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城區
下城區
秦予義視線從練習冊上收回,有些猶豫地擡起左手。
看向通訊手環。
他的視線從通訊名單裏的“老黎”兩字上劃過,最終定格在了最近添加的聯系人——“商覺”。
商覺是種夢公司的繼任者。
“行刑者”是種夢公司旗下的清理師,商覺或許有渠道知道那人的信息。
幾乎是沒有猶豫,在想通的那一刻,秦予義立即撥了商覺的通訊。
“我是秦予義。”對秦子鹦的擔心已經達到了頂峰,說話的時候,他的嗓子很緊,氣息不穩,聲線尾音有點抖,可還是堅持維持鎮定地一字一句說出口,“我希望……希望您能幫助我。”
“不要着急。”商覺語氣平常地安撫道。
但不知是不是秦予義的心情影響,他總覺得對方這一次說話,聽上去沒有幾分真誠,更像是随口的敷衍。
秦予義緊捏通訊手環,眼神變得有些銳利,脫口而出:“我需要找到‘行刑者’。”
“啊……”商覺不緊不慢地說道,“他啊,原來是他帶走了你妹妹嗎?”
秦予義心底劃過一絲異常。
他缜密的思維迅速讓他捕捉到了商覺話語中的邏輯漏洞!
“我只是說我妹妹不見了,沒有說是行刑者帶走了她。”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你認識那個人?”
商覺依舊是那種如常的語氣,他否決了秦予義的猜測:“我知道他的存在,可是我們并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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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這種撇清幹系的态度讓秦予義一口氣阻在胸口不上不下,他抿了下嘴唇,眼神暗暗地盯着手環。
“請你告訴我他在哪,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可是我并不清楚他的行蹤。”商覺沉靜的聲音有條不紊地響起,“恐怕你誤會了,以為我是種夢公司的繼承者,會有一些特權……”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我的行為必須符合公司的規範。”
“行刑者的個人信息屬于保密範疇,我沒有權限過問。”商覺的聲音中含着遺憾,“很抱歉,我愛莫能助。”
通訊那邊頓了片刻,秦予義眼睛死死看着秦子鹦的算術練習冊。
雖然商覺這段話說的滴水不漏,但秦予義還是本能覺得,商覺應該知道什麽。
秦予義深呼吸了一口氣,換了種問法,旁敲側擊道:
“我一直生活在下城區,您知道這裏落後、貧窮,能接收的信息極度有限……”
“能否請您提供一些思路。”
過了一陣,沉默了片刻的商覺才緩緩說道:
“我給你清理師的資格證如何?”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複,秦予義一瞬間有些怔愣。
“為什麽是清理師資格證?”
“你想要找到‘行刑者’是嗎?”商覺不愠不火地說。“我剛才查詢了一下,‘行刑者’近期唯一可以确定的行程,就是兩個月後的清理秀。”
“年末的清理秀,會邀請清理師排行榜前十名參加,他們将組隊共同清理從未有人挑戰過的高難度夢阈。”
“我明白了。”秦予義揉了揉眉心,“你想讓我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登上清理師排行榜的前十。”
“是的。”商覺對他提醒道,“準确日期是在12月25日。”
“太晚了。”秦予義緊緊咬了一下牙,“我丢的不是什麽物件,而是人,是我的妹妹!”
“理解你的迫切。”商覺溫和的聲音沒有什麽起伏變化,“我只是合理覺得,行刑者應該不會對你妹妹造成傷害。”
“畢竟能成為頂尖清理師的人,實力不俗,待遇也十分優渥。”
秦予義聽出商覺話中的含義,眯了眯眼:“你是說,他不缺錢,也不缺權利。綁走秦子鹦,并非一己私欲,而是有別的目的?”
“這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商覺很謹慎,沒有被他套話,而是把話題岔開了。
秦予義問不出更多線索,一時語塞,呼吸聲很重。
“好了,看來這是你目前最優選擇了,那麽我明天會将資格證和通感設備一起寄給你。”
“祝你能在配合我的委托期間,順利找回妹妹。”
“晚安。”商覺挂斷了通訊。
一夜無眠,秦予義熬了一晚,把家裏收拾了一通,恢複成原先被闖入之前的模樣。秦子鹦的床也整整齊齊地鋪好了,她掉了一地的東西也回歸原位。
家裏看上去,和他妹離開前并沒有什麽兩樣。
門鈴響起的時候,秦予義正頂着兩個眼袋,蹲在他半夜墊的狗窩前,給小狗喂奶。
奶是盒裝的,差一天過保質期,這還是他買來給秦子鹦補充營養的。
機械狗又沒電了,這回倒是知道自己乖乖找地方充電。這回清晨,沒有機械狗叫嚷,沒有秦子鹦喊着來不及上學,小狗喝奶的時候又很安靜……
倒是清淨了許多。
秦予義昨晚從一開始的自責,再到後來的憤怒、失望,一夜之間仿佛人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是秦子鹦被綁走已成定局。
這一切都不是夢。
商覺給他指了條路,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兩個月之內,爬上清理師top10的位置。
然後在年末12月25日清理秀的時候,找到那個該死的“行刑者”。
可是真的如此嗎?
秦予義垂眸思索自己的考量。
很顯然,商覺對“行刑者”并不是一無所知。
他昨晚想要套商覺的話,但商覺沒有上鈎。
對方不是游手好閑的富家少爺,他比秦予義想象中要聰明得多。
可這不意味着他會就此放棄商覺這條線索。
他可以利用通感委托,捕捉商覺那邊更多的情報。
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在商覺面前裝裝乖,沒有上位者不會吃這一套。
只要能達成目的,盡快救回秦子鹦。
“呃……2075……收貨人秦先生嗎?”
門口忽然探進來個頭。
聞聲,秦予義瞬間收起手,斂去眼底的鋒芒。
擡起一夜沒睡慘白的臉,幽幽看向來人。
“哎……你沒嗑吧?”
秦予義眼神發直,像是沒有聽見。
戴亮綠色同城快遞帽子的小哥抱着快遞箱往後小跳了一步,這片魚龍混雜的居民區,有太多這樣行屍走肉的人,他一看秦予義的臉龐煞白,印堂冒黑的臉色,下意識就把對方當做是那種靠着賽博致幻劑過活的瘾君子。
“精神還正常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不?”快遞員嘴上一邊說,一邊把快遞緩緩放在門口,眼神戒備地盯着秦予義,生怕他一個暴走朝自己沖過來,再舉起手給自己腦門上來個暴扣。“東西給你擱門口了啊。”
實不相瞞,他之前上門就被一神經病這麽扣過,所以這回才這麽如履薄冰。
秦予義面無表情地擡起的上眼皮,看了一眼對方,随後目光移到門把手,後知後覺發現門把手被外力破壞了。
他向快遞員輕輕點了下頭,然後從玄關鞋櫃的抽屜裏找出一把起子,打算把搖搖欲墜的門鎖給卸下來。
當他拿出閃着寒光的金屬工具那一刻,快遞員猛然一個後撤步,一臉驚恐。
在快遞員的眼中,秦予義舉着兇器,表情陰森到像是身後冰箱裏藏了幾十公斤碎屍。
“哥們?在門口幹什麽,看你晃了半天了?”
快遞員肩上突然多了一只金屬手。他一震,縮着脖子回頭,順着胳膊看上去,原來是他同行,也是送快遞的。來自對家公司,戴着紅色的快遞帽。
紅帽子人長得五大三粗,還裝了金屬義肢。
“不是啊,是他……”綠帽子指了秦予義,躲在同行身後,壓低了聲音。“他不對勁……”
紅帽子心眼粗,沒看出什麽問題,大嗓門問候道:“2075,你快遞。”
秦予義舉着螺絲起子,面無表情道:“謝謝,麻煩放旁邊吧。”
“我修理完畢就來拿。”
這句話讓綠色帽子快遞員聽得心驚膽戰,他小聲在紅帽同行身後嘀咕:“看吧,‘修理’完畢,恐怖片裏的變态鯊人魔都這麽說。”
五大三粗的紅帽子反應過來同行的意思,目光定在秦予義手中的“兇器”上,也僵在了原地。
忽然一個帶着黃帽子的快遞員舉着信封,在他們背後冷不丁問:“你們倆在這幹什麽,扮演紅綠燈嗎?”
吓得綠帽子和紅帽子齊齊叫出聲來。
秦予義:“?”
“還有別的事嗎?”他彎腰把門邊的快遞拿進屋,看着在門口發愣的三個快遞員,回過頭若有所思地問:
“要進來坐坐喝杯水嗎?”
“!”綠帽子快遞員膽小,一聽這句話瞬間腦補出十個兇殺案的開頭,飛速擺手。“不了不了。”
他和紅帽子挾持着一頭霧水的黃帽子快遞員直接逃了,并把這家門牌號拉入了送貨黑名單。
秦予義看向那三人遠去的背影,沒有功夫多想,把壞掉的門鎖拆卸了,又很利索地裝了個新的。
一切搞定後,他開始蹲在玄關拆包裹。
第一個是艾莫生大學的入學典禮新生邀請函。
邀請函先是再次祝賀他被艾莫生大學錄取,然後又誠邀他參加開學典禮,時間正是今天下午三點。
秦予義:“……”
他又仔細看了遍時間。
是今天沒錯。
距離典禮開始還有不到八個小時。
時間太緊張了。秦予義蹙了蹙眉。
但他很快想清楚緣由。
這種快遞一般是同城配送,他是因為住在下城區,信息不流通,配送時效也慢。
所以拿到這份邀請函的時間要比別人晚得多。
得加快速度了,去上城區還得需要很長時間。
這樣想着,他飛速拆了第二個包裹。
這是他昨晚委托老黎辦的活體寵物證。辦這個的錢已經從他的賬上劃走了,很大一筆,再加上昨天同時轉走的學費,他的賬上餘額已經變成了負數。
放下寵物證,秦予義拆了最後一個包裹。
是商覺給他寄來的通感設備和資格證。
資格證是一張很薄的銀色小卡片,大約只有名片大小,制卡很漂亮精致,正面寫着他的清理師編號,邊緣四個角有镂空花紋。背面是一串網址,旁邊是他的獨立賬號和初始密碼。
把資格證揣進口袋,他又打開一個鋁盒包裝的東西,入手很輕。
盒子裏還另外配了一本書,上面寫着《第三代通感薄膜眼鏡使用說明手冊》,他随手翻到末尾,發現這本書足足有六百多頁。
“滴滴滴——”
戴在左手的通訊手環突然瘋狂響了起來。
他低頭瞄了一眼,擡了下手臂關掉鬧鐘,現在是七點五十五分,距離他通感委托的上班時間還有五分鐘。
沒時間看那六百多頁的說明書了,他直接打開通感設備的包裝,取出儀器,憑着感覺開始佩戴。
這是一款類似隐形眼鏡的設備,材質很軟,水潤輕薄,不是完全透明的,微微泛着藍色的光。
看了下佩戴圖例,秦予義把它放在指腹上,另一手輕輕撐開眼睛,那片通感連接裝置很輕易地就貼合在他的左眼球上。
同一時間,八點到了。
他感覺左眼球有輕微的脹澀感,緊接着,異物感覺只存在了一瞬,立刻就消失了。
下一秒,他就在自己的腦海中,聽見商覺含笑的聲音。
“早上好。”
商覺的聲音要比昨天晚上耳機裏面的聽起來更清楚。
秦予義一瞬間有種微微頭皮發麻的感覺。
“原來你養了狗。”商覺在他的腦海中,通過通感對他說話。
“你看見了。”連接通感的感覺很微妙,那片貼合在眼球上的裝置毫無異物感,自然到仿佛生來就如此一般。
這種了然無痕的佩戴體驗,讓秦予義不得不分出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頭腦裏多出來的一道聲音上。
商覺聽見秦予義問他,停頓了一下:“你沒有看說明書嗎?”
“太長。”
“好可惜,那是我親自編寫的。”
秦予義:“……”
商覺:“那我先簡單給你講解一下如何使用這個設備。”
“嗯。”
“這層覆蓋在你眼球上的薄膜,會随着你眼壓的改變,捕捉你的神經信號。你和我佩戴的是同一個序列號的通感薄膜,是成對的,同時具備信號發射器和接收器,能連接我們的腦部神經網絡,實現同頻共通。”
“但是為了保護彼此的大腦,我們所能接觸并使用的範圍只局限在五感之中。”
“只會涉及你身體上的:口、耳、眼、鼻,和皮膚。”
“也就是說,我只能聞你所聞,嘗你所嘗,聽你所聽,看你所看,感你所感。”商覺極為耐心地緩緩說道。
“那我呢?”秦予義挑眉。“只是你單方面連我的感知嗎?”
“可能我會主導我們之間的通感。”商覺含笑委婉地提醒他說。“畢竟我是雇主。”
秦予義抿了抿唇。
“嗯……我看見你腳下的邀請函了,你是艾莫生大學的新生?”
“對。”秦予義打起精神,準備出門,拉伸了一下酸脹的肩膀,昨天被撞到的後肩胛骨傷處被扯到,過電一般疼了起來。
“唔。”商覺那邊發出了一聲悶哼,他似乎沒關觸感,也同步感覺到了疼痛。
過了一會兒商覺語氣恢複如常:“那所學校是需要住宿的。”
“我知道。”秦予義不冷不淡地回應着,走進了自己的卧室,打算換身衣服。
“所以,你的小狗怎麽辦呢?”商覺聲音裏有淺淺的笑意。
“帶上去放寵物店寄養。”
商覺惋惜的聲音響起:“那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不過,你可以把小狗放在我這裏寄養。”商覺微笑着毛遂自薦,“我是免費的,我會把它照顧得很好。”
有人送上門來替他攬下這樁麻煩事,秦予義沒有不接的道理。
他面無表情拉開衣櫃,給自己選了身寬松便捷的衣服,單指勾住身上衣服的下擺,緩緩向上提。
“那多謝了,Boss。”
“我要換衣服,麻煩你把觸覺和視覺關掉。”
商覺淺笑了一下:“尊重你的意願。”
不過,就在秦予義一把拽掉上衣之後,他聽見商覺不緊不慢道:
“你可以穿那件灰色的連帽衫,很襯你的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