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破局路

破局路

第五十七章:

夏州行宮,千機堂。

大廳之內,鄭無邪似乎在午睡。

她衣衫穿得随意松垮,墨色長發中夾雜了幾縷白,柔順地垂落在背後,看不出年齡的面容素顏朝天,一手搭在腹間,一手握卷宗,舒适地倚在太師椅上閉目假寐。

那模樣不像執掌皇綱的端莊太後,倒像是後宅懶起畫峨眉的婦人。

盧玄策皺眉看着上首毫無儀态的鄭太後,略帶嫌棄地再一次開口:“臣安北都護府-盧玄策,拜見太後。”

一到朔方,他就馬不停蹄到了夏州行宮外,求見太後。

此前幾番拒召,他以為這次自己求見,也會有阻礙,沒想到太後直接召見了他。

但他進來之後到現在,整整三刻鐘,她都還在睡覺。

原來是這樣晾着他。

他的第四次請安,仍然沒有奏效,直到盧玄策第五次重複這句話,一連喊了兩遍。

那假寐的太後,才懶懶睜開睡眼,好整以暇坐于案前,笑眯眯看着眼前端正行禮的男人,沒有叫他平身:“大都護來了啊,來多久了?也沒人叫醒哀家,教你久等了。”

盧玄策起身,緊抿的嘴角一哂:“不算太久,三刻鐘。”

鄭無邪微微伸了個懶腰:“大都護貴人事忙,想見你一面,着實不易。”

盧玄策為人耿直,不慣會長袖善舞。即便面對太後,此刻他也不想兜圈子,說些什麽漂亮話。他直言直語:“臣已至此地,還請太後履行信中所言。”

Advertisement

“如此迫不及待,她果真對你很重要。”鄭無邪留意着盧玄策的神情,望見他眼中的沉重和哀傷,不禁輕嘆,“早知如此才能見到你,哀家必定早點追查,告知于你,也就不必白白浪費那些時間。”

她将手中的卷軸放在桌上,而後向前推,“你想知道的,都在這裏。看過之後,如有想法,随時可以過來。”

盧玄策盯着那卷軸,眼中聚起了寒意和殺戮,他捏緊手掌,指甲掐進肉中,才不至于令自己失态。穩住心緒之後,他上前拿起卷軸,後退兩步,朝着鄭無邪一禮:“臣謝過太後,先行告退。”

盧玄策剛走,一道白衣人影從屏風後出來。

他跪在鄭無邪身旁,替她垂腿,憤憤道:“這般目中無人,實在嚣張,既已入甕,不如直接殺了了事。”

鄭無邪伸指勾起他的下巴,揚眉笑了笑:“直接殺了,就能拿到安北軍權?若有這麽簡單,他也不會貿然來此。再者,殺了他只會導致漠北大亂,屆時回纥南下,誰替哀家守住北境?若回纥與李叡前後夾擊關內,第一個死的就是哀家。”

“請太後恕罪!柳風愚鈍,柳風的意思原是替太後不值,想為太後分憂罷了。”

鄭無邪的手指從他下颌劃上精美的臉龐,輕輕拍了拍,告誡道:“一個面首,想替哀家分憂,用身子就行,千萬別用腦子,因為你沒有。”

柳風笑呵呵,探上她的大腿輕捏:“上蒼是公平的,雖說柳風沒有腦,但是這張臉還行,能以色侍奉太後;這張嘴也還有點用,能給太後說書唱曲解悶,柳風也算不枉此生了。”

鄭無邪閉目享受:“聽聽這油嘴滑舌的,這才是你該說的話。”

她慢悠悠道:“等會兒傳膳,你不必留下伺候。”

鄭無邪素日繁忙,每日唯有用膳之時有點時間。這點時間中,光是吃飯她覺得浪費,于是把聽書聽曲這種算得上是享樂的項目,也加了進來。

她養了不止他一個面首,每日傳召侍奉的人都是靠翻牌子決定。

今日好不容易翻到了他,卻聽到不用留下伺候,柳風面色大駭,連忙磕頭:“太後,可是柳風做錯了什麽?請太後恕罪!再給柳風一次機會!”

“恕什麽罪?哀家可沒說罰你。”鄭無邪摸着他的腦袋,安撫,“今日是有樁差事要你去辦。哀家的後宮之中,就屬你最機靈,交給旁人,都不放心。”

柳風臉色這才好了一些,松了一口氣,“承蒙太後器重,請太後示下,柳風必不辱使命。”

“即刻去東客苑給貴客唱曲,榮寧郡主在那替哀家宴客,她心思單純,你看着點幫襯一二,莫要叫她吃了虧。”

“是,柳風這就去。”

柳風領命退下,鄭無邪喚了侍女傳膳。

用膳之時,近前無聲色,倒叫她很不習慣,有些食不知味。于是又翻了塊牌子,召喚了另一名面首。

面首心領神會,畢恭畢敬地問道:“太後今日想聽什麽?”

“《晏子春秋》,讀過嗎?”

“小人讀過。”

“很好,便聽那篇‘二桃殺三士’的故事。”

*

行宮,東客苑。

這頓迎客小宴,其樂融融。

鄭泠秉着要盡地主之誼,禮待貴賓的主人翁意識,極盡有禮地招待手握大權,且如同長輩的王孝烈,将人哄得心花怒放,與她交談甚佳,把盞言歡。

只是她覺得自己有些頭暈,便趴在了桌上,她本就不善飲酒。剛才本打算就飲兩盞,一盞是代表大豫敬單于大都護的;第二盞,是以自己的名義,敬這個父母輩的故交的。

可是席間,王孝烈一直在重提往事,教人覺得他是個念舊之人。

不光如此,他每說一件事,都要給兩人滿上,把酒億往昔。

鄭泠不好推脫,只得一杯又一杯接下那些酒。

她喝得面紅耳赤,腦袋暈暈,可她還有意識。她意識到若是自己再順從下去,許是會醉倒在這,屆時豈不是有失體統。

她正要起身脫身,王孝烈已經提着酒壺到了她面前:“郡主,再來一杯。”

鄭泠看人都是重影,她努力睜大眼睛,對着面前的人擺手:“還望王伯伯見諒,我、實在是不、不勝酒力……喝不下了……”

“郡主說笑了,這才區區幾杯,當年你母親可是千杯不倒。你當多喝喝,喝習慣了,也就不會醉了。”王孝烈看着她搖搖欲墜的身軀,伸手去扶她,一手仍給她的杯中續滿,将酒杯遞在她的紅唇邊強灌。

不丁抿了一口,辛辣酒氣入喉,鄭泠只覺胃中翻湧,當下推開嘴邊的酒杯,連帶推得王孝烈也沒站穩,往後仰了幾步。

王孝烈見她面色如嬌豔桃花,身軀似弱柳扶風,剛才扶住她手臂時觸碰到的柔軟感,再一次爬滿心頭,越來越叫他想再觸碰一次。

念頭一起,頓時酒氣上頭,‘哐當’一聲,他丢下手中杯盞,便朝着鄭泠撲去。

*

那股想吐的感覺又來了,鄭泠不由彎腰欲吐,恰是這一動作,堪堪躲開了王孝烈的接近。

他撲了個空,想再次動作,口中問着關心的話,步步接近:“郡主你怎麽了?還好吧?”

酒勁上來,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摸到桌上的一只杯子,砸在王孝烈腳邊,耍起了酒瘋:“我沒事,你看,我……還能砸杯子!杯子一砸,碎碎平安!”

她越說越開懷,又拿起了一只杯子砸在地上:“幼時在太上皇壽宴上,我不慎打翻了一只杯子,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我觸了聖上的黴頭,可是太上皇卻笑着說,這叫碎碎平安。還讓那一場宴會的每個人,都砸了一只杯子。”

“瓷碎之聲,真好聽啊,王伯伯,你也來砸。”

說着她又笑盈盈,遞了一只杯子給王孝烈。

王孝烈看着她如此放飛的姿态,好像天空中一只玄鳥,無拘無束,更是喜歡的緊,當下恨不得将她摟在懷中。

她醉得眼角泛紅,平添媚眼如絲,遞杯子給他的樣子,纖纖玉指握白杯,美的像只妖精,更是勾魂至勝,醉人心魄。

他不禁跟着她的指引,伸手去接,欲将那一只柔荑握入掌中。

只是他将将要碰上的時候,卻見鄭泠手一松,白瓷杯墜地,發出清脆一聲輕響。

“砸完了~”瓷碎之聲讓她很歡快,似乎在應和這聲清脆,她踮腳輕輕一旋,狀若起舞,瞬間離開了原地,閃到門邊,似醉非醉,說着結宴語:“今日我不勝酒力,招待不周,還望王伯伯海涵。改日,等我,等我練好了酒量,必定與您……一醉方休。再請你砸杯子,碎碎平安。”

見她要走,王孝烈豈能善罷甘休,連忙大步上前追擊,拉住她的廣袖,“郡主,郡主留步。”

衣袖被拽住,掣肘了她的步伐,鄭泠蹙眉,他怎麽這麽難纏。

正當她想着要怎麽脫身的時候,眸光瞥見門外一人翩然而至。

鄭泠如見幫手,朝着門外的柳風醉言醉語:“你總算來了,宴上寂寞,快來給大都護唱一曲助興。”

柳風一看屋中的陣勢,暗道他來的可真是時候,要是再晚些來,郡主鐵定吃大虧了。

他連忙踩着碎步上前,扶上王孝烈拽着鄭泠衣袖的手,體貼道:“王大都護難得來朔方,太後讓柳風來給您唱段朔方小調,講講此間的風土人情。”

王孝烈見一油頭粉面的小白臉挽着自己,不由冒出一身雞皮疙瘩,他連忙抽回手臂,不适道:“唱曲就唱曲,別亂動手,本官沒有斷袖之癖。”

衣袖被松開,鄭泠得了自由,扶着額頭往外走:“含笑,快扶我回去,我頭暈得很。”

柳風笑盈盈朝着王孝烈一行禮:“是小人冒犯了,大都護切莫生氣。”

被破壞了興致,王孝烈見鄭泠袅娜的身影漸行漸遠,越發心癢難奈。

但此刻,是在朔方行宮,在太後的地盤,他還不能完全不管不顧,直接要了她,畢竟他還是名義上的大豫之臣。

可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至少太後讓鄭泠來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不過了。

這一場宴會,不是要他命的鴻門宴,而是要借他力的美人計。

縱然是美人計,他也受的住。

此事,還有很大的商量空間。

就看太後的胃口多大,想用榮寧郡主來與他換取多少的軍力了。

*

鄭泠快速回到琅嬛軒,一頭到在床上,她閉眼任由含笑她們給她卸下濃妝,脫下外袍,蓋好被子。

等周邊安靜下來,衆人退去,她陷在溫衾軟被之中,朝裏側轉了個身側躺,抱着枕頭不由落了一行淚。

腦袋昏昏沉沉,可她又十分清醒,清醒得讓她頭疼,心口悶。

真惡心啊。

惡心的王孝烈,惡心的自己。

今日的這場宴席的真正意義,姑姑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并非懵懂無知。

危如累卵的關內道,人人都在想辦法謀求一條破局之路。

阿兄忙于攻伐,姑姑運籌帷幄,可是她能做什麽?

她能做的……

她能做的,好像一貫都是如此,不論是從前與崔家的聯姻,嫁給崔忱骦;還是如今,引誘與她父親一般年紀的王孝烈。

這一切,都好像是她的宿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