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和孟見清的飯局通常都很平淡,他們說的話很少,沈宴寧也不會自作主張詢問關于他的事,大部分時間都充當背景板的作用,偶爾碰到他心情好的時候,或許也會和她說一說自己。
但他的話總是點到為止,沈宴寧卻被挑起了好奇心,“那你去佛學院上課是因為真的信佛嗎?”
她的表情很認真,像是在電視臺做人物采訪。孟見清眼尾勾起一條褶皺,一本正經地說;“是啊。”
他笑得沒個正形,顯然是胡亂诹了個梗逗她。沈宴寧也不腦,維持着飯友的職業素養,假意配合着笑一聲。
像是在告訴他——看吧,我這個飯搭子還是很合格的。
專業陪吃還陪笑。
孟見清揀起餐巾一角,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湯漬,眼眸浸滿笑意,以一種幾乎是親昵的聲音,說:“你看,我這不也挺合格的。”
沈宴寧身體一顫,任由他擦拭。帶着餘溫的指尖若有似無滑過嘴邊肌膚,掀起一股典雅的檀香。
那是一種幾度讓她沉淪的溫柔。
電話鈴響起的那一刻,沈宴寧甚至要感謝有人将她解救出這個漩渦中。
孟見清收回手,慢悠悠接起電話。而那塊餐巾被扔在一旁,仿佛還在冒着熱氣。
三兩句話,電話被挂斷。孟見清說有個朋友在璞宣那弄了個局,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沈宴寧搖搖頭,“我又不認識,去了也是掃興。”
“多去幾次不就認識了。”
......
事後,沈宴寧還是想不起來當時孟見清是用了什麽理由讓她同意的。只是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穩穩當當坐在副駕駛了。
“就是個普通接風宴,不用太緊張。”
孟見清沒看出她的猶豫,只當她是過分緊張了,出聲安慰。
他還說他這朋友就是一人來瘋,t在國外待久了就更瘋,但人不壞,就是有點傻,只叫她不用太擔心。
沈宴寧勉強一笑,望着窗外,陷入沉思。
孟見清不懂,踏入他的朋友圈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麽。
因為受誘惑本身就是一種犯罪。
*
璞宣二十層以上都是俱樂部,聽說是東家為了追一個女明星特意開的,這種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戲碼不過是對方圖一時新鮮。通常是俱樂部常在,但身邊的美人卻一撥又換一撥。
這是他們這個圈子的常态。
整棟建築坐落在帝京城的中軸線上,東起南街定安門,西至長安城樓。燈火綴滿所有街道,俯瞰之下盡顯皇城繁華。
接風宴在俱樂部頂層。賽博朋克風的裝修,一擡頭就是星空頂,深邃神秘,鐳射燈光從四面八方襲來,仿若置身浩瀚宇宙中。
侍應生見了孟見清,立馬上前禮貌客氣地引他們進包廂。
門口的門童拉開門。
粗粗看過去,大約有二十幾個人,男男女女都有,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一群年輕人踩着音樂搖頭晃腦,在煙霧缭繞中逐漸忘我。玻璃茶幾上還擺了一排五花八門的酒,最中間摞起一沓厚厚的鈔票,幾個女孩坐在沙發上聊天。
趙西和瞧見孟見清,立馬從牌桌上起身,跑出來時幾乎撲在他身上,“三哥,你可算來了!”
“離我遠點。”孟見清伸出兩根手指嫌棄地推開他,“味道太沖。”
趙西和擡手聞了聞,一臉委屈:“我這也沒味道啊。”但他向來沒心沒肺,笑嘻嘻地招呼侍應生來給孟見清倒酒。
趙西和,二十四歲,父親是某高端酒店集團老板,母親出身名門,聽說祖上和葉赫那拉氏沾點親戚,所以小的時候院子裏的同齡人總愛喊他“小貝勒”。偏趙西政聽不了這個,回回上去跟人幹架,還是孟見清帶人幫他擺平了這件事。後來自然是小弟認大哥,桃園三結義的故事了。
趙西和“嘁”一聲,眼睛一瞥,看到了沈宴寧,視線在她身上來回掃,“喲,三哥這是又換了個新妹妹啊?怎麽稱呼?”
“又”這個字很微妙,但用在孟見清身上合情合理。
沈宴寧禮貌笑笑:“我叫沈宴寧。”
“寧妹妹啊。”
聽到這個稱呼,沈宴寧眉心一跳,她覺得這個人還沒她大。
好在話題并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孟見清随意找了個空位坐下,和身邊人自然聊起:“什麽時候回來的?”
“就上周。”
“你爸不是想讓你留英國管理歐洲分部?”
“我爸?”趙西和喝了口酒,往沙發上舒服一靠,得意洋洋地說:“他哪鬥得過我媽。”
......
沈宴寧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內容,也不打算聽懂,索性坐在一旁靜靜觀察,望了四周一圈,最後還是回到孟見清身上。
這是她不曾見過的孟見清。琉璃燈,熟人場,他坐在晦暗燈光下,姿态懶散,斑駁光影落在臉上晦明難測。有人過來遞煙,他笑笑,拒絕之意明顯,恰到好處的客氣疏離。
那人讨好未果,讪讪離開。
顯然他是這風月場的上位者。
孟見清突然轉過頭,兩人視線對上,他笑說看個人還偷偷摸摸。
沈宴寧的心砰砰跳得極快,慌亂中,借着酒意大膽湊上前,問:“孟見清,你以前有多少個妹妹呀?”
孟見清笑容一頓,靠近她耳邊,拿手比了比,說:“這麽多。”
“哇,還真不少啊。”沈宴寧誇張笑笑,身體往後挪了挪,看到另一桌有人招手,說:“你朋友好像在叫你。”
這一挪,他們之間仿佛多了條楚河漢界。孟見清斂了斂眉,拿走她手中的酒杯,說:“過去玩玩?”
沈宴寧跟着孟見清過去時,旁邊幾個女孩意味不明的眼神帶着幾分考究以及她們固有的,常見的——嘲諷。
沈宴寧并不在意。
比起這些,她更關心待會兒怎麽讓孟見清輸的不那麽難看。
畢竟她牌桌上的手氣向來很臭。
但是那一晚她手氣極好,三顆骰子比大小,她一猜一個準,贏了趙西和一塊百達斐麗手表和另外一個人的一輛限定款車。
玩了四五輪,回回都是沈宴寧贏,到最後趙西和苦着張臉,怨聲載道:“三哥,真不能玩了,再這樣下去我老底都賠完了!我說你上哪找了這麽個財神爺啊?”
孟見清坐在旁邊,手搭在她椅背上,沈宴寧往後靠時,後頸蹭過他的指尖,涼得發澀。她下意識偏頭,窗外夜光璀璨,無限風情,他坐在這萬千繁華裏,輕聲笑:“京大的。”
他的話音剛落,牌桌上安靜了一瞬,不知道誰突然嘆了一句:“難怪,原來是高材生啊!”
中國人無論多有錢 ,骨子裏對讀書人都有一份尊敬,但這份尊敬值多少錢,要沈宴寧自己掂量。
接下來的幾輪,沈宴寧揣着這份心知肚明的掂量,不敢得意忘形。
最後一盤,孟見清親自上手。
周圍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意味深長地說:“三哥這是要把自己給賭上啊?”說完周遭爆發出一片哄笑,他們露出最原始的本性,眼底淬出幾分灼熱欲望,開着成年人的玩笑,樂不思蜀。
沈宴寧低頭不說話,試圖屏蔽這些惡俗的低級趣味。
孟見清拿着骰盅在她眼前晃了晃,看着她,寡冷的眼睛卻笑了一下,“玩一局?”
沈宴寧擡起頭,定定看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睛,直達他的心底,而後輕聲地說了一句,像自嘲又像提醒。
她說:“孟見清,我一無所有,拿什麽和你玩?”
孟見清了然地笑,揉揉她的頭發,湊在她耳邊,說:“你怎麽知道自己一定會輸呢?”
房間裏煙霧缭繞,尼古丁和酒精味道肆意融合,唯獨他身上帶着冷清的木質香。望向她的那雙眼眸帶着絲絲倦意,卻又專注平靜。
“沈小姐,你的贏面很大。”
他像是個路邊偶然經過的人,卻無端進入她平凡的生命,怒放整個苦燥的夏天。
孟見清走到她對面,熟練地搖起骰盅,骰子碰壁的聲音随着音樂的鼓動越來越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沈宴寧的心。
“哐當——”
骰盅落地。
“Lady first.”
孟見清一如既往地紳士。
旁邊的人聚得越來越多,就連剛才那兩個女孩也擠過來,他們作壁上觀看着這一場好戲,圖一時樂趣。
“押大押小?”孟見清問。
“大。”
“确定?”
“确定。”沈宴寧答得幹脆篤定。
孟見清笑了下,手慢慢松開。
聚在周圍的人下意識伸頭探了探,就連沈宴寧也跟着緊張起來,桌下的手不自覺蜷緊。
骰盅完全打開的剎那,燈光忽然聚焦到桌面上,答案一目了然。
三個骰子,六點朝上,一共18,最大。
沈宴寧押對了。
孟見清對結果并不意外,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我輸了,你想要什麽?”
趙西和和幾個公子哥在一旁附和打趣,“寧妹妹,你趕緊詐他一頓,咱三哥最不缺的就是錢。當然其他東西他大概是拿不出來......”
至于是什麽東西,趙西和沒有明說,但以沈宴寧的聰慧也不會猜不出來。
男女之間的禮尚往來最怕的就是情愛。
而情愛在這個圈子裏是最廉價的。它甚至都比不上孟見清手裏的那杯酒。
沈宴寧仰頭,笑得好似什麽也聽不懂,指着孟見清手腕,說:“我就要那個。”
其餘人視線齊齊移到他手上,不禁冷吸一口。
趙西和皺皺眉,“寧妹妹,你要不換個......”
“可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孟見清不帶一絲猶豫地摘下手腕的佛珠,扔到沈宴寧面前。
“三哥......”
趙西和從小和孟見清一起長大,自然是知道這串佛珠的重要性,可如今那視若珍寶的東西就這樣被随意丢在桌子上。
沈宴寧揀起桌上的佛珠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珠子陳舊,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每顆光滑的珠面上都雕刻了梵語,送禮的人一定是花了心思。
而他這麽輕而易舉地送出去,是讓沈宴寧意想不到的。
最後,她在一顆有裂縫的珠子上輕輕一扯。
圓潤的褐色珠子落到她的手心。
沈宴寧心滿意足地笑笑,把佛串重新遞還給孟見清,“孟老板,我就拿你一顆碎掉的佛珠,不過分吧?”
“就要這玩意兒?”孟見清淡笑,摩挲着那處空缺的珠繩,“那珠子不值幾個錢。你再好好想想,換樣東西。”
“我覺得它挺好的。”沈宴寧打定主意就要它。
孟見清還想多說幾句,門口突然一陣攢動。
趙西和揚起嗓音喊:“三哥,是梁宵一!”
孟見清随着人看過去,餘光瞥到沈宴寧正小心翼翼地把那顆褪色的珠子放進挎包夾層裏。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值錢寶貝。
他漫不經心扯起嘴角。
這年頭沒見過這麽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