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願望與為了獲得
第十五章願望與為了獲得
将簡單的五十音組合成不同的詞語,或者句子,之後産生的言語的力量,永遠是超乎想象的。
眼前的景物瞬間變得模糊起來,漸漸看不見任何,心裏一片空白。
而之後視野的中心,開始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有看不見的風拂過那張臉,額前藍色的發輕輕搖擺,發下的紫眸永遠是深不見底的溫柔——
「龍馬,讓我陪着你。」
微笑着站在那裏不動的男人好像一個天使,全身都帶着潔白的光芒。漸漸聚焦過來的視線變得濃烈而深情,随即那給人極具安全感的肩膀後面,爆發出一束巨大的光芒。
似乎有什麽,正在萌生出來——
是翅膀嗎?
精市……你要飛走了嗎?
你終于要離開了嗎?
精市……我……
——叮。
有什麽東西掉落的聲音。
越前瞬間驚醒,睜開眼,發現自己握在手裏的琥珀項鏈掉在了地上。
輕輕呼出一口氣,越前摸了摸滲出了一層薄汗的鼻尖,彎下腰将項鏈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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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夢。
将身體完全放松下來,越前閉上眼,再次往椅背靠去。口袋裏的手機靜靜的,處于關機狀态。
他現在在飛往日本的飛機上,所以不能開機。
不然一定會有瘋狂地在找他的人——
比如,那個高傲的跡部先生。
剛獲得溫網的冠軍,網球界又要掀起一層波瀾,而這位當事人卻偷偷離開了英國,飛往了日本。
估計一向冷靜的德川也會要郁悶了,三船大叔肯定會罵人了,跡部絕對會動用一切力量找人了……
——所以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
那麽在這之前,就趕快把要去做的事完成吧。
*******
安靜的病房裏沒有一個人,幸村坐在窗邊望向遠方。
六月份的東京,天氣愈見晴朗,每天早上一睜眼,就能看到明媚的陽光。
窗戶始終開着,只有在護士進來給幸村吃藥的時候,才會被勒令關上。而清爽的微風帶着一點冰涼灌進來,讓人格外的舒适。
嘴角始終帶着淡淡的笑,幸村看起來并不像一個正在生病的人。好像住在病房裏,只是他來醫院做客。
風拂開床邊桌上的書頁,嘩啦的聲音在身後格外的響,幸村轉身,将書拿了過來。
一直喜歡着法語文學,首愛象征主義詩人魏爾倫,因此幸村在閑适的時候總是看着魏爾倫詩集的。不過這次他帶過來的是一本原版法語小說,福樓拜的《布瓦爾和佩庫歇》。
這部沒有完成的喜劇小說可以說是福樓拜大師的巅峰之作,一部愚蠢與無知的百科全書,雖然有些看不懂,但幸村卻只想這樣靜靜地将心沉浸在文學的世界裏,什麽也不想。
但是,最終又真的能做到嗎?
就像書裏的布瓦爾和佩庫歇,他們閱讀大量的書,目的只是為了讓自己搞不懂。變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白癡,好像在做夢一樣,夢的形式就是他們自己。
其實,或者說——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不管在什麽樣的世界裏開啓一段旅程,然後遇到無數的困苦與災難,堂吉诃德似的尋求着,最後什麽也找不到……回到了原點,什麽也沒有改變。
——反而越來越糟。
這就是他的生命嗎?
努力地去追求,努力地去守護,為什麽最後得到的……卻只是失去?
——為什麽呢?
*******
其實從沒有想過——
再次回到日本,心裏會如此的悲傷。
呆在日本的時間說長不長,還不到十年;說短也不短,因為經歷了類似成長期的七年。所以對于東京,說沒有感覺,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對于某個陪着自己在東京生活過七年的人。
越前低着頭靜靜地想着。
他這次回來,什麽也沒帶。一身輕松地出了機場,目的很明确地攔了一輛的士,然後報出了幸村所在的醫院的名字……
這個時候,越前真的很感謝切原。因為若不是切原在倫敦特意找他出來,他也不會知道……原來幸村住院很久了。
切原說,不是因為曾經有過的病根——
而是心病,無法醫治的心病。
越前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再次拒絕了切原的告白之後,那個一瞬間成熟的男人——切原赤也,在倫敦明媚的陽光照耀下,微微笑着說的話。
「這是不二周助告訴我的……」
一月十一日,陰,有雨夾雪。
東京一如既往地陷入了一種匆忙之中,每個人都趕着回家,一刻也不想多呆在外面。
這日的幸村早早地關了店面,回家。
啊,今天好像是個特殊的日子……父母還打了電話過來,問他什麽時候可以回去給家裏幫忙。
大概……同樣是事務繁忙吧。
他微笑着撐着傘走在回去的路上。
突然很想買點什麽——雖然今天要用到的東西,早在幾天前就已經準備好。
其實根本不用再買多餘的東西了……而且,也沒那個心情。
就算缺什麽,也只是一個人去買,無法微笑着去尋找,拿走,然後帶回家。
——最後缺的,也只不過是某個人。
回到家,習慣性地說一句:我回來了。
雖然明知道沒有人會答應,但是幸村就是忍不住想說,臉上還帶着微笑,似乎聽到了誰在說:歡迎回來。
很幸福的樣子。
收了雨傘,脫了外套,換上拖鞋……幸村很快走進了廚房,開始忙碌。
客廳裏飄蕩着淡淡的音樂。
沙發上擺了很多新鮮的玫瑰。
餐桌上有一盞孤零零的蠟燭燃燒着。
咦?紅酒呢?
幸村煎好牛排從廚房裏端出來放在餐桌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忘記把紅酒拿出來了。
「對不起哦。」
聲音深情而溫柔地對着空氣說了一句話。
但空氣裏……有誰嗎?
臉上是帶着歉意的微笑,幸村連忙把紅酒從卧室裏拿出來,然後倒了兩杯擺在了餐桌上。
透明的落地窗開着,有一些雨絲飄了進來。
冷風吹進,有些刺骨。
幸村轉頭看了一眼,卻好像沒看到般,沒有去管。
玫瑰花瓣被冷風拂起了一些飄到了地上。
踏着緩慢的步子路過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将花瓣踩在了腳下。
幸村看着落地窗外燈火閃爍的東京,面無表情。
再轉身面向沙發的時候……臉上瞬間轉換成世界上最溫柔的微笑。
「我們跳舞吧,怎麽樣?」
那件曾經總是在冬天被某個人親睐的黑色大衣被幸村抱在懷裏。
即使過去很久,那柔軟的面料上面,似乎還是有一股熟悉的氣息。
幸村将臉龐深深地埋了進去,然後深深地呼吸。
此時的音樂驀然變換,浪漫而抒情。
幸村微笑着,随着曲調後退了一步,然後又前進了一步——很有規律。
之後的時間,他一個人的身影在寬闊的客廳裏旋轉着,在燈光下轉換着姿态。
深藍的發在空氣裏飛揚,輕盈的腳步移動着,仔細一看,卻是像一支筆,将簡單的五十音一個一個組合了出來。
——我。
——愛。
——你。
——龍。
——馬。
當它們被完成的時候……音樂,也停了。
幸村同時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依舊抱着那件黑色的大衣,沉默。
俊美的臉龐上是滿含幸福感的微笑。
似乎沉浸在某個美好的回憶之中。
——無法自拔。
之後,幸村走到了沙發前,将大衣放在了那一堆玫瑰之上。
再轉身的時候,他面無表情。
風把蠟燭吹熄了。
餐桌上的牛排也冷了。
還剩兩杯紅酒,孤零零地對立着。
幸村走向那裏,喝了其中一杯。然後穿上那件大衣,出了家門。
餐桌上還剩一杯紅酒。孤單的深紅色,在燈光中猶如脫離了身體的血液,泛着絕望而悲愁的微光。
「……看到部長在雨中,不要命地奔跑着。最後,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部長暈倒在了路邊……」
在本是美好的陽光之中聽到真相的時候,只感覺到徹骨的寒冷和憂傷——
原來一個人除了夢想,也會如此為愛瘋狂。
*******
「……微風輕拂着側面,你在想什麽?
偶爾寂寞地,咬住嘴唇。
我無論何時,都只等着你。
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很好地敷衍着我,
躲藏在那看不見的玻璃牆後。
夜色的全景,只探尋我。
停住時間,為我微笑吧!
靜靜的就這樣,即使是謊言也沒關系,無所謂的……
那只屬于你和我的記憶……」
走到距離住院部大樓不遠的草地上的時候,不知從哪裏飄來一首歌。幸村慢慢地走向一株常青大樹,然後坐下來靠了上去。閉眼,聆聽。
歌詞寫的很簡單,曲調舒緩而深情,像在春天裏開放的花朵,靜靜地舒展每一瓣馨香。
随着歌曲浮現的是很多美好的回憶。這個時候,心情已經能漸漸地自動平息,不再瘋狂,不再歇斯底裏,不再痛苦到極致……只是偶爾鼓動出一絲難過,在嘴裏是難息的苦澀。
很想學曾經某個少年,握一罐酸酸甜甜的汽水,然後驕傲地仰起頭,喝下。那個動作他一直覺得很帥氣,也很優雅,有着獨屬于那個少年的氣勢。
——但,他不是那個少年,也不擁有那個少年啊……
嘴角彎起,輕微地吐出一聲嘆息,幸村忍不住自己笑自己。妄想和回憶,永遠是摧毀一個人的最好工具。
不想睜開眼,耳邊的歌曲又換了一首,依舊是抒情的,讓人聽了很舒服。風拂過臉龐,有柔和的香氣。幸村知道不遠處是一個小花叢,那裏一定又是一番絢麗景色。
就這樣……他靜靜地享受着寧靜的午後,直到——
臉頰處驀然貼上一個冰冷的物體。
「吶,精市,給你。」
熟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鼻間忽而聞到更加濃郁卻清甜的香氣,在這股香氣中,或者在柔和的微風中,幸村覺得自己陷在了一個幻覺裏……
不然,為何在睜開眼的時候,他能看到陽光下那抹熟悉的墨綠?
——神,請原諒他的妄想。
——神,請寬恕他的瘋狂。
——神,請放過他的身心。
若一切皆是幻覺,那麽就奪去他的五感吧。
那貼在他臉上的汽水罐傳來的冰冷是虛幻的。
那直深入他眼底的琥珀色視線也是虛幻的。
那讓他深深着迷的低沉聲線都是虛幻的。
……神愛世人吶,那麽,就請不要再欺騙他了——好嗎?
「精市……我回來了。」
從地獄到天堂的救贖,只是他的一個微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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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記憶的片段都是由選擇構成的。
比如你可以選擇走路去某個地方,或者乘車去某個地方,那麽最後組成的記憶,是截然不同的。
又或者,休息日你可以選擇呆在家裏不出去,也可以選擇出去和朋友一起逛街、吃美食,于是最後組成的記憶,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當你面臨一個選擇時,就要好好考慮,最後組成的記憶是否會給你帶來快樂或者幸福。
但是,很多時候,我們是無法預知的。
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麽,或者過程又會發生什麽樣的事,都不知道。
所以,此時的越前……後悔了一開始的那個選擇。
「不二前輩……放、放開我……嗚嗯……」
旁邊是一片混亂狼藉——
是之前他們動手的時候造成的。
沙發上的抱枕、墊子,玻璃桌上的水果盤子、遙控器、照相機,還有一本翻了一半的英文版《小王子》……全部散落在地上。
腳邊是被迫脫離的衣服、褲子。
雙手被揉成條狀的襯衫束縛着,然後被另一雙手壓在沙發上。
「……吶,龍馬,其實你應該記得吧?記得那一次……」
壓在越前身上的不二喃喃着。
他帶着不變的微笑。
……這在記憶中是存在的。
奇怪的,本不應該有的記憶。
源于遵從了本意與真實心情的選擇。
——其實毫不知情的人,真是幸福。
記憶深藏在腦海某處,從未被挖掘。然後精心布下一個騙局。
「啊……」
即使極力地壓制着喉嚨裏的聲音,最後卻還是在狡猾的攻擊中傾瀉了出來。
無法傳遞的心情,無法言明的真相。
其實只有那幾個字而已。
只是想對你說那幾個字而已——
「龍馬,我喜歡你……我喜歡的,只有你。」
*******
「龍馬,你是來看我的嗎?」
「嗯……」
「臉色好像很不好呢,剛獲得溫網冠軍,要開心點比較好吧?」
「精市,我去找過不二前輩了。」
「诶?」
「因為他,我才知道精市生病了,所以得去感謝他……」
「唔……不二君讓龍馬不開心了嗎?」
「……不,沒有。」
「那,龍馬會在這裏呆多久呢?接下來要準備的是法網吧,龍馬這麽忙,還是趕快回去吧。」
曾經的戀人依舊是那麽溫柔地微笑着。
越前握着手裏遲遲沒有打開的汽水罐,默不作聲了。
要怎麽說,怎麽說呢……
其實很多事情,都已經被弄得亂七八糟了。
卻總是能在精市你這裏得到治愈。
或許成長得還不夠,在情這一方面。
在網球上,可以跨過很多阻礙,無所畏懼地走下去。
可是現在——
突然覺得害怕了。
怎麽辦呢?
「精市,讓我多陪你一會兒吧。」
「……嗯。」
陽光下露出了兩個快樂的微笑。
某些簡單的願望其實最難滿足,但是要滿足也很容易。
只是想要永遠地獲得,就不知該稱為妄想——
或是其他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