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在攝政王的授意下,周烈緊鑼密鼓地倒騰軍營。具體辦法李奉恕并不多管,京營重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李奉恕只是很想看看,當年赫赫八十萬的威武風光。西北最近不安分,好在周烈經營有方,幾個重鎮總兵都是他的人,總體來說還在控制之內。
遼東虜軍剛撤軍,西北亂民又起。周烈着重強調過一個叫李鴻基的人,李奉恕并不在意。他和大多數統治階級想得一樣,亂民,沒有系統領導更不可能有戰鬥力,給口吃的也就散了。
跟着周烈經過北京保衛戰的京營總算有了出頭之日。周烈大規模整治,軍營反彈很大,全給李奉恕鎮壓下去。先要有兵,再談其他。趁着大家被建州奴吓得六神無主,趕緊修理修理軍隊。人的本性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等他們緩過神兒來,建軍恐怕又成了無用之舉,除了浪費錢財沒任何意義。
周烈在西北的嫡系部隊鎮守邊關動不了,李奉恕令他在京城再建一支嫡系部隊。京營完全由他掌控,遇事多問問陽繼祖。
陽繼祖最近倒是去魯王府去得勤。李奉恕不大會打仗,陽繼祖給他講課,多次欲言又止。李奉恕裝着沒發現,直到王修都看出來了。
“陽繼祖有事求你。”王修抱着兔毛手籠,笑嘻嘻道:“你都不給他個臺階下。”
李奉恕看了半天兵書,索然無味,又換成《農政全書》,看怎麽壟田:“當年方建還得了陽繼祖的提攜。王茂珍的九十八萬兩銀子包山海關的法子就是陽繼祖頂下去的。每年四百萬兩喂出來的關寧鐵騎現在就給我這麽個結果,你說陽繼祖憂心不憂心?”
王修道:“……啊?”
李奉恕道:“方建被收押,我沒讓人動他,就關着他而已。否則他再咬出些什麽人來,你說我殺是不殺?”
王修一嘆:“你心裏還真是什麽都知道。”
李奉恕擡頭看他一眼:“我還知道,有人求你好幾日了。你來說情了?”
王修一抿嘴:“啊,可不。邬雙樨你到底準備咋辦?這兩天我看他都嘬腮了,看着烏眉皂眼怪可憐……”
李奉恕看了半天書,沒吭聲。
王修道:“關寧鐵騎讓你失望透頂。”
李奉恕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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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修道:“邬湘這人是不咋樣。但是邬雙樨我看還是可以的。你不如把邬湘接到京城來,放邬雙樨回遼東?”
李奉恕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王修還想說話,又覺得,話說到這份兒上,再繼續也沒意思。方建在獄裏上書說虜軍不是過山海關南下的,朝廷沒反應,攝政王一看他的折子直接扔了。遼東鐵騎每年幾百萬兩銀子,落到實處有多少,真的不敢想。攝政王倒是有心查,怎麽查,讓誰去查?方建這幾年在遼東都快自立了。陽繼祖說到方建就支支吾吾,王修不通兵事都聽出來,皮島總兵讓方建殺了,殺了也就殺了卻把皮島給丢了。皮島扼住女真的喉嚨,方建真是幫了黃臺吉個大忙。李奉恕氣得大罵:內鬥就內鬥,鬥完了不能把攤子收拾了!
方建被收押之後攝政王就是不說怎麽處理。泾陽黨鬧起來,有個泾陽出身的學士上書求情,內閣的大學士也有求情的。他們替忠烈求情,把方建坐實是泾陽黨的人,方建本人又是個文官,和朝廷裏泾陽一派往來密切。這樣一昭告天下,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方建的淵源一般。成廟和攝政王兄弟本來就厭惡泾陽黨争,方建戍邊經略結交朝臣,還疑有大過,再加上是泾陽黨,攝政王不殺他都不行了。泾陽黨跳了這麽多年,不就是因為實權少而虛名旺麽。這難道真是替方建求情?無論方建死不死,泾陽黨都穩賺不賠。甚至說,鬧大了方建不得不被處死,朝廷誣陷忠良泾陽黨拯救英烈的民聲就更顯了。
王修皺眉,真是越想越不堪,但願他小人之心。
壽陽公主在家坐月子,公主府總算消停了,陳家聲勢卻大盛。陳家人幹脆就閉門不出,誰也不見。驸馬爺陳冬儲這幾天在風頭上,吓得縮在公主府逗兒子,哪兒也不去。
陳春耘自覺說服攝政王的計劃進行順利,誰知道撞上圍京之變,魯王府頃刻之間喧嚣鼎盛,他連王府門都進不去,因此打上弟弟門來,急得一臉忐忑:“攝政王最近在忙什麽?”
陳冬儲心不在焉應付兄長,豎着耳朵聽感覺兒子好像在哭:“攝政王這幾天收拾人,你別往上撞。”
陳春耘靠近他:“你打這麽多天算盤,結果如何?”
陳冬儲沉默。
很長時間之後,陳冬儲輕聲道:“西北又餓死人了。去年開過皇倉調糧去赈濟,可是那賬我都不敢算。今年開春,西北連糧種都沒有了。”
陳春耘一驚:“咱們家在西北不是……”
陳冬儲已經為人父,因此有點氣度:“我跟父親講過。父親讓我暫時不要多事。只是攝政王真的沒有要出海的意思,你千萬不要去找不痛快。更何況,你我都知道,所謂的‘倭寇’主體都是晏人,背後又是誰給撐腰。就算攝政王支持你硬是把你送上船,你就不怕根本就出不了海灣麽?”
陳春耘道:“我自有計劃。”
陳冬儲道:“你有計劃個什麽?攝政王不把那只老王八揪出來,你想去蘇門答臘都夠嗆。”
陳春耘嘆氣:“想做一件事,還真是難。”
兄弟兩個相對無言。
王修放衙回家看見李奉恕坐在院子裏喝酒。
李奉恕幾乎沒喝過酒,王修有點驚奇。李奉恕看他來了,一指對面:“坐。”
王修解了鬥篷坐在他對面,李奉恕拿了個小酒壇子放他跟前:“喝。”
王修解開封泥嗅了嗅,倒是好酒。李奉恕仰頭灌了一口,神色平常,臉上發白。王修忽然豎起一根手指:“老李,這幾?”
李奉恕看着王修笑。
他嘟囔一句什麽,忽然問道:“我是不是個特別優柔寡斷的人?”
王修搖頭:“不是。”
李奉恕一拍桌子:“我說吧,不能吧!”
他緩了緩,嘿嘿一笑:“都拿我當大傻冒,唉。”
王修道:“不,你只是……可憐他們罷了。”
李奉恕忽然站起來,轉身往外走。王修追上去:“老李你幹嘛去?”
李奉恕一臉嚴肅:“我上大街打聽打聽,大晏到底是怎麽了。饑荒水災白蓮教,貪官庸臣自大狂,我得去打聽打聽,大晏出什麽問題了……”
王修往後拉他:“老李你喝醉了?趕緊回去睡一覺,別撒酒瘋啊乖,咱回去睡覺……”
李奉恕被王修扯得不耐煩。他擡手想一把揮開王修,又蹙着眉想了想。大概覺得會傷着他,索性一把薅起王修,攔腰夾在胳膊下面。王修給吓傻了,李奉恕颠了颠,滿意道:“腰挺細。”
王修掙動着要下來。掙了半天李奉恕的胳膊跟鋼條似的。李奉恕拍他屁股一下:“別鬧。”
王修吃力擡頭,王府的仆人都擠在一堆驚恐地往這裏看。王修氣得半死,也不知道上來幫個忙!周烈不在,連個能架住李奉恕的都沒有!
李奉恕就這麽夾着王修出了門。
天上又飄了小雪。紛紛揚揚,行人也沒多少。李奉恕漫無邊際地溜達,跌跌撞撞地走。王修用力打他一下:“勒死我了!放我下來!”
李奉恕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人,他雙手去抓別人領子,王修呼啦摔到地上,趴着幹嘔。那人被李奉恕吓一跳:“你幹什麽?”
李奉恕等着那人:“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你知不知道為什麽?”
那人罵道:“神經病啊你!”
王修坐在地上看李奉恕滿街抓人,戴着人問:“你說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踉踉跄跄越走越遠,跟瘋子似的。王修看他發酒瘋的身影,忽然眼睛一熱。他把額頭頂在膝蓋上緩了緩,翻身爬起來就去追李奉恕。他拉不住李奉恕,就陪着他,發了一晚上瘋。
大晏的常朝,每天都很秩序地進行。
高祐元年之後常朝恢複正軌,并不在太和殿。清晨皇帝便裝至奉天門,鳴鞭之後奉天門打開,百官文東武西分班進入午門五拜三叩。成廟時簡化常朝,免去五拜三叩。奉天門外整整齊齊站着朱紫補服的官員,肅穆而立。
攝政王從文昭閣進入,負手而走。他走路的姿勢很穩健,速度并不快。金吾衛的人跟在他後面掌旗按劍,兩排人默默無聲。天還沒亮透,攝政王由東走向丹陛,魯王為親王爵,坐東面西。皇帝對他鞠躬,坐北面南。金吾衛的隊伍像是潛行的蛇,細細簌簌順着丹陛游動,迅速地圍着丹陛站好。大檐圓帽遮住他們的眼睛,下半張臉都在影子裏。
鴻胪寺卿高聲一唱,群臣持笏躬身。天空又開始飄起小雪,紛紛揚揚轉而變大,激烈地墜落。深沉鉛灰的天空下紅牆琉璃瓦,金色的儀仗,肅穆的群臣,雪幕一隔,忽然成了一幅浸了水花了面的工筆畫。
鴻胪寺卿一唱:“平身——”
群臣站直,紅色的浪仿佛翻滾了一下。
攝政王宿醉,頭痛,胳膊拄在寶座扶手上,捏太陽穴。得虧這年頭衣服都是亂穿的,王修一身紅官服也不大顯,要不然攝政王昨天現大眼了。底下又不知道在吵什麽,嗡嗡嗡,嗡嗡嗡,他被吵得恨不得揮着長槍殺将出去,天地清靜。
小皇帝發現攝政王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