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羁絆

羁絆

上次在巴黎研學的時候遇見他, 她只當他是來這裏旅游的,完全沒料到,這一次來這裏上學,會再度與他相遇。

他與她之間的羁絆與糾纏, 實在太深、太亂, 并非一兩句話能說得清。

十二歲的時候,白似錦曾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困了很久很久。

後來, 她從那裏出來, 無數的噩夢讓她對睡覺這件事都産生了ptsd。這麽多年,她依然被困住。

被綁到那裏的第三天,她很早醒來, 在這種惡劣環境下, 她根本睡不好。剛推開破舊的屋門, 就看到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孩。

沒一會, 男孩察覺到了身後的目光,停下手上的動作, 猛地轉頭。

白似錦這才看到男生的正臉。

他的眼睛深邃漂亮, 鼻梁高挺,膚色是那種終年不見太陽的冷白, 完美的五官卻有一種病态的感覺。

男孩目光很冷,看向她時表情波瀾不驚。四目相接,氣氛有些尴尬, 白似錦重新回到了屋子裏。

空氣中, 彌漫着淡淡的腐臭。撲面而來的, 死亡的氣息。

屋內, 遍地橫七豎八地躺着人,十分擁擠。已經三天了, 她還是無法适應這樣的環境,胃裏一陣翻湧。

她更不清楚這是在哪,很多人說的話她根本聽不懂,不知是哪國語言。

然而槍.支.彈.藥随處可見,讓她實在不敢奮力掙紮。此等情形,她只能等人來救,但她并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很快,太陽升起,屋門被人一腳踹開。

“都起來起來!趕緊給我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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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挺着啤酒肚的男人闖入,咒罵着。

一聲令下,屋內的女孩們不得不起來,争搶着鞋子。耳邊一片喧嚣,白似錦的心跟着煩躁起來。

“趕快,抓緊時間,他媽聽到沒,一個個的都死了!”

白似錦從小到大根本沒幹過活,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白紹霆怎麽還不來?

早餐是大鍋裏的稀飯,發着馊味,看樣子是昨夜剩的。她強忍着惡心,緩緩吞咽下去。畢竟,她已經有兩頓飯沒有吃了,再這麽饑腸辘辘下去,真的沒有絲毫力氣。

吃完飯後,照例開始做工,這裏的人沒有任何人身自由,所有權利都被剝奪。已經第三天了,她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這天晚上,更恐怖的事發生了。

有幾個看着比她大幾歲,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被運走,領着她們來到卡車上的男人兩眼放光地數着手中的錢。

原來在這裏,人口販賣都成了常态。

這天晚上,她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那一張張被送上卡車的麻木面孔,眼淚奪眶而出。

次日清晨,她又看到了那個男孩。在這裏,男生本就極為少見,更讓她驚訝的是,他好像自由自在的,不受任何約束。

思來想去,白似錦基本能确定,他大概是哪個小喽啰或是哪個頭目的孩子。

這一次,她看明白了他是在做雕塑。白似錦沒有細致學過這方面的工藝,但也體驗過陶藝diy,做了不少小罐子。

片刻,她鼓起勇氣開口:“用拉胚機做罐子,造型會更好看。”

聞聲,男生擡頭,有些詫異:“你是中國人?”

她點了點頭,心下一沉。他這樣問,代表這裏已經不是在國內。

“你說的拉胚機是什麽?”他繼續問。

“就是一個做陶藝的機器,手這樣子放到上面,罐子會一直轉,可以弄出很多好看的罐子造型。”

幾天後,男生竟真把那個東西搞來了,他叫正在做工的白似錦出來,将他帶到了小房間裏。

“你看,你上次跟我說的那個拉胚機,是不是這個?”

她點了點頭,沒想到在這種遍地塵土的地方,他真能把這東西弄來。這樣看來,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只要能和他成為朋友,或許在這裏會過得舒服一些。

白似錦這樣想着。

“我教你怎麽用這個!”

死氣沉沉了這麽些天,她難得有了興致。

“你要先把泥揉開,然後找好中心,把陶泥放在機器中間,機器轉起來,你手護到罐子兩側。”

在她的講解中,男孩興趣斐然,坐到機器的另一側,學着她的樣子,将手放于罐子兩側。

接下來,将罐子開口、罐身拔高,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只不過在罐子旋轉過程中,兩人的手指會有輕微的觸碰,剎那間,她與他不約而同地将手撤回,回過神後,不知所措地看了對方一眼,而後飛速低下頭。

這天晚上,他跟她說了好多話,原來他叫沈确,與她同齡。

這裏是緬北,被拐到這兒的女孩大多來自東南亞地區,越南、老撾那一帶。沈确的父親,是這裏的頭目,常年參與到販賣人口這個罪惡暴利的行業中。

“你怎麽到這的?”他問她。

“我不知道。”當時的白似錦,是真的不清楚,只能隐隐約約猜出來,是白紹霆得罪了什麽人。

月明星稀,時不時飄來的光點将暗淡的小屋照亮。

原來是t螢火蟲。

白似錦之前只在電視上見到過。

她伸手,想要摸。

沈确在一旁安靜地注視着她。

從小到大,他都沒什麽朋友,父親對他冷淡,幾乎是漠視他的存在。母親是被拐來的,長期虐待下,精神早就出了問題,瘋瘋癫癫的,在他五歲那年消失了。

随着年齡漸長,他見證了一批又一批女孩被運往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一個又一個起初驚恐但鮮活的面孔,最終變得麻木。

因為太孤單,他開始養貓,是一只小橘,名字叫墩墩。

在這個寸草不生的地方,墩墩被他足足養了五年,由小橘變成了一只胖橘。直至十歲生日那天,父親送他的禮物,是被開膛破肚的墩墩。

墩墩死了,他的生活又恢複了寂靜。

父親不喜歡他,因為他長得像媽媽。每每看到他,父親總會想到那個無論如何都要逃跑,到最後懷上了孩子卻依然憎惡他的那個瘋女人。

他沒有一個朋友,那些被騙來這裏的女孩,大多不會說中文。痛苦悲慘的經歷讓她們日益麻木,不遠處的栅欄旁伫立了不少荷槍實彈的守衛,她們逃不掉。

那天晚上,白似錦留在了沈确的屋子裏。屋裏有床,床是軟的,不像大棚屋,只能跟別人擠着睡地上,聞着空氣腐臭的味道,時刻提防着老鼠與蟑螂的出現。

洗完澡後,她穿上不大合身的衣服,躺到了床上。她不是很喜歡方才沐浴露的味道,是一種很廉價的香,有些嗆人。

自從來到這裏,她已經好多天沒有洗澡,眼下身上舒服了許多。

然而,屋子裏只有一張床。

猶豫片刻,她還是躺了上去,頭抵着牆,藏在了角落裏。

沈确也很緊張,他躺到了床邊上。

被子中間塌着,隔着一條楚河漢界。

一晚上,兩人相安無事。

醒來的時候,白似錦發現自己的身體轉了過去,身側人已然消失。

她竟然睡着了。

接連失眠了好幾個晚上,她這一覺睡了好久。

這裏地處平原,氣候濕熱,這間房屋是棟吊腳樓。房屋底層架空,二樓是居住的地方,這樣一來,能一定程度上削弱積水的影響。

回過神後,她發覺桌上已經擺放好了早餐。雖然早餐還是很簡陋,但起碼新鮮,比前幾天的剩湯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一邊啃着饅頭,一邊思考着接下來該怎麽辦。

和沈确處理好關系,能夠逃避勞動,讓自己在這裏安全一些。然後,等待白紹霆來救她。

想到這裏,她心裏愈發憤懑,白紹霆怎麽還不來?

她到底要在這裏殚精竭慮地度過多少天?

昨晚的相處,她能感覺到沈确本質上是一個善良的人,但骨子裏卻透着冷漠。他願意暫且“收留”她,不過是因為太孤獨了,想找個人作伴而已。

其實......

她好像也是。

在這種極端情況下,有些不尋常的事,竟發生得如此自然。

但一直待在這裏,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突然,一陣聲音從樓下傳來,将她的思緒打斷。

“你怎麽來了?”

沈确問。

“你幹嘛呢?大早上剛出來沒多久就想着往屋裏跑。”

是一個男人發出的聲音。

沈确沉默了。

“你如果沒事,下午跟我去進一批貨吧。”

白似錦的心猛地一顫,她知道,男人口中的“進貨”,無非是又有一批新的女孩要來到這裏。

她厭惡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行為,卻又無可奈何,憤怒恐懼中,握杯子的手漸漸失力,突然,掉落在地。

沉重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沈确猛地一驚。男人微微皺眉,顯然也察覺出了異樣。

短短幾秒,涼意瞬間竄上沈确的脊背。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當然清楚,若是他發現......

“剛剛是什麽聲音?”男人質問他。

他張了張嘴,卻覺得喉嚨幹澀,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

像是有電流在身體裏湧動,他止不住地打了個寒顫,那是一種烙印在骨子裏的恐懼。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見他遲遲未開口,男人擡起頭,朝上看去。

千鈞一發之際,沈确強裝鎮定,“我養了只貓。”

找準了聲音後,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氣息平穩,看起來從容一些。

“前天晚上養的,愛亂跑。”

男人微眯起眼睛,“是嗎?”

“我去看看。”

話音剛落,他朝樓上走去。

為了讓沈确将來成為一個像他一樣殺伐果斷的人,男人從小就希望他能夠放下心中善念。生命而已,從上一秒的鮮活到下一秒的死亡,是一個無比短暫的過程。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經常會給沈确制定一些訓練與測試,曾親手教他如何将一只奄奄一息的鳥握死在手掌。

“對,就是這樣。”

“是你把它殺死的。”

“是不是很容易?”

當時男人握着沈确的手,帶動着他掌心用力,讓沈确親眼見證了一條生命的流逝。

他甚至逼他看着逃跑的女孩如何被彈.藥擊中,從滿眼希望向外跑去,到聽到槍.響面如死灰地倒下,這是一道極漂亮的景觀。

再後來,沈确養了貓,怎麽也不舍得動手,他就親自将開膛破肚的貓咪當作沈确的生日禮物送給了他。

只是他沒料到,沈确竟然又養貓了。

又一個“現場教學”的機會來了。

此刻,看着父親快步向上走的身影,他惶恐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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