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至少你是自由的

第8章 至少你是自由的

沈澈視頻錄到一半,兩條微信消息從屏幕上方彈出來,是邱惠發來的。

邱惠:[小澈,工作結束了嗎?]

邱惠:[方便通個電話嗎?]

沈澈臉上的笑容瞬間淡了淡,他盯着微信右上角的紅點看了半晌,才點進去慢吞吞地回複道:[結束了,您這麽晚了還沒睡?]

邱惠直接打過來,沈澈接起電話時聲線發生了不太明顯的變化,聽起來有一點兒緊繃:“怎麽了,您有什麽事嗎?”

遲醒擡頭看了看他的表情,也不如剛才那麽放松了,眼睛下意識垂着,視線固定在某一處,指尖輕輕搓着他身上的毛。

電話那邊是道溫柔的女聲:“也沒什麽事,就是有段時間沒給你打過電話了,最近怎麽樣?工作累嗎?有沒有腰疼?”

沈澈五指插在遲醒的毛發裏輕輕抓了抓:“工作還是老樣子,每天跟着劇組的時間,最近天氣好,沒怎麽腰疼。”

邱惠輕聲嘆了嘆氣:“小澈,你對我不要總是報喜不報憂的,這樣媽……這樣我更擔心你呀。”

遲醒感覺到沈澈的手僵住了,過了幾秒鐘才說:“我都是實話實說,沒有報喜不報憂。”

遲醒覺得奇怪,沈澈對媽媽的語氣裏沒什麽親近,反而是抗拒和防備更多一點,但他又在緊張,好像很重視這次通話。

“那最近睡眠怎麽樣呀?還有沒有失眠?”

沈澈頓了下才說:“偶爾會,失眠的時候正好就工作了,晚上靈感比較多。”

邱惠不贊成道:“熬夜最傷身體了,真的不要總熬夜,上次寄給你的藥有沒有喝?”

“太苦了,”沈澈垂着眼說,“還沒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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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藥苦口嘛,”邱惠笑了笑,“小時候你就最怕苦了,怎麽哄你吃藥都不吃,現在都長這麽大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遲醒能感受到沈澈連呼吸頻率都發生了變化,他有些生硬地打斷邱惠:“導演剛發消息找我,我可能得過去一趟。”

“好好好,你快去吧,”邱惠連忙說,“有什麽事就告訴我,平時要多注意身體,保護好聽力。”

“嗯,好,您也……多注意身體。”

沈澈匆忙地挂斷電話後依然保持着剛才的坐姿沒有動,整個人都處于出神狀态,周身的氣場沉寂下來,顯得冷清又孤獨。

遲醒不是沒有眼色的小蠢貓,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惹沈澈煩心,當然也不可能故意撒嬌賣萌逗人開心。

他安安靜靜地趴在沈澈腿上,空氣仿佛可以傳遞情緒,遲醒也被籠罩在沈澈周身那種低氣壓的氛圍裏,不過他并不在意。

許久之後,沈澈終于記起還有遲醒的存在。

他彎下腰,掌心托着遲醒的下巴,開口時的聲音竟然比往常溫柔許多:“你有爸爸媽媽嗎?你是被抛棄的小貓嗎?”

遲醒給予沈澈的回應只有緩慢搖晃的尾巴,尾巴尖在沈澈的耳邊輕輕掃過。

沈澈撓了撓他的背毛:“你到底有沒有過主人?一只貓在外面流浪很自由?”

遲醒能猜到沈澈大概在為什麽而難過,但他天生就缺少同情心和共情能力,安慰人的事他不會做,也完全不想去做。

好在沈澈也不需要一只貓的安慰。

他關掉了電腦,摘掉眼鏡,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随後抱着遲醒進了卧室,坐在窗邊看夜景。

清岸其實沒什麽夜景可言,畢竟它沒有那麽多高樓大廈,也沒有那麽多燈火璀璨。

沈澈用下巴輕輕蹭了蹭遲醒的腦袋:“你平時都在哪裏流浪?有沒有和別的貓打過架,有沒有被欺負過?”

遲醒也和沈澈一起看着窗外,他作為一只貓去過許多地方,很小的時候被大貓欺負過,但他也沒輸,長大後就再也沒有貓敢跟他打架了。

貓是直覺很敏銳的動物,它們會本能地害怕遲醒,也有少數的貓大着膽子主動讨好他,想要做他的小弟。

“我小時候就經常被欺負,沈斌生意失敗以後一直酗酒,偶爾還會家暴,邱惠就和他離婚了,她不是我親媽,我也是在她要丢下我一個人離開的時候才意識到的。”

沈澈記得自己當時哭得嗓子都沒有聲音了,抱着邱惠的腿求她帶他一起走。

他當時不懂,他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已經去世的媽媽,但是邱惠就是他的媽媽啊,和別的小朋友的媽媽一樣。

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只有邱惠一個媽媽,他不明白為什麽媽媽要丢下他一個人離開。

邱惠當時一遍遍地告訴他,他是沈斌的兒子,他的媽媽在生他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沒有權利帶走他,也沒有能力扶養他。

“後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親兒子,沒有回來看過我,一次都沒有,因為太遠了,她的現任老公根本不知道她還給別的小孩兒當過媽媽。”

沈澈講這些往事的時候語氣是很平靜的,像是沒有絲毫觸動或情緒起伏。

“沈斌沒了老婆也沒再娶,經常會找不同的女人睡覺,不知道什麽時候染上了d瘾,打我的次數比以前更多。”

沈澈的右耳是在一次很平常的生病後出現問題的。

他當時發着燒,沒有力氣給沈斌做飯,沈斌罵罵咧咧地踹了他幾腳就走了,留他一個人在家裏。

再醒過來時沈澈的右耳就開始疼痛耳鳴,後來他才明白這是突發性耳聾。

但是當時的沈澈并不想去醫院看病,他一邊害怕,一邊又希望自己徹徹底底地聾掉,如果能死掉那就最好不過了。

“後來他販d被抓了我也沒有好過多少,小城市消息傳得很快,全校同學都知道沈斌是d販,我是d販的兒子,他們會孤立我,欺負我,甚至有人把我堵在廁所,問我家裏還有沒有d品,我說沒有就會一直被他們打。”

沈澈的童年從邱惠離開他開始就是暗無天日的,他卻用短短幾句話就輕松地講完了,還要低下頭笑着問遲醒:“不知道你的流浪生活有沒有我慘,但是……至少你是自由的,我很嫉妒。”

不是羨慕,是嫉妒,沈澈在私下裏從來不喜歡把自己的自私和欲望包裝得冠冕堂皇,騙騙別人也就算了,為什麽連自己也要騙。

他嫉妒過班裏家境殷實的富二代,嫉妒過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體委,嫉妒過敢于追求他的漂亮女生,甚至嫉妒過一只和遲醒一樣的小黑貓,哪怕小黑貓沒過多久就病死了。

後來他的日子好過了不少,但他依然嫉妒同行文筆遠不如他卻賺得比他多,嫉妒邱惠的兒子是個從小有父母疼愛的傻白甜,嫉妒向小可好像每天都活力滿滿沒有煩惱……

嫉妒這種情緒偶爾會鞭策他前進,但大部分時候只是讓他變得更毒舌刻薄一點,沒什麽用的。

遲醒看着沈澈映在玻璃窗上的身影,像昏暗的水面上模糊不清的倒影,好像水波晃一晃就會碎掉。

許久,遲醒才用尾巴勾了勾沈澈細窄的手腕,觸感很輕,像羽毛一樣。

沈澈抓住他一截尾巴繞在指尖玩:“你沒有故事要給我講講嗎?我看你身上好像沒什麽英勇戰績,是沒打過架還是沒輸過?”

當然是沒輸過。

“你長這麽黑,我都看不清你的表情。”

沒有表情。

“不知道你這樣的在你們貓界算是最帥的還是最醜的。”

……

“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一聲都沒叫過,你不會是個小啞巴吧?”

……

貓是不會回答他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的,這點沈澈反而很滿意,他像說悄悄話一樣在遲醒耳邊輕聲問:“你知道吸d是什麽感覺嗎?”

遲醒剛剛一直輕輕搖晃的尾巴猛地停住了,他屏住呼吸,良久,才聽到沈澈說:“我那個時候挺想知道的,真的會快樂嗎?真的可以短暫地解脫嗎?”

在寂靜的夜裏,沈澈的聲音像霧一樣,輕飄飄的抓不住:“我知道沈斌把d品藏在哪兒,但我……不敢碰,他d瘾發作的時候太可怕了,我怕我也會變成那樣。”

終究還是舍不得自己的,聾了一只耳朵也知道害怕了。

尾巴重新恢複有節奏的搖晃,沈澈看着這只黑貓好像有魔力的藍色眼睛:“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說過,向小可也沒有,你不能把我的秘密告訴別人,別的貓也不行,知道嗎?”

遲醒非常鎮定地和沈澈對視着,他有種預感,如果沈澈知道他可以變成人,應該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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