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往東邊走了沒多久，伯妤就看到了一片樹林。

樹木郁郁蔥蔥，葉子綠得能滴油，有生命力得很，正是爺爺當時帶他們繞道去甬城時，路過的那片樹林。

她不假思索地就鑽了進去。

樹林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村民們在樹林裏找她，總比在視野開闊的荒原裏找她，困難許多吧。

莎莎莎。

偶爾一陣微風拂過，樹葉和樹杈紛紛舞動。

天将将暗下來，伯妤感覺自己在樹林裏已經走了很久，都還沒有走出來。

她記得爺爺帶她和二哥穿過這片樹林的時候，走得很輕松。

怎麽到了自己這裏，就變得如此困難。

這就是穿越者和原住民的區別麽。

好在伯妤發現了林子裏的那條小溪，就是她和爺爺二哥一起喝水的地方。

三個人喝水打趣的情形還歷歷在目，現在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懷抱着些許感傷，她彎下腰來取水喝，順便休息休息。

叮叮咚咚的清澈溪水，倒映出了她此刻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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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頭發散亂、面黃肌瘦的小女孩，身上本就破舊的麻衣，被落在地上的樹杈劃破了好幾處地方。

可憐她上輩子每天肉蛋奶攝入充足，把自己養得白白高高，沒想到居然有朝一日淪落到了這副模樣。

以前雖然工資花得很快，手頭沒什麽盈餘，但是衣服她是從來都不缺的。

伯妤看着溪水裏的小女孩，吸了一下鼻子。

猝不及防看見自己倒影的旁邊，還有一個銀面狐貍頭的倒影，那狐貍頭眉眼彎彎，似在微笑，懸于半空之中，詭異萬分。

“啊——”

伯妤轉過身去，立馬就看到了自己斜後方的那只懸于空中的狐貍頭，不禁爆發出尖叫來。

這三角狐貍頭見着伯妤轉向自己，一點沒有慌張，慢悠悠晃了晃自己的頭。

瞬間，它的左邊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頭，接着右邊也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頭。

三個頭連接在同一根細細的脖子之上，脖子之下狐貍原有的身體也随着它的晃動長了出來。

原來真的有三個頭的狐貍鬼啊！？

“啊——”伯妤一邊尖叫，一邊腳下生風。

跑，是她的爺爺教給她的最後一堂課。

可那三個頭的狐貍移動速度十分之快。

她跑到左邊，那三頭狐貍就立即出現在自己的左前方。她跑到右邊，那三頭狐貍又立即出現在自己的右前方。

那狐貍雖沒有翅膀，卻像會飛一樣，整個身子懸在空中，來去自如。

更可怕的是，三個頭上的嘴巴還會說人話。

“小夥子，一起來玩呀。”“小夥子，快把你的肉身借我玩玩。”“小夥子，你就真的舍不得你那副肉身嗎，啊哈哈。”

尖細的人聲依次從三個狐貍頭上的三個嘴巴吐出來，回蕩在夜晚的樹林裏。

伯妤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吓得失去反應能力了。

“救救我，巽神爺爺！”見巽神沒來救她，她複又邊跑邊喊道，“艮神姐姐，救救我！”

“再不救我，你們的複仇大業就要完了！”

其實仔細想一想，兩位卦神只能通過夢境聯絡自己，自己現在是醒着的狀态，根本叫誰都不靈的。

但伯妤現在是一個慌不擇救神的狀态，她甚至也沒想到自己會喊出：“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聖母瑪利亞，耶稣，救命啊！”

在喊了一圈神仙都沒用，且那狐貍越來越逼近的情況下，伯妤只能選擇自己救自己了。

她氣喘籲籲地解下腰間的木制卦盤，接着就往那狐貍頭上拍過去。

其實也不能怪她，要怪就只能怪她爺爺是個坑蒙拐騙的卦術師，一點真本事都沒教過自己。

所以自己對卦術其實是一竅不通的狀态，只能用武力解決。

啪。沒打着。啪。又沒打着。

拍打這個動作她是熟悉的，因為她工作的城市在南方，每年夏季她都會揮舞鞋底拍打無數下蟑螂。

可惜這狐貍頭就像那蟑螂一樣，太快了，她根本打不着。

“別反抗啊，小夥子，沒用的。”“別反抗啊，小夥子，沒用的。”“別反抗啊，小夥子，沒用的。”

三個狐貍頭上的小嘴又說出一樣的話，在寂靜的夜裏尤為瘆人。

狐貍怪離自己越來越近，伯妤只得用卦盤護在自己頭前。

要吃人那就先吃四肢吧，少個胳膊少個腿的，以後還能拄個拐杖，要是眼睛壞了看不見，耳朵壞了聽不見，那就麻煩大了。

可以在對面啃食自己四肢的時候，再想辦法逃脫。

“啧，怎麽不是小夥子。”“原來是個女娃娃。”“算了，我還是走吧。”

三個狐貍頭依次說出聲音尖細的人話來，然後嗖地一下，消失在了虛空之中。

深夜的樹林又恢複了一片徹底的寂靜。

月光籠罩着這些枝繁葉茂的樹木，仿佛剛剛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伯妤慢慢把舉在頭前的卦盤放下來。

這就完了？

早知道這狐貍怪只對男娃下手，她就早點說自己不是男娃了。

伯妤大口喘着粗氣，一頭倒在旁邊一棵樹下面。

以前和爺爺二哥一起過的日子雖然窮苦，但也還算安穩，除了最後一天的分別。

哪像現在啊。

她現在可太累了。

但她也不敢睡覺。

誰知道半空之中，還會不會繼續蹦出來六個頭、九個頭的狐貍呢。

她歇了一會，就用手撐在大樹根部，借着大樹的力量讓自己站了起來。

然後顫顫巍巍往前走去。

剛才休息的時候，她屏息凝神，不再似逃跑時那麽慌張，靠在樹邊，仔細回憶起爺爺當初到底是怎麽帶他們走出樹林的。

不斷回想之後，她終于記起了一點路子來。

現在她慢慢按着記憶裏的路線往前走去。

過了一會，她便走到了這片樹林的邊界處。

牽着馬走動着的商人們，馬匹上馱着的貨物，陸續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時天也亮了。

-

伯妤沒想到自己又來到了甬城。

上次那個賣衣服的小販還在原來的位置，他擡頭看見伯妤，似乎認出了她來。

而她身上更加破爛的衣服，讓他不由地抛出了一個充滿鄙夷的眼神。

好似在說，上次買不起的衣服這次你能買得起嗎，窮鬼莫碰我！

伯妤讪讪一笑，感覺有點尴尬。

那小販旁邊賣吃食的小販，走過來跟他攀談起來，那個賣衣服的黝黑矮小的小販，這才收回了惡狠狠的眼神。

伯妤站在原地沒動，不知道去哪。

那兩個小販交談的聲音，也依次傳入她的耳中。

“哎，你看，那群想吃白食的人又來了。”

“這群人就是好吃懶做，仗着咱們姜國的公主樂善好施，每次一有公主出行的消息傳出來，他們就躺在公主要經過的路上，等着公主來派人給他們送吃的。”

“誰讓咱們的公主姞辛善良呢？我可聽說了，咱們的公主美名遠揚，導致其他國家也有些想不勞而獲的人，不遠千裏跑到咱們姜國都城來，就為了碰碰運氣，在公主手下多讨幾口飯吃。”

“是啊，大路都被這些窮鬼堵住了，咱們還怎麽做生意呢？”

“嘿喲，你別說，我前陣日子還去了巽神廟裏，祈禱巽神大人他老人家發發慈悲，讓那些窮鬼離我們姜國的都城遠一點，別影響我做生意。”

“還是你想得周到，改天我也去巽神廟裏拜一拜。”

巽神他老人家估計現在沒空發慈悲了，伯妤心想，他老人家整天忙着哭哭啼啼和躲避坎神的追殺呢。

咕嚕咕嚕。

伯妤感覺自己肚子叫了起來。

她已經一整天一整夜都沒吃飯了，現在聞着賣吃食小販攤前飄來的飯香味，還真有點餓。

可是她身上也沒有那種白色貝殼一樣的通行貨幣，讓她去偷去搶……她一個接受過現代文明洗禮的人也暫時幹不出來。

她擡起頭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順着兩小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大約有幾十個人躺在路中央，壯年人和青年人都有，确實把大路都堵上了。

他們“哎喲”“哎喲”地叫喚着，有的在說自己家裏好窮過得好辛苦，有的在說自己生了重病離死不遠了。

雖然那些人看上去身強力壯，好像和病痛并沒有什麽太大的關系。

而這人牆的另一側，一輛兩馬并驅的馬車正在靠近。

馬車前後各有十幾個守衛模樣的青年男子，皆是一臉肅穆、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着，氣勢威嚴。

赤色漆木做成的馬車上，坐着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

那女孩看上去也就比伯妤大一兩歲。她五官清秀，烏黑油亮的頭發被梳成兩條長長的麻花辮，垂在胸前。

身上穿着淡綠色絲綢衣裙，袖口和裙尾處，都繡有回龜紋的裝飾紋樣。

兩耳上戴着玉耳環，右手上戴着一粗一細兩個玉手镯，脖子上挂着幾十顆綠松石串成的項鏈，這些綠松石上似乎嵌着金箔，在日光的照射下，挨個閃爍出金色的細小光芒來。

這衣飾，無一不彰顯着主人高貴的身份。

而公主也面帶充滿親和力的微笑，時不時和周圍的平民打着招呼，舉手投足之間，皆是王女才有的獨一份的端莊氣質。

“讓開！讓開！”

最前面的守衛面帶不耐煩的神色，試圖驅趕着這些不停往前面擠過來的乞丐。

善良的公主。

伯妤內心默默念着剛才兩小販的對話。

她現在很餓，确實需要食物。

而昨夜的經歷，也讓她深深感覺，自己要活在這個怪力亂神的世上，則需要找個強有力的依靠，白天能出現的那種。

在黑臉小販重新投來的鄙夷目光裏，她往王女的馬車方向，一步一步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