火星子明明滅滅跟附近的感應燈似的,頗有點鬼火的意思,叫人瞧得心髒發緊。
鄧啓往前走,費了半天勁才發現是剛才在樓上見過的沈确,神神秘秘的樣子險些吓死人,不過他也不能把不爽表現在臉上,因着沈确是阮妤哥哥的身份,還算客氣地招呼:“原來是小妤哥哥,你怎麽下來了?”
“停車。”他回答得簡潔有力。
沉默漾開,鄧啓不是擅長聊天的性子,更何況兩個大男人站在進出的停車場閑聊也怪,還有一點,他總覺得阮氏母女在面對沈确時都不太對勁兒,各有各的不對勁兒,他找不到更為精準的說法,就是直覺。
何況眼前含煙不語的男人,似隐在黑暗中的兇獸,渾身上下充滿着危險。他做生意年頭也不短了,打過交道的人數都數不清,可像他這般話少透着狠勁的男人實難碰到,這人出現到站定壓迫性十足。
鄧啓很清楚,這類人要遠離,他打算找個合理的由頭搪塞過去,“小妤她們還在一樓等我,那我先走了。”
他拙劣的演技落在沈确眼中反倒成了比對模版,比起阮妤差了不少,看鄧啓呆頭鵝似的只顧往前走想擺脫他,輕嗤:“走錯了。”
鄧啓停下腳步,轉過身一動不動盯着他,那點不對勁兒終于有了發現口:“你怎麽知道我車停在哪兒?”
“奇怪嗎?”沈确修長的手指夾着煙撣了撣,“她的事我都知道。”
這句話乍一聽沒問題,細想之下越來越怪,鄧啓原路返回向着前方身影邁進,心中疑問促使他邊走邊說:“你究竟是她親哥還是表哥?”
沈确目視前方逼近的身影絲毫不慌,将煙遞回唇邊淺吸一口,煙霧隐匿在黑暗中,嗆人的煙味萦繞在他們之間。他依舊是占據主動的一方,亦如初始,向鄧啓走去,走到他身旁停下。
男人與男人的并肩而立,和溫柔暧昧不沾邊,是較量更是占有欲的開端。
沈确忽而擡手覆在鄧啓肩頭,側臉而視,低沉的輕笑短促卻又極難忽視,“有沒有可能我既不是親哥也不是表哥,而是別的身份。”
鄧啓清晰感受覆在肩上的手力氣甚大,像是練家子又或是常年做粗活之人。頭頂上方的感應燈兀自亮起,明明周圍安靜到落針可聞,它卻詭異地亮了。
光線自頭頂傾瀉而至,鄧啓側過臉從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看出一絲強硬的宣示,心頭湧起的好奇和懷疑從大腦跳過,脫口而出:“什麽身份?”
沈确将指縫中的煙精準無誤丢進方柱旁擺放的綠色垃圾桶中,覆在鄧啓肩上的手輕拍兩下,在對方急于想知道答案的眼神裏,看似模棱兩可實則坐實的回應:“你想成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