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冷了

天冷了

臨了出門,秦予義不自覺在玄關口穿衣鏡旁邊多站了一會兒。

他左手手腕的通訊手環的界面上還停留着商覺發來的短信。

【上城區降溫了,多穿一點。】

秦予義輕嘆了一口氣,抓了把頭發。

怎麽一個二個都在關心他穿什麽。

他擡眼看向穿衣鏡中的自己,最裏面穿了一件很薄黑色高領,外套還是選了老梁的“祖傳大衣”,比想象中的合身,下擺剛好在他的膝彎處。他在大衣裏面還套了一件深灰色毛衣開衫,中和了一身純黑的冷硬之感,也多了幾分随性的松弛。

這一身将他渾身上下都遮得嚴實,他偏生又長得很高,乍一看有些文質彬彬的瘦弱。秦予義反手按上自己的左臂肘關節上方一點的位置,觸碰到底下堅硬冰冷的金屬臂環,臂環卡在他結實精煉的肌肉群,屈伸手臂時總有一絲被箍住的束縛感。不過秦予義很能忍耐,習慣後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的發質屬于偏軟的類型,昨天洗了頭沒吹幹就睡了,發尾翹着,秦予義以手代梳,理了幾下,前額的頭發微微分開,露出一小片光潔的額頭。沒了遮擋,那眉眼之間的銳氣就更加毫不掩飾地暴露了出來。

畢竟他今天要去種夢分部,還是正式一點比較好。

等他鎖好家門,離開單元,出現在他慣常出去打工的必經之路上,比往日多了一倍的注視投在了他的身上。盡管他不再騎着那輛動靜很大的破摩托,只是平穩地目視前方向前走去。

這副模樣在下城區算得上足夠的張揚。

路過紀念街居民區附近集群的早餐攤,路過沿邊開了很多家個體店的中央庭院環島,早上八九點正是下城區睡醒後最熱鬧的時段,他從熙攘的人聲中漠然地路過,寬大的外套下擺随腳步無風自動,像卷起的黑色浪花那樣一呼一吸。

秦予義從旁聽來許多私語,亦或是對他的評頭論足。那些噪音自然是很煩的,像是蒼蠅蚊子,都不需刻意招惹,死皮賴臉就跟來了。

可他有自己的頻率,搭理那些噪音的時間足夠他做很多事,不能浪費,他不會因為外人而擾亂自己的步調。

“看!那不是小丫頭的哥哥嗎?他這是什麽行頭?瞧他那神氣的,考到上面去了不起是吧,眼睛都長腦門頂了。”倚在自家卷簾門邊的炒貨店老板朝地上“噗”一聲吹掉嘴角的瓜子皮,他頭大身子瘦,兩腳開立伶仃地站着,像個圖釘。圖釘老板嘴上不屑,沖路中央的秦予義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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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怎麽回事?之前還破爛得跟灰耗子似的到處打工,現在拽得跟大款似的。”鹵味店肥頭大耳的老板掏出抹布擦了把皮肉堆出褶子,不斷冒汗油膩的後頸。

“噓,你們沒發現,好久都沒看見他那小丫頭了。”殡葬店的老板頂着個黑眼圈也出來看了。

“聽說是小丫頭親爹找回去了?”送小孩上學,手中提着書包的家長也來湊碎嘴的熱鬧。

二層閣樓的窗戶突然大開,住在裏面的老頭已經癱了兩年,裝了副合金脊椎,只有上半身能動。這身殘志堅的老頭聽着樓下動靜,心癢難耐也要摻進來讨論,怕下面鄰居聽不清,他提高聲音,渾濁的眼珠緊盯着街對面不遠處的秦予義,故意嚷嚷道:

“我可不信,我打賭,這小子絕對把那小丫頭給賣了,賣了湊學費,改頭換面,從此再也不回來!”

“诶呦,老陳頭真是糊塗了。這小子平時寶貝他那妹妹都快上天了,怎麽舍得賣……”

遭到質疑,老頭臉頰肌肉一抽,幹硬的十指鷹爪似的扣着窗沿,張開一口爛牙,沖秦予義的位置迎風大喊:“他就是賣了!他就是賣了!他怎麽會不舍得?那小丫頭根本不是個娃娃!我是第一批來下城的,我最清楚,這小子當時撿回去的……”

說着,他狠狠一抖,生生止住了話頭。

“撿回去的什麽呀?說一半不說了?”

“怕不是腦袋裏血管又爆了,編不出瞎話了。”

樓下鄰居哄笑起來。

“撿回去的……”老頭話止在嘴邊,樓下鄰居只顧調笑他,沒人去看秦予義,只有老頭和他視線對了個正着。

那披着厚重黑大衣的年輕人,也确實聽見了他的聲音,頭沒有轉,還是面朝前方,可眼神已經如薄刃一般斜睨過來,從上到下都像潑了墨似的冷。看見那樣的眼神,半只腳進棺材的老陳頭早已失靈鼻子居然嗅到一股陰濕的腐朽氣息,他心裏一凜,渾身老舊松軟的皮膚上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在這股無聲無形的威壓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霎時間,老陳頭第一次看見秦予義的光景登時浮現在眼前。

十年前,這小東西抱着那團醬紅色的肉塊,但凡有想從他手中把肉團搶走的,這小子立刻龇出獠牙,瘋狗似的見人就咬。

按理說他本就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很好制服,可偏偏這小子不知怎麽天生強悍,一身訓練有素的格鬥技巧和超乎尋常孩子該有的身體素質,硬是讓一衆成年人都束手無策,還是讓維護下城區治安的機械警察團團圍住,逮捕拘留了一年,他們才得以安生。

後來再看見他,已經是叫克拉麗莎那寡婦給領走了,那肉團似的怪東西也不知怎麽變成了小嬰兒。

等老陳頭心有餘悸反應過來,那黑色颀長的身影已經走出許久,閣樓上的老頭斷斷續續地喘息着,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是啊,他怎麽忘了,那小子本來就是條瘋狗,這些年披的皮讓他溫吞得像個人,可剛出爐的兇器就算是冷了也還是兇器。

這把與下城區格格不入的刀已經淬煉成熟,韌性十足,那一身戾氣怎麽掩飾也都收不住,就等着有朝一日開刃,見血封喉。

等秦予義坐上直達電梯再次出現在上城後,他口袋中的電子眼鏡瞬時連到了網絡,響起信息提示音。

看來是有人給他發消息。

秦予義戴上眼鏡,他打算先叫輛去種夢公司分部的車,但支付的時候很快提示他餘額不足,他只好搜索了附近的地面公交,走路前往車站。

電子眼鏡的好處就是他可以一邊處理消息一邊注意路況。

上城區的社交軟件做得十分簡潔,叫星聯,圖标是兩個星球互相隔空糾纏的環形,是電子眼鏡裝機必備的軟件。之前翟寶拉他進班群的時候給他說過,上城區不用通訊手環,那玩意只能通話發信息,功能太少,他們都用這個。

自動登錄後,率先彈出來的是聯系人添加通知,秦予義右手戴着體感半指手套,做了個點開的手勢,一溜小紅點唰地在他眼前蹦了出來。

申請格式還賊統一。

【23級-機甲科學-王浩昌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23級-機甲科學-陳天昊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23級-夢能源科學-許渺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23級-彈藥工程-唐雪晴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23級-武器系統設計-陸笑宇申請添加您位好友】

……

【23級-自動化武術應用-顏憶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秦予義一一通過,不一會兒他列表人數就已經到了十多個,比之前只有商覺和翟寶的聯系界面要熱鬧不少。

看着顏憶陳天昊他們給自己的打招呼,語氣就和他們以前一模一樣,讓秦予義不由得再次驚訝種夢公司技術的強悍。

秦予義給他們回了個簡單的語氣詞,手一抖,點到了商覺的頭像。

秦予義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之前商覺的頭像之前還是系統自帶的風景圖,藍天白雲綠草地,簡潔得沒有一點使用氣息,讓他懷疑這是商覺臨時建的號。但現在對方的頭像已經換上了一張黃白相間的小狗照片,小狗正依靠在幹淨的落地窗邊曬太陽,陽光照得它的毛軟絨絨的,看上去很好摸的樣子。

而就在秦予義點進與商覺的聊天界面後,他眼前赫然彈出頭像本體的大臉。

同一個小狗正沖他龇牙咧嘴傻笑。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托着小狗下巴,照片像素清晰到了極點,手部線條和微微用力有些發白的關節都照得一清二楚,秦予義的目光落在上面,沿着手腕骨骼的走向描摹到了指尖,最終視線落在了商覺發來的問題上。

……吐司?

秦予義往上看了眼小狗的毛色。他只知道吐司是一種面包,可他生活的片區沒有這種東西,他一直都沒有親眼見過。動了動手指,他發過去了句随你。正準備關掉聊天界面時,他視線掃過商覺發來的表情。

小貓頭鷹很可愛,但是和那個男人的調性不符。這是秦予義第一時間的想法。

【滴——】

【連接成功。】

通感器的提示冷不丁在他腦中響起,秦予義一愣,一把摘掉了電子眼鏡。

又是這樣……

秦予義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有些懊惱。

每次都是商覺随時随地發起通感,主動權都在對方手裏,他不喜歡這種不受掌控感覺。

可偏偏對方像是沒察覺到他微妙的态度一樣,徑自提起昨天的摩托。

“車喜歡嗎?”

秦予義抿了下嘴,加快腳步。

“還行。”他幹巴巴地回。

“手去治療了嗎?”

“治了。”

“小狗就叫這個名字嗎?”

“嗯。”

他像機器人一樣,商覺問一句他才回一句,商覺不問他也不會主動說。

直到一陣沉默後,秦予義數到對方第三十四次平穩的呼吸時,那邊終于也覺得這種閑聊沒有意思,回歸了正題。

“你就沒有什麽想知道的嗎?我現在有空,可以回答你的任何疑問。”

秦予義不自在地輕咳了一下。

他想知道的可太多了。

但是得一件件慢慢來,不能引起對方懷疑,也要符合自己的計劃。

想了一刻,他挑挑揀揀,終于開口了。

“你……在公司嗎?”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商覺那邊的呼吸一窒,斷了規律的節奏。

商覺失笑:“你就想知道這個?”

秦予義:“……”

“我不在,盜取夢核的組織在東C現身,昨晚我就來這邊處理了。”商覺慢條斯理地說,“讓你去分部,是取一樣東西,送到我這裏來。”

秦予義停下腳步,在公交車站的寬幅廣告牌前站定。

電動廣告牌屏幕還放映着那天商覺公開道歉的影像,但廣告牌沒有外置音響,他只能看見對面屏幕上的男人形狀很好的嘴唇一張一合,配上他的聽覺,他竟然生出了幾分商覺在他對面說話的錯覺。

“真的還沒有別的問題了?”商覺聲音沉了下去,多了幾分暗示性的意味,“你現在問什麽我都會回答。”

秦予義在廣告牌前垂下頭,蕭瑟的冷風吹着的衣擺,他半斂着眼皮,眸光一閃。

“你似乎在引導我做什麽……不光是去取東西送東西,還有……通感……”

“當初老黎說沒人接你這活……究竟是真的,還是……在等我?”

那邊氣聲笑了一下,篤定地說。

“在等你。”

秦予義一愣,倉促擡眼,對上畫面中男人勾出微笑的唇形,下意識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嘴。

“為什麽?”

商覺沒有立刻回複。

秦予義屏住了呼吸。他在等待,可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麽樣的答案。

良久,他聽見商覺似乎是按下了什麽開關,咔噠一聲脆響,然後沉聲對自己說:

“我們需要把話說開。”

“你想要找回你的妹妹,我想要脫離種夢公司,我們的目标一致,我不會做故意陷害你的事。”

“至于我到底想做什麽……我只能說,目前我受人限制,不能直接告訴你。”

“你只需要把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就好。”

秦予義聽見這句話,心髒一突。

商覺似乎是察覺這種說法太暧昧,他笑着改口:

“你只需要,看着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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