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畫梁栖燕(十)

第10章 畫梁栖燕(十)

沈栖長得好看,并不需要怎麽化妝。

造型師只給他弄了弄頭發,往上面噴了一點亮晶晶的銀粉。

“您跟梁先生很配呢。”造型師聽說了剛才倆人在一個換衣間的事兒,笑意暧昧地說:“看的出,梁先生很寵你。”

沈栖笑了下:“嗯。”

面無表情地心想:到底從哪裏看出的配。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呀?”小助理也湊頭過來,小聲說:“我聽說梁先生很嚴苛呢,有一次陪賀小姐來拍照全程都不茍言笑,沒想到對太太這麽好。”

沈栖又笑了下:“嗯。”

他心想:我怎麽知道啊,我們不熟。

“聽說是梁先生對您一見鐘情,好浪漫哦。”

沈栖微笑應了,心想:他沒有對我一見鐘情,我們之間就是單純的商業聯姻,沒有半點感情。

我們只是半路出家。

“是梁先生跟您告白的嗎?他求婚的時候一定很浪漫。”

沈栖再次微笑應了,心裏又想:他沒有跟我求婚,他本來要娶的人不是我。

“梁先生……”

沈栖幾乎要淹沒在兩人的八卦裏,恰好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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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命稻草似的抓起來,禮貌打斷兩人的無端幻想,“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哎還沒弄完呢!”

沈栖逃一樣出了化妝間,找了個安靜的拐角接電話:“您好。”

“你是沈栖吧?”

沈栖對這嗓音很陌生,禮貌詢問:“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男人笑了笑,很和藹地說:“我是林裕安,梁喑的舅舅。”

沈栖:“您好。”

林裕安語氣裏帶着長輩恰到好處的親熱:“小沈啊,突然給你打這個電話希望不會讓你覺得很唐突。”

沈栖溫和回應:“不會。”

“實在是一直沒顧上,對了我記得你才十八吧?跟我孫子差不多大,我孫子也在平成大學念書,說不定你們還見過呢。”

“你還那麽點兒小就要結婚了,我孫子這會兒還只知道吃喝玩樂,你比他可懂事多了,沈老爺子把你教得真好,我真是羨慕。”

沈栖:“您有話直說就好。”

林裕安輕咳了一聲,重重嘆氣:“梁喑為了利益也不管你才十八歲就要你跟他結婚,我也是剛聽說,你說他怎麽幹得出來!”

“你還小,有大好的前程和生活,怎麽能栽在這個婚姻上,梁喑雖然是我親外甥,但該照實說的我也不能瞞着,這不是害了你麽。”

沈栖:“謝謝您,我知道了。”

林裕安又嘆氣:“你呀還是太小了,以為會是梁喑的特例。你不知道他剛接手公司那年,有幾個跟着他們家老爺子打江山的老管事就因為忤逆他的決策差點被逼到沒命。”

“兵不血刃、排除異己,逼死人的事兒他也沒少幹。”

沈栖不懷疑,他親眼見過比這更可怕的梁喑。

“他娶你絕非真心,只是貪圖利益,我真是不希望你毀了一輩子。”林裕安重重嘆了口氣:“我希望你能再考慮考慮和梁喑的婚事,你家的危機我聽說了,咱們兩家交好,也不一定非要靠着聯姻來解決,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們度過。”

沈栖沉吟兩秒:“如果我拒絕這個聯姻,您願意……”

“沈栖。”梁喑嗓音突兀傳來。

沈栖猛地回頭,下意識挂斷了電話。

“幹什麽呢?”梁喑走過來,掃了他手機一眼,“跟誰打電話呢,同學?頭上弄的這是什麽?”

沈栖有些心虛地把手機往身後藏了藏,乖巧地回答梁喑:“是銀粉,造型師說加點這個好看,梁先生,好看嗎?”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比銀粉還亮。

梁喑莞爾:“嗯,好看。”

沈栖身材比想象中好,雖然瘦但該長得地方卻沒虧待一點,細腰長腿,臀峰挺翹。

白西裝穿在他身上幹淨的像一株白山茶,漆黑的頭發随意卷出漂亮的弧度,看起來年輕又溫和。

梁喑想,對得起Alisa敲走的四十萬。

紅蕊探頭過來催人,“梁總,攝影師這邊準備得差不多了。”

“嗯。”梁喑順手幫沈栖蹭去落在眼尾的頭發,看他本能眨眨眼,忍不住又撥了下睫毛,“走了。”

沈栖按開手機發現還在通話中,連忙挂斷。

攝影師是個挺年輕的女人,長發随意用簪子別在腦後,略顯淩亂的劉海給她添了幾分随意灑脫。

沈栖和梁喑一起站到幕布前,略顯僵硬地看着梁喑垂眸整理袖扣。

他穿得和平時看不出太大差別,一樣是純手工定制西裝,一樣內斂沉穩的黑色,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對鑽石袖扣和他好像是配套的。

“這是拍婚照不是證件照,近點兒,別離這麽遠。”攝影師拿下相機,沖沈栖指揮:“再靠近梁先生一點,擡頭,對。”

沈栖勉強擡頭與梁喑對視,從那雙沉黑幽深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的倒影。

“梁先生低點頭,貼着他額頭。”

梁喑緩緩逼近,額頭相貼的一瞬間沈栖呼吸都要停了。

他能聽見對方沉穩而規律的呼吸,還有自己紊亂的心跳,不管不顧地撞擊胸腔。

“沈栖。”

梁喑嗓音很近,幾乎是貼着耳朵送進去。

沈栖耳朵尖發熱,很小聲的應他:“嗯。”

“很緊張?”梁喑發覺他肢體僵硬,指尖按着他脖子,低聲說:“怎麽跳這麽快。”

沈栖打了個哆嗦,脈搏跳動得更亂了。

梁喑按着他的脈搏,熱度像是穿透了皮肉直接撚住了血管,讓沈栖連喘口氣的勁兒都要提不起來。

“哎好,就現在這個姿勢,親一下。”

沈栖聞言一個激靈,險些把梁喑推開。

梁喑感覺到手指下紊亂強烈的跳動,有一種自己真親一下他可能會當場血管爆裂的錯覺,想起應承說的他不愛上鏡,心裏有了些猜測。

“別怕,不親你。”梁喑低聲提點,“左手給我。”

沈栖看着他伸出的左手,很慢地把自己的手交給他,尺寸懸殊的兩只手交疊,被握住的一瞬間指尖本能蜷了一下。

“把頭擡起來,看着我。”梁喑握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攬住腰往自己一帶,一起舉高的左手恰好擋住兩人的唇。

梁喑右手上移,托住他後頸微微用力調整角度,做出一個極似接吻的錯位。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與薄唇,很緩慢地咽了咽唾沫。

“把眼睛閉上。”

梁喑低下頭湊近,靠近耳朵低聲提醒,“別讓攝影師看出來你在糊弄她,否則一會我真的得親了,要不要親?”

少年眼瞳清潤,梁喑低笑一聲微微偏頭:“嗯?”

沈栖吓得急了閉眼,陷入黑暗後的聽力更敏銳一些,耳邊男人輕微的呼吸聲沉穩而規律。

近在咫尺卻未碰觸的唇,相貼過卻沒有更進一步的額頭,握着手腕的掌心。

沈栖煎熬地在心裏數秒,一、二、三、一……完全靜不下來。

梁喑的存在感太強了。

他根本沒辦法保持冷靜。

快門聲連綿,梁喑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緊抿着的嘴唇異于常人的殷紅,睫毛蝶翼一般微微顫動,閉着眼用一種像索吻的姿勢迎向他。

只要他偏個半寸,就能嘗到朱紅的唇。

梁喑不動聲色移開視線,松手:“好了,睜眼吧。”

沈栖立即站直身子往旁邊躲了半步,輕喘着氣躲開無孔不入的存在感。

化妝師過來給沈栖擦汗,梁喑離得不遠,順手接過手帕。

“過來。”

沈栖心跳還沒平複完,抿了抿唇有些抗拒。

片刻。

他邁步過去,乖乖巧巧站在梁喑跟前。

“擡頭。”

他伸手過來的一瞬間沈栖才明白,連忙伸手去接:“我自己來。”

“擡頭。”

沈栖只好仰起頭,睫毛微斂将那雙異瞳遮住,不讓他看。

梁喑捏住他下巴微微擡高,用手帕從額角到鼻尖,一點點蹭去細微的薄汗,發覺他總是不肯擡頭。

“沈栖。”

沈栖微微睜開眼看他,感覺到極近的呼吸與體溫。

“不喜歡別人看你眼睛?”

沈栖一僵,臉瞬間白了,閃躲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不是。”

撒謊。

他根本不敢看自己,每當有視線交彙時就下意識避開,要麽就垂着眼讓漆黑的睫毛像叢林一樣掩住那對漂亮的眼珠。

“不是麽?”梁喑捏着他的下巴拉向自己,低沉嗓音靠在耳邊很輕又很慢地問他:“我倒是很喜歡,一會讓攝影師拍幾個近景?放在婚宴上。”

沈栖脫口而出:“不要!”

“嗯?”梁喑用柔軟的手帕輕蹭他眼尾,将本就紅的皮膚弄得更加绮迷。

沈栖也确實很可憐地望着他,又像求又像撒嬌,低低喊他:“梁先生。”

“怎麽了?”

沈栖怕他真的要把自己這雙難看的眼睛放在婚宴上,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看到,都會對他評頭論足。

只要想到這裏,沈栖就怕得眼睛發潮。

“不要好不好?”沈栖努力壯着膽子和他打商量,一咬牙,雙手抱住他的腰仰起頭和他求,“梁先生,不要拍。”

梁喑讓他抱得一愣。

他見過不計其數求他辦事、向他讨饒的人,鞠躬的說好話的不少,磕頭的下跪的也并非沒有,這樣求他的還是第一個。

這是一種類似撒嬌、又像獻祭的讨好。

梁喑做事做絕,行事霸道,從不會修改底線。

此時此刻,他心底卻浮現一絲陌生而明晰的柔軟,明明攬着他腰的那雙手太細也太軟,絲毫造成不了威脅。

沈栖看他不肯答應,又往他身上靠了靠,放軟了聲音喊他:“梁先生。”

梁喑讓他叫得心熱,眼底神色沉了沉。

“答應你也可以。”梁喑低下頭,含着些似笑非笑像是在刻意為難他,“擡起頭,看着我。”

沈栖脊背發僵,本能地抗拒。

“不是說不怕麽,騙我的?”梁喑蹭着他的眼尾,低聲問:“為什麽不喜歡給人看?告訴我實話,不許撒謊。”

“不好看。”沈栖悶着嗓音,希望他能不要看。

他不想讓梁喑也加入嘲弄他的那個行列,可他知道,如果不給梁喑看就要給婚宴上所有的賓客看。

沈栖深吸一口氣仰頭,定定地看向男人。

四目相對。

梁喑讓這一雙清澈幹淨的眸子看得心頭一跳,少年眼尾緋紅如暈染開的染料,異瞳、紅唇,勾人攝魂。

沈栖強撐着力氣把自己最難看的地方攤開了,晾在對方審視的眸光之下。

他覺得自己被扒光了一樣,丢在鬧市被人肆意欣賞指點。

小時候,葉婉寧見到他就很煩躁,父親因為與母親長時間的争吵與埋怨,也會朝他遷怒。

爺爺好一些,但也只是當他透明人。

他像沈家沒有用處的一個擺件,丢不了,留着也沒人喜歡。

沈家所有人都是黑色瞳孔,只有他生了這一雙怪異醜陋的異瞳,像個格格不入的怪物,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被人厭惡。

拍攝間人聲鼎沸,沈栖卻覺得周遭安靜極了。

他甚至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他,讓他平白生出芒刺在背的不适與恐慌。

漫長的審視一分一秒過去,像是過了半個小時。

他還沒有看夠嗎?

沈栖眼睛發霧,被梁喑盯得幾乎站不住,那道視線鋒利的像手術刀,幾乎要割開他搖搖欲墜的勇氣。

他想推開他逃離他的視線和這個拍攝間。

梁喑感覺到他的不安,短短十秒鐘,他那雙眼裏就已經沁滿了霧。

睫毛抖得厲害,唇也不斷張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好了不看。”梁喑掐住他的腰單手揉向自己,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

沈栖悶聲和他确認:“梁先生,您看過了,可以不拍嗎?”

梁喑有些失笑,“嗯,不拍。”

沈栖眨眨眼睛将淚霧勉強收了回去。

“抱夠了沒有?什麽時候繼續拍?”攝影師催促。

梁喑松開手把人從懷裏拽出來,拇指指腹在沈栖眼尾摩挲,“沈栖,把眼睛閉上。”

沈栖不知道他又想做什麽,忐忑地閉眼。

“如果我吓到你了,我向你道歉,但相信我。”梁喑壓低聲音附在他耳邊,用極沉的嗓音很緩慢地說:“銀河雙闕,山青花燃,這雙眼睛很漂亮。”

沈栖一怔,倏地睜開眼,梁喑已經松開手,用那張給他擦過汗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了。

銀河雙闕,山青花燃。

沈栖頭一次聽見有人誇他的眼睛好看,措辭優雅,嗓音低沉,絲毫不像在嘲弄。

梁喑似乎發覺了他的視線,一邊擦手一邊回頭。

沈栖下意識垂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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