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坤寧殿

坤寧殿

第七十六章

護國寺,後山,江家石窟前庭。

蒼穹如墨,弦月高懸,繁星閃爍。

庭前月下,數名少女圍在一張桌前,參星拜月,穿針乞巧。

丫鬟們一邊來回看着眼前的三位少女穿針,一邊搖旗吶喊,紛紛為自家娘子打氣助威。

“娘子加油!你就是最棒的。”

“娘子好樣的!快快快!”

金钏看了眼自家不緊不慢的郡主,即便知曉她夜間視線不好,這穿針乞巧必定要輸給了江娘子和許娘子,但此時也不能長他人勢力,滅自己威風,于是也喊得極為賣力:“郡主,郡主,你可以的!”

針孔很細小,莫說在月下要七根絲線全穿進去,就是能穿進去一根,鄭泠也覺得自己撞了大運。

但風俗如此,她再看不清,也得做樣子參與一下。

一旁的許娘子見鄭泠穿得慢騰騰,落了下乘,她看了看站在一旁望月的鄭淙,于是也慢下手勢。

她今日過來護國寺,便是聽聞鄭淙來了這裏,是以才跟了過來。

她有意在鄭淙面前博得好感,自然不能讓他的妹妹,在她們三人的比試中,真的落敗于人後。不如自己跟她做個伴,一起輸了,也不至于讓她太難堪。

一旁的江娘子一心一意穿針線,沒有多餘的心眼留意旁邊人的心思,不一會兒便穿針引線完畢。

一時之間,勝負已分。

在丫鬟們驚呼的聲音中,鄭泠這才松了口氣。她慢慢放下手中針線,笑着祝福奪魁的江娘子:“你穿針乞巧如此順暢,一舉奪魁,織女娘娘定會保佑你越發眼明手快,諸事順利。”

江娘子笑道:“織女娘娘會保佑我們大家的。”

鄭泠:“那便借你吉言了。”

許娘子也道:“諸事順利那是肯定的。之前我答應郡主的,在姐妹圈中多宣傳女學館,還真有不少人報名了,想來郡主的女學館複興大計,下個月便能如願開啓。”

說罷,她從袖中拿出一本冊子,遞給鄭泠。

鄭泠接過,打開見到上面寫着衆多人名,粗略一看,二三十人是有了,“你真厲害,這麽些天,就招攬了這麽多人。”

江娘子此前也聽鄭泠說了這事,不由也湊前去看,見此也替她們高興:“此事為大,郡主不如早點回去準備女學館複興之事,不必再陪我寺中清修了。我這邊再有兩日,也就結束了這一次的供佛,适時如有需要,盡管吩咐。”

鄭泠搖搖頭,握上她的手:“答應了與你一同,既然還有兩日,也不急于一時,等你供佛結束,我們一道回城。”

許娘子也伸手蓋在她們手上,道:“還有我,前些天為了宣揚女學,四處走動。沒能與兩位姐妹親近,今日辦妥了,才得空過來找你們。從今往後,我也跟你們一塊兒風雨同舟。”

三人手牽手,在月光之下相視而笑。

兩日後,三人剛出佛寺,就見到在馬車前的夏昭與楊家千金,來接她們。

五人攜手回長安,經過一段時間的齊心合力,為建立女學做足了功課,最終在八月,由鄭泠帶着報名名冊及詳細的創建計劃,入站宮面聖。

當月,國子監女學館,在時隔十三年後,延續已故安陽長公主的教學之思,再一次浴火重生。

時年八月,天子下令征集選拔學、律學、書學、經學、畫學、棋學、琴學博士、助教。

天下州府凡良籍有學識者,不論出身、不論年齡,皆可參與選拔考核。

時年歲末,各州府應試第一者入京,參考末試。

長安十二月,風雪俱寂,試者雲集。

臘八日,天子賜粥,中宮皇後則賜命婦口脂、面藥以随恩澤。

兩名內侍官先後帶着恩典抵達良國府,崔氏領着阖家上下樂呵呵叩謝皇恩。

末了,鄭皇後身邊的內侍官傳達皇後殿下口谕,言思念郡主,邀她進宮一敘。

自從重生之後,鄭泠便沒有像上輩子一樣,主動去過大明宮立政殿拜見姑母。

如今聽到鄭無邪的召喚,思及上輩子在朔方的種種,她竟有些不太自在。

*

大明宮,坤寧殿。

鄭泠到的時候,殿內還有幾位公主、嫔妃。

上首主座的鄭無邪,此時還不是後來執掌朝綱的霸氣模樣,臉上還有着獨屬于她皇後時期的端莊仁和,一頭墨發也還未因操勞憂心而花白。

見她請安,鄭無邪慈和地朝她招手:“自家人無需這般客氣,本宮許久不曾見過你,快上前來,讓我好好看看。”

“是。”鄭泠起身上前,也對上她的視線,“是阿泠不懂事,沒能時常進宮拜見姑母,還望姑母恕罪。”

“哪裏的話,我們阿泠是最懂事的,”鄭無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善解人意道,“知道你這幾個月沒空,都在忙着女學館的事,常日不叫你來,也是怕打擾到你。這個月,女學館的博士助教進入最後一輪選拔,想來你身上的擔子也完成了不少,這才趁着臘八,叫你過來一聚。”

這番話一如既往地寬厚仁慈,極盡對晚輩的體恤和關懷,要不是上輩子見證過後來的她将自己充當棋子的模樣,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姑母的真正面目。

自己雖然對她說不上恨,但至此,從前對她的那份仰慕和敬重,已經寥寥無幾了。甚至連同這次被她召入宮中的目的,她也下意識覺得沒這麽簡單。

她淡淡應聲:“多謝姑母體諒。”

鄭無邪見她面對自己不似從前熱絡,頓時,一個可疑的猜想浮現在心頭:莫非她也如自己一樣,重生了一遭?

她不動聲色,繼續笑道:“你的這些表姐表妹們,聽了你的這個壯舉,都稱你是女中豪傑,也想同你說說話取取經。阿泠不必拘着,同她們玩去吧。”

聽此,鄭泠微微有些出乎意料的錯愕,叫她來還真只是敘敘舊說說話的,難道是自己多想了?

她來不及多思,就被一衆公主簇擁着到了芙蓉園。

坤寧殿,皇後也沒有心思同衆嫔妃談笑,于是将衆人遣散。

她仔細想着之前那個猜疑,越發覺得鄭泠重生的可能很大。

上輩子的這年五月,劍南的時疫随着流民傳至長安。

皇八子李珩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發重要,以至于令盧妃愈加母憑子貴,被擢升為皇貴妃,位同副後。

當時她怕自己膝下無子,會被盧妃母子取而代之,于是動了歪心思,令人将宮外時疫感染者的衣物偷運至長福宮,令小小的李珩染疫病身亡。

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了盧妃之子後,盧妃變得精神恍惚,最終在她的誘導下,上吊身亡。

可惜這一世,劍南道的時疫早早治好,沒有大範圍擴散到長安,偶有的幾例也被控制得極好。

她聽說了,陛下如此上心此事,是因為聽了盧妃的一席‘神仙托夢’之言。

至于盧妃提及此事的那一日,恰好鄭泠去過長福宮。

她不覺得這是巧合,也許就是因為現在的鄭泠,與她一樣,都是歷經一切後重生的,才會這麽完美地規避了種種。

想到這裏,鄭無邪覺得現在的鄭泠,是個極大的威脅。

她知道後來的自己把持朝政,她也知道自己對權力的追求和渴望,如若她将這些告訴給李慜,那簡直是在給他送上一個騰出後位給盧妃的機會。

沒有人會允許自己的把柄,落在他人之手;而她鄭無邪更是一個寧願錯殺,也不願放過的性格。

上輩子她手握大權,叱咤風雲,這輩子她豈可困于區區後宮,又豈可讓一個小丫頭片子影響了她的歷史進程。

*

臘月末,國子監選拔出女學館算學博士、律學博士、書學博士、經學博士、畫學博士、棋學博士、琴學博士各一人,及各學助教若幹。

元日一早,百官入宮給天子拜歲。

等鄭邺出了門,崔氏也帶着鄭淙和鄭泠進宮,給皇後拜歲。

外頭風雪未停,道上都是厚厚的積雪,車轱辘偶爾碾在結成冰的冰碴子上,帶的馬車微晃。

車內,鄭泠不由被搖搖晃晃的車,晃地昏昏欲睡,偏她努力睜大眼睛,不敢讓自己真的睡下,崔氏見她如此,笑道:“離到宮中還有一段路,你想睡便睡,到了我叫你。”

鄭泠倔強地搖頭,“也沒有這麽困。”

鄭淙見她如此,幹脆起身坐在她旁邊,長臂一伸,直接将她的腦袋扣在自己肩上,“想睡就睡,不然等會兒到了宮中看着不精神。”

驟然枕在他的肩上,這下鄭泠是真的完全不困了,瞬間精神,她擡起頭坐直了身子,下意識地往旁邊空地挪了挪:“不了不了,以免蹭掉了面妝,等會兒成了個大馬猴,沒得叫人取笑。”

她這點細小的動作,鄭淙盡收眼底。

他敏銳地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在避着他。

她自小跟在他身後長大,與他之間,幾乎從無避諱。

而今的這一點避忌和疏離,叫他費神。

他靜默想着,自己有沒有哪裏惹她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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