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瓦塊魚焙面
瓦塊魚焙面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今日沈昭昭的攤子已經賣得差不多了,忙了一大早上她跟皎皎收拾了下準備回家。
“這東西是你賣的?”兩個身穿青衣外袍腰邊佩着刀的官差,徑直走過來指着斜靠着推車前的木牌,上面寫着鐵板豆腐四個大字。
沈昭昭不明所以,愣愣地點了點頭。
“這地方只你賣這東西嗎?”高個子的官差又問。
沈昭昭想了想,這幾日确實沒見什麽人效仿,又點了點頭。
“帶走!”帶頭的高個子一聲令下,跟在後面的矮胖差役蹿過來就要抓沈昭昭。
沈昭昭本來已經收攤,攤子前沒啥人在,現在這邊動靜一大,倒吸引了不少人圍觀。
“官差大人,可否問所謂何事?”沈昭昭努力保持淡定神色,實則內心早就七上八下。
難道是自己買假過所的事情暴露了,又覺得哪有這麽巧?
“自有你知道的。”高個子不耐煩回道。
“姐姐!”沈皎皎害怕地揪着沈昭昭的袖子,手都在微微顫抖。
“皎皎,這些東西待會兒寄存到豆腐坊馮嫂那裏,回家了便去劉三娘家裏,好麽?”沈昭昭眼見躲不過,只能拍着她安撫。
“嗯!”沈皎皎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随後看向準備來抓她手臂的差役,冷聲開口:“我自己會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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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書這邊剛從玄陽殿的內書房出來,一邊走一邊揉了揉暗自發疼的眉心。
幾天前因為胃疾突發疼地幾乎暈在西水街的小巷內,期間他記得得到過一女子的照料。
但讓管事的去尋了人家好生謝謝時卻怎麽也找不到人了。
現下正值多事之秋,兵馬司指揮使王振突然暴斃,疑似謀殺。
皇帝發了好大一通火,直言天子腳下謀殺朝廷命官,簡直在挑釁自己這個做皇帝的臉面。
兵馬司指揮使正五品,在京城這個地方談不上是什麽高官。
但整個京城的治安、巡街調動都在其管轄範圍內。
現在指揮使王振突然被殺......
皇帝日益老邁,太子已經壯年,還有三皇子......
不怪皇上愈發敏感疑心了。
“林大人,皇上命大理寺共同協理偵辦此案,不知林少卿可有頭緒?”刑部侍郎崔程追上林淮書,一臉殷切地問。
原本辦案是刑部的事情,等案件查明大理寺只需複審即可。
現在皇上讓大理寺也加入刑偵流程,也不知皇帝用意,所以崔程就想從林淮書這兒打探打探。
“聽聞刑部已經到了案發現場,不知可有進展? ”林淮書沒直接答他。
“确實是抓了幾個跟案件相關的嫌疑人,正準備開審,林大人可要旁聽?”崔程問。
林淮書沉吟片刻,說道:“走吧。”
沈昭昭跟着兩位官差走了很久。
雖然路上沈昭昭一直旁敲側擊問他們為什麽抓她走,但這兩位最多給她個兇狠的眼神示意讓她閉嘴。
被問得煩了,他倆開始聊天裝作聽不見她說話。
“哎,前日我家親戚辦事在千福樓擺了兩桌,我還是第一次去千福樓呢,我吃下來他家瓦塊魚是做得真好。”
“選的魚肉都是中段最精髓的部分,魚肉是金黃酥脆,芡汁沁着酸甜香,只看着就讓人流口水了。”
那矮個子一臉欽羨地聽着。
“等到把碗裏的魚塊吃完,店裏小二就過來把剩下的湯汁拌着焙面吃,那‘面’呢也是極酥脆,你猜那面是用啥做的?”高個子一臉神秘地轉過頭問。
“面咋是脆的?”矮個子不解。
“洋芋。”沈昭昭突然出聲,聲音幽幽。
雖然這道菜叫瓦塊魚焙面,但按古法傳下來菜譜裏材料确實是魚肉跟洋芋。
洋芋要切成比面條還要細的絲狀,再下油鍋炸透,所以吃起來脆脆的。
後世的菜譜裏大多把這道菜的洋芋改成面條了,想來是按照菜譜的字面意思去理解了。
高個子眉梢眼裏本來滿是得意,聽到沈昭昭的回答表情一滞,轉過頭來詫異地看着她,“你也去過千福樓?”
語氣裏那是不可置信。
千福樓,臨安城一衆酒樓之首,三層樓閣坐落在禦河邊上,飛橋欄檻,富麗堂皇,極盡奢靡。
這剛到初夏千福樓大堂裏就用上冰來降溫了,吃飯的時候還有專人搖着扇子把那帶着水汽的涼風送到堂內各處,客人在裏面用餐交際娛樂也是心曠神怡。
聽說千福樓的老板背後靠山是三皇子,不然怎麽能把酒樓建在禦河邊上,離皇城也就二裏地。
去千福樓的客人非富即貴,要不就是有名的文人雅士。
像他親戚家還是女兒做了高官的小妾,這才沾沾光請家裏人去那裏開開眼呢。
他打量了下沈昭昭,她去過千福樓?
看着不像啊,這小娘子穿着一身細布儒裙,連絲綢衣服也穿不起,連個富戶都不是。
嘁,她說大話呢吧!高個子不屑t撇嘴。
沈昭昭當然沒去過什麽千福樓,剛穿來不久聽都沒聽過。
不過看他這倨傲的樣子應該是個什麽高端飯店,“沒去過,不過瓦塊魚焙面吃過。”
高個子自是不信。
其實這也難怪,古代不僅人有階級之分,飲食更是如此。
後世就有人把中國菜按階級分成五等,最高階的是宮廷菜、官府菜,最低階的是商人菜、庶民菜。
有錢、有閑的貴族講究“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像現今流傳到後世的食譜、美酒美器,其實都是貴族吃出來的。
底層平民都忙着在溫飽線掙紮呢,哪有功夫搞這些,平日裏也根本接觸不到。
沈昭昭見他不信,揚唇一笑,“不僅吃過,不才我還會做這道菜。”
高個子聽了這話兒更是不信了,嗤笑出聲,“你一個街邊賣早食的......”
“做瓦塊魚,鯉魚、鲢魚都适用,取魚肚肉厚處,不可留刺也不可留皮,切成塊狀厚薄适中,魚肉用腌料腌制,入油鍋炸時用蛋白裹住,至于芡汁,是藕粉加糖.....”
沈昭昭一番話說得随意,好似在說些什麽尋常家事兒。
這兩人先是疑惑聽了會兒,随後面面相觑眼裏滿是震驚,真要細細思索探究時這小娘子竟然停了!
“然後呢?”兩人此時心癢難耐,四只眼睛眼巴巴地瞧着沈昭昭,語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着急。
“腌料又是哪些?”矮個子又急切地加了一句。
沈昭昭得逞一笑,原來這兩人都是吃貨啊,這麽容易上鈎,剛剛還不跟她搭話呢,瞧瞧現在急得那樣......
怪不得穿越文裏那麽多主角賣菜譜呢,古代社會信息不流通,哪怕是士族間的食方也不會相傳,要當成傳家寶給自己子孫後代。
所以這兩人這麽迫切地想知道,也是意識到她剛剛幾句話的價值。
她撓撓耳朵故作為難,語氣糾結,“這食方是我爺爺教我的,命令我概不外傳的,要是告訴了你們......”
“你想要什麽交換?”高個子人爽快,聽出了沈昭昭的言外之意。
“你們只需告訴我抓我所謂何事。”沈昭昭展顏一笑。
“這......”高個子面色為難,倒是矮個子一把拉着他走了兩步,小聲說道:“告訴她也不妨事,反正她進了那兒也不知道出不出得來,也沒人會知道......”
沈昭昭見這兩人一邊咬耳朵一邊商量,也就耐心地等着。
沒一會兒這兩人就轉過來了,還是高個子先開口,
“可以告訴你,不過你得保密,不能跟洩露出去我們透露消息給你的這件事。”
“行。”
“你做的吃食把五城兵馬司的指揮司王大人給毒死啦!”
“......啊?”
——
等到了地方落定的時候,沈昭昭看着這座比尋常人家住宅大得多的建築物,大門外兩側左右各擺着一對石獅,再往上看門廊上牌匾刻着四個大字——明刑弼教。
她自嘲一笑,刑部啊,前世連派出所都沒去過的她,沒想到作為嫌疑人來到了這個世界的國家公/安廳。
她又想起剛剛這兩人跟她透露的,五城兵馬司的指揮司王振昨日暴斃于家裏。
經過仵作驗屍發現是中毒而亡,而同時王振手邊油紙袋裏的鐵板豆腐也被檢查出了毒源。
自然而然地,她這個早食毒源制作者就成了嫌疑人了。
沈昭昭繼續跟着他倆人繞過正門從西側一小門進,來到第三進後堂間,心裏盤算着怎麽為自己開脫。
這裏倒是寬敞明亮,烏泱泱地已經站了一排人,這個時代平民打官司都是站着的,不用跪着聽審,沈昭昭也就站在一邊。
“大人,沈氏已經帶到。”
“大人!就是她!我去買早食的時候見她賣的豆腐香辣味夠,就買了些回去給我家老爺嘗嘗,沒想到......沒想到他吃完不久就腹痛難忍,口吐鮮血,然後......然後就去了!”
一穿着灰褐色短打的男子站着離她不遠,突然擡着手指着她高聲大喊。
沈昭昭內心翻了個白眼:我謝謝你,指控我還不忘誇豆腐好吃。
“肅靜!肅靜!”坐在堂上的刑部司陳司直連拍兩下驚堂木。
這人看着大概四十來歲,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一臉肅然地看着沈昭昭:
“沈氏,我問什麽你答什麽,五城兵馬司王振王大人你可認識?”
“民女不認得。”
“這袋吃食可是由你制作?”說着就有衙役端着一托盤到她面前。
托盤裏放着的赫然就是她家包裝的油紙袋,袋子裏面還剩下些香辣醬和撒料。
沈昭昭擡眼瞧了瞧,确實是她家的很熟悉,“正是。”
“現在在這油紙袋裏檢驗出了能致人死亡的毒藥,你作何解釋?” 陳司直繼續問道。
“民女不知,民女跟這位王大人無冤無仇,又怎麽會想要去害他呢?”沈昭昭一臉無辜,聲音軟糯,
“再者我賣了那麽多吃食大家吃了都無事,怎麽就這位王大人家的買了出事了呢?建議大人好好查查經手這份吃食的人。”
她說完眼神一轉,側頭盯着死者王振的小厮,眼裏既有輕蔑,更多是挑釁。
那小厮被沈昭昭看得一愣,第一反應眼神心虛地躲閃瞥向一邊,等他反應過來沈昭昭說的話的意思時,忽而怒目圓睜,
“大人,老爺平日裏待我不薄,我有何理由去害他?反倒是她!她才是最有機會下毒的人!”
“大人,如果是我要害死者,那我得既認識死者還要認識他的小厮,還要保證吃食不被其他人拿走,比如如果是這小厮偷吃呢?這計劃就失敗了,這其中風險會否太大?依我看,就是此人下毒!”沈昭昭指着那小厮。
沈昭昭就是想激怒他,人在憤怒的時候會失去理智,更有可能露出馬腳。
雖然她也不知道兇手是誰,這小厮又為何死咬着她,總之先攪渾局面。
“狗屁!我怎麽會偷吃?你別污蔑人!我一買回來就直接送給老爺了,一點都沒耽擱。”
那小厮聲音陡然拔高,也不顧此時在刑部大堂,嘴裏不幹不淨。
陳司直聽不下去這兩人的互相扯皮,心裏早已不耐煩。
又詫異地看了沈昭昭兩眼,直覺這小娘子好生厲害,其他人要是碰到這種事早就哭天地大呼冤枉,她這嘴皮子倒可以比得上衙門裏的狀師。
他慢悠悠地開口:“既然如此,再說下去又沒有結果,那就對你們二人同時行刑,看誰先招供為止。”
沈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