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從乾術師的活卦子,到路邊随便請的巫醫,伯妤深切地感受到了消費降級。

她不是沒見過外面那些巫醫——

打扮得奇形怪狀,聲稱自己能感應自然,腰間系着一堆瓦瓦罐罐的,不停地拉着來往的商人旅客,追着人家屁股後面,問有沒有什麽傷痛需要治療的,然後被人家一把甩開,跌在路邊。

最後又重新爬起來,接着拉下一個旅者的袖子。

然而做人也不能一黑到底,做什麽都要有個尺度。

所以伯妤也就沒有再拿把刀,放在北萼脖子上,讓他給自己再弄一堆乾術師的活卦子回來。

很快,一個臉上塗着油彩,身穿粘着羽毛的布衣的人,就被請了進來。

他的頭發被編成幾十股細碎的辮子,飄蕩在他的大腦殼上。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那人剛一進來,見到伯妤,就以手捶胸,跟伯妤喊着什麽東西。

“這是他們巫醫的語言,是他們認為最能表示出尊敬人的一種語言。”巫醫後面的北萼解釋道,“他這是在向你問好。”

“哦,你好。”伯妤機械地回應。

昏暗的燈光下,巫醫不知何時,從身後拿出一個油黑的小罐子。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巫醫又指着黑罐子,對着伯妤喊道,“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還點了點伯妤的腿。

一旁的北萼又盡心盡力地解釋道:“他是在說,他要用蠱蟲來幫你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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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巫醫聽了北萼的解讀,似是贊同,還點了點頭。

蠱蟲?

伯妤視線下移,一眼就瞥見了那黑色罐子裏,蠕動來蠕動去的密密麻麻的蟲子。

用這蟲子治療,能不能治好灼傷難說,但倒是很有可能先被這蟲子給咬暈過去了。

她輕輕指着那個黑罐子:“能不能不用那個……”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巫醫似乎看出了伯妤的抗拒,用手在空中瘋狂比劃着,說得明顯激動起來。

然而伯妤還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甚至,伯妤開始覺着這個人不停念着“阿巴阿巴”的樣子,有點眼熟。

伯妤想起來了。

是她爺爺,帶着她和她二哥,去盤蛇村裏,給人家驅鬼,不懂裝懂的樣子。

就是巫醫現在這樣的。

“沒事,這個蠱蟲我也用過,小的時候,它也治好過我的病,你放心吧。”北萼眼皮擡都不擡一下,敷衍地安慰着伯妤。

而巫醫已經伸出手,把那蠱蟲引到自己手臂上,再引到伯妤的腿上。

由于伯妤覺得雙腿太痛,一到家就坐了下來,把褲腿卷上去研究這些受傷的地方,所以現在她的兩只小腿是露在外面的。

于是這些螞蟻般大小的蟲子,不需要穿過什麽屏障,一下子就可以順着巫醫的手臂爬到伯妤的腿上。

“阿巴阿巴……”巫醫還在嘴巴不停地念着什麽東西,跟咒語似的。

伯妤只覺得腳上一陣酥酥麻麻,估計這是她被蟲子咬死之前,最後的感知。

話是這麽說,但這些蟲子也還算乖巧,只在伯妤小腿受傷發黑的那些地方來回爬,沒有如她所想那樣,爬她臉上啃她的臉。

她本來被這種酥麻的感覺,弄得快要睡着了,但“咚”地一聲,面前的巫醫腳猛踩了一下地,然後兩手兩腳并搖,圍着這個屋子邊轉邊搖着手。

“這是巫舞。據說在治療的過程中,巫醫同時跳巫舞的話,蠱蟲的治療效果會更好一點。”

北萼繼續解釋道,但他雖是這麽說,內心卻覺得這一出丢臉似的,說完趕緊把臉撇到一邊去,假裝在看外面。

伯妤醞釀好的睡意,被這巫醫盡職的醫術給徹底攪散了。

深呼吸一口氣,伯妤只得盯着這巫醫,跳着比汶國王宮大殿裏巫觋們跳的,更難看一百倍的舞。

不管怎樣,看人跳舞,總比看蟲子吃自己的肉好多了。

-

神奇的是,巫醫舞畢,把蠱蟲們從伯妤的小腿上引回他自己的小黑罐後,伯妤居然覺得自己的腿好了很多,再沒什麽灼燒的感覺。

甚至在這炎熱的天氣裏,腿部的皮膚還傳來一股清涼。

北萼拿出四個白花花的海貝,遞給巫醫,巫醫雙手攤開,十分心誠地收下了,還感謝道:“阿巴阿巴。”

等送走巫醫,北萼因着花了自己的錢,略帶怨念地看了一眼伯妤,不是很願意地問道:“感覺好了嗎?”

“好了。”伯妤知道北萼此刻,肯定會用“欠債還錢”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她故意不擡頭,還是低着頭打量着自己灰黑色已褪去的小腿。

北萼撇了撇嘴:“好了就行。”

于是躲到竈臺那邊,繼續去研究他的秘密武器。

伯妤聽到聲響,擡頭看了一圈,南萼早就不在家中,不知道是給客人送酒,還是去了哪個地下集市,尋找有關活卦子的買賣了。

如果是後者的話,估計今晚也不會有什麽收獲。

誠如南萼之前所說,現在卦術師都湧來歌城尋求活卦子,活卦子供不應求,很難買到。

而北萼之前也說過,很多好用的活卦子,都因着坎術師私下操作,導致普通卦術師根本接觸不到。

但若是以後自己要面對越來越多的坎術師,肯定得準備,對付他們持有的離術師活卦子的方法。

不然今晚這樣的狀況,絕不會再是偶然的事情。

從離術師活卦子手下幸存下來,才是偶然的事情。

要對付離術師的活卦子,兌術師的活卦子是最理想的。

畢竟一個火相關,一個水相關。

可惜,據上次北萼所說,兌術師的活卦子,也是坎術師集中銷毀的目标。

“兌術師的活卦子……”伯妤喃喃。

“兌術師……”

忽然之間,一個念頭蹦到了她的腦海裏。

她很快放下褲腿,拍了拍身上的灰,出了門。

-

因着阿棒死去的地方,靠着歌城郊外,所以叢棘會的坎術師們覺着,伯夷烏應該活動在歌城郊外一帶。

是以他們把搜尋的重點,放在八個區的靠近郊外的地方,所以此刻伯妤在大街上走着,也不擔心會碰到叢棘會的“夥伴”。

腿重新好起來之後,伯妤感覺自己走得都快了許多。

沒過多久,她就出現在了一片熟悉的平地之中。

而這塊濕漉漉的平地之上,還有幾處冒着青煙,似乎在燒着什麽東西。

不遠處,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正警惕地打量着彼此。

伯妤迅速來到自己所要去的目标點,到了那裏,她蹲了下來,直接用手,就開始往外刨下面的土。

“她,在幹嘛?”

一個鬼鬼祟祟的人,于黑暗中打量了這個楞頭刨土的少女好一會,發現對方并沒有和他們一樣,過來尋祭祀坑裏沒燒幹淨的海貝。

而是不停地往下刨土,只有發現木頭一樣的東西的時候,才會拿起來看一會,然後扔到一旁,繼續刨。

那個少女的手在肮髒的泥土和腐爛的屍塊裏翻動着,時不時有新的東西被她挖出來,散發着難聞的味道,能傳到很遠以外。

“她……瘋了吧。”第一個開口的人旁邊的人回道,“不是為了海貝,就為了大半夜的跑過來到祭祀坑,刨人家墳?這世道,瘋了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然而他們兩個也沒有多高尚——

大半夜地在這找死人身上的錢財。

兩人唏噓了一會,決定不管那個小瘋子了,繼續自己的“活計”下去。

而辛德瑞拉,并沒有注意遠處兩個盜賊對她的嘀嘀咕咕。

她只是專心致志地挖着。

朝着自己的目标。

按照阿柳的說法,一個卦術師身前用的卦盤,如果在他死後能被其他人點亮,說明就是成功變成了活卦子。

“這個不行。”阿花嘆了口氣,她又一次點亮卦盤失敗了。

姜國護衛隊少年的漆木卦盤,不少在祭祀坑裏因着埋的時間太久,加上汶國天氣濕熱,都腐爛變形,看不出原樣,更不要說能點亮它們卦盤上的卦格了。

更何況不少卦盤,本身已經在主人屍體被搬到祭祀坑的時候,因為搬運之人下手沒個輕重,裂開劈開壞了一大批。

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幾個,還算完好的漆木卦盤,也點不亮。

阿花覺着肩膀有些酸痛,她輕輕甩了甩頭,把肩上的兩條麻花辮甩到腦後去,繼續幹起活來。

時間緊迫,阿黃如是想着。

未來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像現在這樣,一個一個地試,他們有沒有變成活卦子。

阿黃又挖到一個,她深吸一口氣,祈禱能夠點亮。

無論是有醫治能力的乾術師活卦子,還是能灼傷人的離術師活卦子,抑或是與水方面能力有關的兌術師活卦子,對現在的她而言,都十分的有用。

辛德瑞拉頭發被夜風吹亂,但她不管不顧。

她右手持盤,左手懸于卦盤中心之上。

這種她穿越過來做了無數遍的動作,如今再做,心裏居然充滿了忐忑。

嗖嗖小風吹起,路過兌格時,亮起了微微紫光。

“成了!”阿花有些驚喜,她本看這是在這片祭祀坑找到的,最後一個完整的漆木卦盤,沒抱太大希望來着。

阿黃心中微動,把卦盤翻過去,一下子就瞥見了卦盤背面邊緣,刻着一個小小的鳥的圖案。

扁剎曾經說過,他的弟弟妹妹都很喜歡天上的鳥,而他在姜國王宮做事,很少能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所以在卦盤背面偷偷刻了一個小鳥,每當想自己的弟弟妹妹了,就看一眼。

這樣,就好像弟弟妹妹在自己的身邊,陪伴自己一樣。

“現在是感慨這些的時候麽?”阿花自嘲地笑了笑,把辮子從腦後重新拉到前面來,對自己說:“你現在還自顧不暇呢。”

伯妤輕嘆一口氣,把這個兌術師的活卦子,收進自己的卦納裏面。

她又定定地看了一眼右手的青銅戒指,感覺從剛才開始,一直波動不安的情緒,現在變得稍微好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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