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虛與委蛇

虛與委蛇

好不容易從陰影裏走出來, 對于在緬北發生的一切,白似錦不斷在努力忘卻。

她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他。

然而沈确的出現,無疑是再一次将她拽回過去。只要看到他,與他有關的一切, 都會變得無比鮮活。

——她最最想擺脫的一切。

她有意回避他, 避免與他見面。

八年級二班在走廊左側,于是, 她開始走另一側的樓梯。

可終究是在同一所學校, 再怎麽兜兜轉轉也總會遇到,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

這天周五下午放學,輪到白似錦值日, 她慢悠悠地收拾了好久。教室落鎖後, 已經是晚上六點半。

剛出校門, 她就聽到不遠處的胡同傳來異響。

“你橫什麽橫, 嗯?殺.人犯的兒子?”

“我們大哥問你話,聽到沒?啞巴了?”

......

意識到不對, 她扶着牆朝裏看去, 眼前的一幕讓她吓了一跳。

是沈确......

他被七八個男生拉扯,臉朝地被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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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皮膚被粗糙的地面劃了不少傷, 鮮血快要流進眼睛裏,可他卻悶聲不吭。

“敢跟我們陳哥作對,是不是不想活了!”

其中一個男生猛地薅起他的頭發, 逼他擡頭。

這麽大幅度的動作, 他渾身都在疼, 脊椎像是要碎掉。

即使這樣, 他依舊是不屈的。這些人,是班裏的混混, 仗勢欺人是常态。

剛來到學校時,他就被他們這一幫人嘲諷是“殺.人犯的孩子”,他們當着他的面,越叫越起勁,他不明白他們為何會對他有那麽大的惡意。

起初,他會陰沉地看着他們,這讓他們很不爽。

不久後,學校舉行了月考,他拿了班裏第一,就這樣,他們被徹底惹惱,更頻繁地找他茬,甚至威脅他,說再這麽看他們,就把他眼珠子摳掉。

殊不知,此刻沈确這副不求饒硬剛到底的态度徹底惹惱了陳瑞。

“你特麽到底什麽意思?”

“不想搭理你們這種人。”沈确喘.息着,艱難開口。

“靠!”

“你看不起我們這種人,那你是那種人,嗯?殺.人犯?”

“聽說當年你那個殺.人犯爹就是把你媽給強了才有了你......”

話說一半,陳瑞就被沈确的劇烈掙紮打斷。他滿意地笑了,終于從眼前這個人身上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反應。

“哎呦喂,怎麽?還不能提你媽了?”

“你媽在那種地方,早成了被不少人搞過的破鞋了吧!”

忍到極致,沈确眼中閃過狠戾,他猛地翻身,拽住方才踏在他身上的那只腿。短暫掙脫束縛後,他一股腦沖上前,拽住陳瑞的衣領,将他摁在牆上,握緊拳頭,朝他臉上狠狠打了一拳。

但很快,他就被這七八個人控制住,再度被摁到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一拳,砸得陳瑞整個人都懵了,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他,他沈确算是個什麽東西!

陳瑞咬牙切齒,用力一腳,狠狠踹到沈确臉上。

沈确痛到悶哼一聲,臉頰被釘子鞋挫傷,腦袋嗡嗡直響。

接下來。是鋪天蓋地的一頓拳打腳踢。天色漸沉,沒人知道這處死胡同裏發生了什麽。

突然,“咔噠”一聲,手臂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他骨頭斷了。

打了一會,陳瑞累了,從兜裏拿了盒煙,熟練地點起。

他漫不經心地蹲下身,拽起沈确的頭發調侃:“會抽不?”

沈确被煙味狠狠嗆到,不停咳嗽,一口血水硬生生嗆到了喉嚨裏,他被迫嘗了一口鐵鏽般的味道。

這時,塑料瓶滾動的聲音突然從胡同口傳來。

陳瑞吓了一跳,生怕老師來了,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穿校服的身影。

他認識。

“白似錦?”

他沒看錯,還真是她。

白似錦家裏有錢,學校裏人盡皆知,畢竟好幾棟樓都是他哥捐的。

陳瑞立刻換上了谄媚的笑容,“白大小姐認識他啊?”

方才一個不留神,踩到了腳邊的塑料瓶被他們這幫人發現,白似錦的心暗暗一驚。

這一刻,原本被打趴在地的沈确緩緩擡起頭。四目相接的剎那,她從他眼底看到了驚詫以及求救的信號。

在那個地方所經歷的一切頓時如潮水般湧來,頃刻間将她吞沒。

她不想再和沈确産生任何聯系,她想要與在那裏發生的一切徹底告別。

“不認識。”

對,就是不幹她的事。

說完,她轉身就走,快步離開。

陳瑞不以為然地聳來了聳肩,居高臨下地站在沈确跟前。

“啧啧啧,剛剛還以為有什麽救兵來救你了,不過人家家裏那麽有錢,白氏集團的千金大小姐,怎麽可能認識你這個狗東西!”

“看來是我多慮了!”

下一秒,陳瑞順勢将煙頭摁滅在他身上。

沈确痛到叫出聲,被煙頭灼傷的位置很快起了一個水泡。

身後傳來的慘烈叫聲刺入白似錦的耳膜,她瞬間停住,但很快,她加快腳步,離開了這裏。

她沒有看到,沈确的目光在死死注視着她,眼睛一點點變得黯淡。

從小到大,他交的唯一一個好朋友,沒有了。

回到家後,白似錦心髒跳得厲害,緊張到根本坐不住。

沈确發現她了......

剛剛他們見到了......

陳瑞那幫小混混,打人從來都是下死手的......

可這又與她有什麽關系?

內心鬥争許久,她還是出了門,叫司機将她送到方才的胡同前。

然而,那裏已然空無一人,陳瑞那幫人還有沈确,都走了。只有地上的一灘血,觸目驚心。

這天晚上,她又做了噩夢。午夜驚醒時,心有餘悸。

只要見到沈确,曾經的一切便會席卷她的記憶,揮之不去。

她想要擺脫他,不想在學校時不時碰見他,這對她而言,就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輾轉反側許久,她決定當個惡人,将這件事告訴白紹霆,他會處理的。

周一早晨,沈确被叫到了政教處。

高主任支支吾吾,面露難色,話繞過來繞過去,就是在說他的身份,一直待在學校影響不好,已經有學生家長對校園安全提出異議了。

如若事情鬧大,可能要上社會新聞,實在有損學校名聲。

畢竟t前段時間緬北發生的案件,電視報導,家喻戶曉。

高主任說了很長時間,這才注意到沈确身上全都是傷。

“你這是......跟誰打架了?”

沈确不說話,一臉陰沉,渾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死氣,這讓高主任有些發怵。

許久,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認真看向沈确。

“孩子,你聽我說,你學習上天賦很高,成績也不錯,或許換個學校對你來說更好。”

“現在最主要是......”

說到這裏,他又重重嘆了口氣,刻意壓低聲音。

“主要是,現在這個情況,可能有人不是很想讓你繼續待在我們學校,話糙理不糙,咱胳膊畢竟拗不過大腿。”

成年人說話,向來點到為止。

沉思片刻,他什麽都明白了。

當看到退學手續上理由一欄寫着“盜竊師生財務”時,他慘然地笑了。這一套程序下來,竟還必須從正義角度給他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他有些難過,他從小到大一直待在緬北那個地方,極端環境下,他早已失去了和人正常溝通的能力,努力了這麽久,終于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融入到正常社會中,卻被排擠、被冷眼相待。

他又要回到孤兒院那個地方了。

......

此刻,在這間昏暗的地下室裏,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切,白似錦頭痛欲裂。

“沈确,對不起,當年的事,是我做的不對,你要是想要什麽補償,我都可以給你,作為我道歉的誠意。”

他笑了,果然,她又開始跟他談判了。在她的世界裏,好像一切都可以等價交換,一切,都理所當然。

她眼睛紅紅的,像是被人惹惱了要哭,生動又可愛。

他實在是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搪塞的話如出一轍。

“你一直待在這裏,就是最好的誠意。”

接下來的幾天,對白似錦而言更加煎熬。

沈确好吃好喝地圈養着她,反而讓她愈發不安。這像極了小時候做數學題,看到題目一頭霧水,無從下手,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答。

極度幽閉的環境令她不适,每日的娛樂活動受限,她開始主動跟他說話,不過大多時候是自言自語。可她還是要說,不然就這麽憋下去,她遲早有一天會徹底瘋掉。

一天天過去,她察覺到沈确在巴黎有工作,因為他每天都要出門。當他離開這間屋子時,時間會變得成倍煎熬。

待到門鎖轉動沈确回來的那一刻,她反而沒有那麽排斥,因為她可以轉移注意力,不會再想一些有的沒的。

很快,她又心生一計。

她要讓他放松警惕。

沈确有時候外出回來,會給她帶一些好吃的小甜品,各式各樣的馬卡龍和蛋糕,完全是依照她的口味。

她裝作很開心的樣子拿起叉子開始吃,刻意無視沈确在一旁直勾勾注視着她的眼神。

“喜歡嗎?”

當他問她時,她點了點頭。

他卻在這時突然握住了她的下巴,四目相接,他探究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看透。

信手捏來的僞裝終于出現了一絲破綻,她不自在地避開。

“怎麽了?”

“沒事。”手指沾了沾盤子上的奶油,他伸手就朝她臉上抹。

“你幹嘛啊?”

他一反常态,很孩子氣地笑了笑,卻還是說:“沒事。”

白似錦的眼神有一瞬間遲滞,兩人大概率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同一件事。

那年,在那間小屋子裏,他也很愛這樣。

-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這幾天,白似錦覺得沈确看她看得好像沒那麽緊了。

這無疑是個好兆頭。

這天,沈确回來,打開門的一剎那,淡淡的涼意随風帶入。白似錦敏銳地察覺到,已經到秋天了。

她乖張地走至他跟前,伸手就去拿他袋子裏的東西。突如其來的親昵讓沈确有些無所适從,他順勢将袋子舉高,讓她跳起來也夠不着。

她腳下一滑,猝不及防就要倒在他身上,被他及時扶住。

短暫接觸的瞬間,她立刻将他推開,轉身就走,不再理會他。看到她泛紅的耳根,他嘴角微微上揚,明顯被取悅到。

完全背對他的那一刻,白似錦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松懈,心底暗暗松了口氣。方才,她應該沒有演得太過。

下一秒,沈确跟上前,拉起她的手。

“生氣了?”

“......沒有。”她悶悶地開口,不悅地瞥了他一眼後就看向別處,将敢怒不敢言的憨憨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

摸摸小貓頭,萬事不發愁。

她剛被關在這裏的前幾天,她很抗拒他這個動作。然而時間長了,她學會了假意投其所好,微微偏過頭,頭輕輕蹭蹭他的手。

“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晚?”她随口問道。

“怎麽,你希望我早點回來?”他反問她,手指插入她的頭發,屢屢烏黑的發絲在白皙纖長的手指間不斷穿過。

她沒有回答。

說不清楚。

第二天,他竟回來很早,門鎖轉動的那一刻,她十分驚訝,愣愣地看向他。

昨天,她也沒有說希望他早點回來啊......

“今天,是不是又升溫了?”回過神後,她開口。

“你怎麽知道?”

“你早上出門時,把昨天穿的外衣脫了。今天出太陽了?”

聊到天氣,她內心莫名湧上一股躁動,她覺得自己真的忍不下去了。理智的邊緣搖搖欲墜,某個強烈渴望就要呼之欲出。

下一秒,他竟真的問她:“想出去嗎?”

她的心猛地一顫,詫異地看向他,幾乎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你在......”

“問我?”

他不置可否。

內心早已歡呼雀躍,解離的感覺不知是多少次出現,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已經跑到了外面,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然而表面上,依舊是強裝鎮定。

“這也不是我能想的問題吧。”她苦笑。

對,就是這樣,盡量放低姿态,虛與委蛇,裝作任人宰割的可憐模樣,一定要将表面上的主動權交給他。只有這樣,才能最大可能地達到目的。

沈确笑了,将她手上的束縛解開,緊緊牽起她的手,朝門口走去。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白似錦的心怦怦直跳,朝前跳了一步,就這樣跟着他出了門。

外面的一切讓她覺得陌生,周邊人煙稀少,感覺像是巴黎的郊區。

當一陣風吹過,看到漫天的落葉飄下來,白似錦有一瞬間的恍惚,她在這裏,竟然已經待了這麽久了。

沈确就這樣拉着她朝前走着,繞出這裏後,街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你每天出去,是做什麽工作啊?”

“去寫代碼。”

“啊?”

“嗯。”

她點了點頭了,“哦,沒想到你這麽聰明。”

不痛不癢的誇贊,奇奇怪怪的對話,沈确笑了起來。

散步途中,白似錦表面松弛,實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睛一直在尋找着可以提供幫助的人。然而,這條街道老人居多,最好的辦法,還是要先擺脫掉沈确。

“前面有家甜品店,我想進去看看。”

這間甜品店很大,是旋轉門的設計,不斷地有顧客進去。

沈确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好。”

來到門口正要踏入旋轉門的那一刻,他們後面正巧跟着一對老年夫婦。

白似錦開口,“讓他們先走吧。”

就在沈确跟在他們身後推旋轉門的那一刻,白似錦猛地側身子後撤,同時将他朝前推,旋轉門很快轉了過去,她用力掙脫他的手。這下子,他在裏面,她在外面。

短短幾秒的時間,于她而言彌足珍貴,她轉頭就跑,快速的腳步帶動耳畔一陣陣風聲。她要先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把沈确擺脫掉。

天色漸暗,她跑到了一處死角,趕忙看了眼身後,他沒有追上來。

事到如今,她不敢再原路折返,只能硬着頭皮,躍躍欲試地想要翻牆。

深吸一口氣,她簡單助跑了幾下,上到牆頭沒坐穩,重心偏移,她直直地朝牆的另一側栽去。

然而,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她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有人将她接住。

“你......”

“我......”沈确學着她的樣子說話,像是要故意逗她。

“知道嗎?我本來不想那樣對你的,可這是第二次了,乖一點不好嗎?”他自顧自t地說着,神色不辨喜怒。

接着,還沒等白似錦反應過來,她就被捂住口鼻,掙紮了幾下,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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