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可以

她可以

第三十六章

落英将毛巾浸在銅盤的冷水之中,擰幹後走向床邊,替換下敷在鄭泠額上散熱的毛巾。

毛巾捏子手裏,已然被她的高溫蒸得發熱。

落英剛替換完,背後就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接着是魏缙壓低了聲音的吩咐:“你去廚房看着丫鬟煎藥,好了送過來。”

“是。”落英福了福身子,将換下的毛巾擱回銅盤,靜靜出去。

魏缙近前,落座在床邊的繡凳上,給鄭泠掖了掖被子。

他的觸碰,驚擾了高燒不醒的人。她迷迷糊糊掀開了身上蓋着的被子,想是熱的厲害,又胡亂扯動自己的衣襟,意外露出胸前的一片白膩。

只是那如凝脂般的肌膚之上,還有一些青紫紅痕,有些是指痕,有些是壓印……有些是剛才弄出來的,有些是前些天弄出來的。

他還記得,自己是怎麽異常粗/暴地刻意弄出來的。

魏缙眼中盛着憐惜和懊惱。

适才,謝事先診脈之後,邊啧聲邊搖頭。

他有些慌,連忙問:“泠娘如何了?”

謝事先卻是不語,也抓着他把脈。

事畢後,拉着他在外間一頓罵:“你氣血方剛、龍精虎猛的,再迫切的想要孩子,也不能天天胡來啊。她思慮勞神,心陰虛症,你也好不到哪去,再這樣不加節制,一塊兒傷身罷!一個月內,你們不能再行房事。”

他也沒想到,他連日來的放縱和報複,竟讓她累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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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缙輕輕嘆氣,輕柔地抓住鄭泠那雙還在扯衣裳的手,握在掌中撫慰,繼而給她稍稍拉攏了領口,遮住那片春光。

*

鄭泠燒得昏昏沉沉,渾身都在發燙,呼吸之間都是令她難受的炙熱,和絕望的窒息,腦中極度混亂。

一時之間,她以為自己身陷在兩年前的那個夏天。

她自有記憶開始,每年夏天,父親都會帶着她,微服去母親的食邑——清州,避暑。

清州留有她太多的溫馨時光,和父親講述的關于母親的一點一滴;父親亡故之後,她依舊保留了這個習慣,每年夏季,只身帶着随從府衛前往。

三年前,清州大旱加上蝗災,顆粒無收,百姓走投無路,開始暴動,直逼官府。

動亂之中,有人發現了她的身份,鬧到她的宅院前,要她吐出民脂民膏,赈災濟民。

在激烈的民憤下,她義無反顧地出面安撫前來鬧事的民衆,告訴他們,她已經上書了朝中,等京中的聖人和太後知道此事,一定會發放饷銀和糧食。

然而見不到實物的民衆,無人信服她的話,只一味地索要:“說得好聽,尊貴的郡主娘娘不如實在一些,給我們這群賤民一口實實在在的米糧,不然,可別怪草民無禮了。”

事實上,她一到清州,見到路上的各種餓殍和易子而食的慘事,就安排了當地官員開倉赈糧,乃至動用了自己帶過來的大部分家私。

這一日,她的宅院門前,也搭起了一個粥棚,短暫的安撫住了這群人。

然杯水車薪,這樣龐大的濟民力度,她帶來的銀錢米糧很快見了底,維持了不到十天的光景。

沒了糧食支撐的民衆,怨氣複燃,又開始了暴動:“都一個多月了,你之前說的若是真的,朝廷早該派人過來了,除非是朝廷根本就不管我們的死活。既然如此,郡主娘娘就怪不得我們拿您來開刀了。”

無數的人沖進她的住宅,踏破院門,殺人如麻。

她帶來的府衛為了保護她,全部陣亡,她也被亂民抓了起來。

有人提議說:民間逢旱災,有祭祀龍神以求雨的習俗。

從前有個很古老的習俗,獻祭少女之身,投入河中,供龍神享用,方能使龍神大悅,保佑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今日清州有了個郡主,身份尊貴,想來龍神很是喜歡,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将郡主娘娘獻祭龍神。”

她被綁起來,在當地女人們的打扮下,身着‘神女服’,送到了清水河畔臨時搭起來的祭臺上。

祭臺之下,滾滾河流,渾濁不清,偶有無數的水浪,從木板的縫隙之間湧上,打在她的腳上。

在豔陽高懸的正午,她被推了下去,河水不如她想象中的冰冷,而是在炎熱烈日的照射下,滾燙如沸水。

那些水迅速湧入她的耳鼻之間,難受至極。她憋着氣,很想游上去,但是腳上被綁着兩塊大石頭,拉着她不斷往下墜落。

她掙紮着攥開了被綁着的雙手,試着去解腳上的繩索,然而河流中的漩渦卷着她無法受力。直至呼吸一點點耗盡,意識漸漸模糊,只剩喉嚨之間火辣辣的痛感,遍布全身。

*

鄭泠分不清回憶和現實,不由掙紮着被魏缙握住的雙手,眼角有淚珠滾落,幹裂的雙唇間迷迷糊糊地發出呓語:“阿兄,阿兄啊,救救我……我好難受……帶我回家……”

魏缙不知她沉浸在噩夢之中,聽到她輕泣,心下憐惜,坐在床沿,俯身将她抱在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肩背,柔聲安撫:“乖啊,不哭,等燒退了就不那麽難受了。”

貼身的懷抱給了她一點安全感,以至于夢境裏的事情,也按照當時的情景,如實發生。

絕望之際,在她昏過去之前,她看見阿兄朝她游了過來,将她緊緊抱入懷中……

鄭泠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緊緊抓住來人的懷抱,在他懷中蹭了蹭,雙臂圈住他的頸項,牢牢依偎着他。

魏缙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和回抱觸動,越發收緊手臂,緊緊抱着她。

心想,她在他的面前,若是能一直如此溫順,那該有多好。

*

翌日鄭泠醒來,已是下午。

因違反宵禁,以權謀私夜行一事,受到鞭刑懲戒,在偏房上藥的魏缙,聽到這個消息,立馬裹上中衣,換上一件深色的衣袍,來到主卧看鄭泠。

只是她看見他後,有些畏懼,立刻躺下躲在被子裏,閉上眼睛裝休息。

她這個躲避的反應,令魏缙腳下一頓,心中懊悔複發。

他走到床邊,見她整個人都躲在被子裏,怕她悶着呼吸不暢,伸手欲拉下蓋着她腦袋的被子。

只是他剛碰上,被子底下就有股力道在與他‘拔河’,緊緊扯住不讓他拉開。

魏缙松手放開被子,怕自己吓到她,盡量柔和了聲音說道:“你醒了就好,身上還難受嗎?”

這聲音柔和地毫無攻擊力和恐怖感,鄭泠剛才見到他後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以為他要繼續來同她算賬。

因為,她還沒忘記那些日子裏,他對她的所作所為。何況,在她對他的認知裏,更是鮮少感受到他如此輕柔、如此正常的時候。

這樣正常的對話,鄭泠願意同他交流。

畢竟自己現在寄人籬下,無能為力,無可奈何,以後還有有用到他的時候,不可能真就同他一直怄氣下去。

她搖了搖頭,随後發現自己還躲在被子裏,他看不見,于是開口:“不難受了。”

“那就好。”得到她的回應,魏缙放心不少,繼續關切地問道,“你餓不餓?想吃什麽?”

之前她還沒感到餓,他一問,她的肚子就立刻發出饑腸辘辘的信號。鄭泠掀開被子,露出腦袋,告訴他:“我想吃蝦仁馄饨。”

“嗯,我讓下人去做。”

魏缙轉身出去,走得有些慢,鄭泠坐起倚靠在床頭,注意到他的腳步,有些虛浮,好似很費力氣;走路的姿勢也與他素日的儀态,很有大的差別。

交代完後片刻,魏缙又回來,手中還端了一疊素糕,接着給她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她面前,“你一日未進餐,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鄭泠抓起一塊青團喂入嘴中,吃得慢條斯理。

魏缙靜靜看着她吃,發現她吃相很好看,文質又優雅,吃東西小口小口的,又乖又恬靜,像只小兔子。

越看,魏缙越覺得自己罪惡,她這樣俏麗美好,偏他屢次傷她身心。

濃濃的歉疚從心上滋生,劃上他的舌尖。

在他張口,就要脫口而出‘對不起’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來一聲通報:“啓禀相爺,公主來訪。”

鄭泠見他沒啃聲也沒起身,擡頭看他:“公主到了,你還不去迎接?”

魏缙反問她:“你很希望我去見公主?”

鄭泠咽下口中的青團,點頭:“雖然你是尚書令,但她可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到底是在你之上的,怠慢了公主,可不好。”

其實她只是覺得魏缙在這裏一直坐着,讓她恨不自在。

聽到李岫玉來找他,她簡直樂瘋了,可不得讓他趕緊出去。

她說得有理有據,魏缙便順她的話:“好,我去去就來,你先休息,若是悶了,叫人把青犬牽過來陪你玩。”

聽到把狗牽過來,鄭泠的眼睛瞬間亮了。

自從麝香一事之後,魏缙連狗都不讓她養。

等魏缙一走,鄭泠就立刻叫人牽來青狼犬。

有些日子沒見,見到生龍活虎的大狗,她開懷地奔下床。

鄭泠滿臉心疼地撸了撸狗頭,抱着它狂吸:“哦,我的小狗狗,有沒有想我呀,我可想死你了。這些天沒有我的照顧,魏賊有沒有虐待你啊?他有沒有餓着你嗚嗚嗚,讓我看看,我的狗寶有沒有餓瘦。”

狗子見到她亦是很興奮,搖着尾巴,以一串汪聲回應她。

*

花廳之中。

李岫玉帶了一名禦醫過來,見到魏缙過來請安行禮,她連忙放下茶盞,上前攙扶:“免禮。你傷的如何?我帶了禦醫過來給你和令夫人看看。”

魏缙稍稍後退半步,避開了她的攙扶,“多謝公主美意,臣已經找人看過了,不過是皮外傷,不礙事;至于拙荊,也已經無恙了。”

見他退避半步,李岫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措,實在是關心過頭了。

她尴尬的咳了聲,讓魏缙坐下說,随後說起正事:“其實皇叔也不想治你的罪,只是本朝剛剛建立,恐底下人心不穩。罰你鞭刑,也是不得而已而為之,是為了威震那些身懷異心之人,你莫要因此,與皇叔離心。”

魏缙端坐,拱手道:“臣都明白,眼下天下尚未安定,京中正是百廢待興,需要建立新秩序的時候;況且以權謀私,駕車夜行,确實是臣之過錯,公主與聖上放心,臣并無任何冤屈。”

“你果然深明大義,我會将你的話帶給皇叔,”李岫玉點點頭,随即正色道,“皇叔還讓我帶了話。”

魏缙起身,跪地行禮:“臣洗耳恭聽。”

李岫玉肅聲道:“天子口谕:這些天,先讓魏卿在家中養傷,關內之事,交由雍王處理。”

魏缙眸中暗了暗,恭聲回道:“臣遵命。”

*

花廳之後,鄭泠扯住到處撒歡,一路東奔西跑領着她到這裏的大狗,意外地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她大致聽懂了這些內容。

原來魏缙走路不穩,是因他昨夜違反宵禁,受刑所致。

鄭泠不懂,魏缙這樣小心謹慎,行事沉穩的人,竟然會飄到枉顧法度,去做古往今來第一個違反宵禁的人。

他莫非是腦子進了水?

李岫玉所言,皇帝讓他在家休養,但實質上,恐怕沒有這麽簡單,而應該是在挫殺他的銳氣。

畢竟從來沒有君主,能夠容許擅作主張,功高蓋主的臣子的存在。

以及另一個,更為讓鄭泠關心的事,他們提到的關內,那便是說明,那邊還在與新朝廷抗衡。

她不禁想起來昨夜夢見的那樁往事,心中極度惆悵,也不知道兄長,如今可還安在?

鄭泠有些懊惱自己,這些天與魏缙置氣。

如若沒有如此,這些浪費的時間,興許就能在魏缙對她放松警惕的時候,從他那裏知道更多關于關內的事了。

她嘆息,還是要與魏缙和解,且以後萬萬不能再意氣用事,白白浪費時間了。

她想,以後他要如何,自己便配合着如何吧。

不就是生孩子嗎?

她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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