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掌中語

第25章 掌中語

卡洛斯不知道他在浴室裏待了多久, 只是出來的時候手指頭都快泡發了,皮皺得跟個小老頭似的。

雌蟲此時正在他隔壁的牢房,狀态算是穩定下來了, 但仍不算上好。

或許是因為毒素,也或許是雌蟲的身體正在自我修複,澤蘭現在變得嗜睡了許多,卡洛斯離開的時候, 雌蟲已經閉上了眼。

“系統, 你現在能檢測到那個藍蛛的位置嗎?”

在藍蛛被澤蘭擊倒後, 他看見有蟲将藍蛛擡了下去,此時它應該就在甜蜜之家的某個地方。

卡洛斯不确定藍蛛的毒素是否中傷澤蘭, 以防萬一,他需要在藍蛛身上提取血清。以及……他還是很在意,1349號好好的一個蟲,怎麽會突然變成那個樣子。

【沒問題宿主,我已經将他的位置投到了您的智腦上。】

果然,1349號牢房已經被清空了, 半廢棄的地牢裏卻多了個藍蛛。

通往地牢的樓梯黑無盡頭, 就仿若是一路接到了地獄, 這裏已經廢棄很久了,能到這兒的蟲奴, 基本上不是被廢棄的垃圾,就是已經一只腳踏到閻王爺那兒了。

巨型藍蛛就待在其中一間牢房。

他碩大的身體顯得極為局促, 原本的八條腿斷得只剩五根, 剩餘的腿顯然無法支撐他腹部的重量, 這導致它只能一整個蟲癱在地上。

等卡洛斯靠近牢房的時候,藍蛛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攻擊蟲了。

藍蛛兩只渾濁的眼睛有些聚不攏焦,就這麽直愣愣看着前方。

卡洛斯并不想和一個失去理智的怪物浪費時間,他當即拿出提取裝置,準備操作。

在他拿着針頭貼上去時,藍蛛的頭顫抖着,其中一根腿也在跟着哆嗦,但其抖動的頻率也極為奇怪,完全不是普通的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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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微把頭湊過去,這才看見了蜘蛛腿下面的全貌。

那竟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求。】

旁邊還有沒來得及寫完的兩個筆畫,如果補全,那個字應該是:

【救。】

藍蛛在向外求救,一如卡洛斯之前見到他的那樣。

“你想對我說什麽?”

藍蛛口器微動,上下開合着,只發出了蟲類最原始的嘶啞嗚咽,根本回應不了卡洛斯。

卡洛斯的動作遲疑了,手下的針頭遲遲沒有紮入。

他轉而将手輕輕覆在藍蛛的額頭上,明明是蜘蛛,他的溫度卻忽冷忽熱,那是半截入土的征兆。

“呃……”

随着卡洛斯的動作,藍蛛渾濁的眼睛竟慢慢透亮的起來,從一個灰色的玻璃珠變成了澄澈的藍色。

“救……救。”藍蛛吐出了幾個清晰的字。

看1349蟲奴的狀态,卡洛斯知道這并非身體好轉,而是回光返照。

這是死亡給予死者的最後恩賜,就和他媽媽臨走前一樣。

藍蛛話說了一半,并沒有把這句求救說完。

他改了口,說:“殺了我。”

1349已經沒有辦法再變成“人形”,思維也不會存留,哪怕是死,都只能以這種最原始的樣貌死去。

現在死去,他還能保住最後的理智。

1349螯肢動了動,語言變得更流利了一些,他又吐出幾個字:“求您……”

求他什麽?

卡洛斯放輕了呼吸,一個即将逝去的生命,不論生前幹了什麽,此時都值得被傾聽。

1349腹部抽動了一下,一道傷口被他活生生掙裂開,血肉翻出後,裏面截然是用塑料膜包裹着的一卷信紙。

“我看得出來……您和他們不一樣。”

“給……信……求您。”

藍蛛八個眼睛都齊齊盯着卡洛斯,頗有一副卡洛斯不把信拿出來,他就死不瞑目的架勢。

“你知道你剛才做過什麽,求蟲怎麽也不該求到我身上。”

“弟弟……弟”

藍蛛的話題東一下西一下,完全沒有邏輯,叫蟲聽了不知所雲。

“你弟弟?”

藍蛛咳嗽了幾下,往外吐了口藍黑的血,說話便又清晰了一分。

“我弟弟……是黑伽。”

“求您把這封信帶給他。”

黑伽,甜蜜之家的員工。

同時,也是1349的管教蟲。

藍蛛說完這句話,心底的大石頭就跟落下來一般,拖着肚子又往前挪了一分。

“我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給您……只有這個了。”

他将頭狠狠撞上欄杆,最靠近頭部的一顆眼珠直接被活生生擠了出來,1349用螯肢叼着它便放在了卡洛斯手心。

卡洛斯感覺手心一熱,巨大的眼珠子就黏在了手掌心,他現在是撒手也不是,握住也不是,要不是現在氛圍太過沉重,他真的很想把東西甩飛出去。

藍蛛的觸肢輕輕點在眼珠子上,原本血糊刺啦的眼珠子開始變亮變堅硬。

最終化成了一顆球形藍寶石狀的東西。

它也是結晶。

卡洛斯有所耳聞,在初來蟲族的那幾天,他曾惡補過蟲族的理論知識。這種結晶是每一個蟲族都可結成的,不論雄蟲還是雌蟲。

只有蟲族全然自願,才能成功結出,功效也因蟲的種族和等級而異,有的可以入藥,有的精美如珍寶,也有一些形同廢鐵、玻璃渣。

1349的結晶正是由他的眼化成。

“拜托您了。”

話音落下,一段記憶逐漸出現在他腦海。

裏面的主人公是兩個小蟲崽,看眼睛皮膚顏色,正是1349和黑伽。

他們幼時所在的星球因星獸入侵、戰火燃起,家破蟲亡,兩個蟲崽便自此失散。

一蟲在黑市底層當打手讨飯,另一蟲卻作為商品雌奴輾轉于黑市。

時過境遷,再次相遇,弟弟成了管教蟲,哥哥卻成了蟲奴。

在看見黑伽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弟弟,哪怕面容和眼神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哪怕黑伽完全沒有認出他這個哥哥,他也堅信着。

1349想過相認,他也曾去哀求過甜蜜之家的老板。

蟲奴的額頭在地上磕得滿是鮮血,只為求一個機會。

可在得知兄弟而蟲戲劇性的身份後,“老板”卻高興地笑了起來,他當即拍板,讓黑伽來當1349的直屬管教蟲。

若是1349敢跑去相認,老板便會先殺了黑伽。

所以,那天1349呓語哀求放過他弟弟,原來不是對他的管教蟲黑伽說的,而是對老板,他真正想救的人,也是黑伽。卡洛斯記憶看到一半,沒由來地想到了那天的情景。

再到了後面,便是1349在甜蜜之家痛不欲生的三年,而施暴者正是他日夜牽挂的弟弟。

讀取完這段記憶,卡洛斯手底的動作徹底愣住了。

他一擡頭,便迎面遇上藍蛛殷切巴望着的七只眼睛。

卡洛斯沉默不語,但卻抓牢了那枚結晶,将之放在了衣服口袋裏。

“那我……我就當你是願意幫忙了,謝謝你。”

1349激動地拍打着螯肢,也難為他身體都移動困難了,還能做出這麽耗費體力的動作。

他緩緩将信遞給卡洛斯,動作極為謹慎,就像是遞出了他真正的寶物,比他的結晶、生命、自由還要寶貴一樣。

“1349,你想活下去嗎?”卡洛斯接過信,問道。

眼前的藍蛛沒有正面回答卡洛斯,他只是扭動了頭,像是再點頭,但又像是在搖頭。

明明藍蛛猙獰的臉都血糊糊的了,但卡洛斯心底卻覺得:

1349在笑。

“我知道你想抽我的血清,抽吧。”

“還有……對不起。”

說完,1349腦袋轉向了牆壁,那裏有一扇窗。

身處地牢,窗的外面只會是另一個牢籠。

他想再看看什麽,卻什麽都沒能看見。

藍蛛的眼睛開始徹底灰敗。

1349死了。

隔着牢門,上一秒還在和他說話的蟲奴,就這麽沒了生機。

卡洛斯拿着信和結晶,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沒有挪動腳步。

他知道他該回去了,澤蘭還在等他。

從地牢出來時,眼前的光亮照得卡洛斯幾乎睜不開眼,剛才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般。

卡洛斯這才想起,他還不知道1349的名字。

哪怕在1349自己的記憶裏,1349都沒有提到過。

血清有了,他手裏還多了一份“信物”。

他迎着光打量着手裏的結晶,1349在最後是想活下去,還是想結束這一切,他再也無從得知。

卡洛斯妥善收好那封信,那也是一封沾滿血的信。

現在,他突然很想見見澤蘭。

*

卡洛斯靠近牢房門的時候,澤蘭便已經蘇醒。

他此時正倚靠着牆坐在地上,雖然很疲憊,但身體的戒備本能總會在第一時間喚醒他。

在管教蟲進來之時,澤蘭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卡洛斯的袖口裏藏着的一小管血清。

卡洛斯仍然穿着一身黑衣黑褲,深重的黑色也遮蓋不住其上濺到的血跡。

空氣中除開澤蘭自己血液的味道,此時還多出了另一個雌蟲的氣息。

是剛沾染上的。

卡洛斯在剛才或許是去見了另一個蟲奴,至于是刑訊還是為了別的什麽,那并不是他該關心的,他也沒有興趣去了解。

看着卡洛斯的動作,他隐隐能猜到管教蟲要做什麽,所以澤蘭只是沉默着搖了搖頭,示意:

我沒有中毒,并不需要血清。

現在還沒到甜蜜之家規定的管教時間,除此之外,卡洛斯并沒有什麽來找他的理由。

澤蘭垂下眸,又進入了老僧入定的狀态。

悉悉簌簌。

耳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

管教蟲也沒管地上的血漬與灰塵,就這麽坐在了他身旁。

坐下來就算了,居然就只是幹坐着,還不說話,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也直白到完全無法叫蟲忽視。

“你……”

管教蟲先開了口,憋了半天沒有說出下文,而是遲疑片刻後執起了澤蘭的手,慢慢攤開了澤蘭的手心。

此時兩蟲的距離隔得極為近,澤蘭甚至能數清管教蟲眼睛上的睫毛。

面前的管教蟲面部輪廓極為分明,一對桃花眼上點綴着黑曜石眸子,高挺的鼻梁上還點綴這一顆鼻梁小痣,那本是極為明朗的長相,笑起來時是應該站在陽光下的。

可他不說話的時候,總給蟲一種沉穩冷靜的感覺,不知是經歷過什麽,讓眼前的管教蟲靜如松柏,顯得如此少年老成。

此時此刻,管教蟲捏着他的手,用指尖在他的手心開始一筆一劃寫着什麽,要落不落的觸感弄得澤蘭手掌心癢癢的。

最後,卡洛斯寫道:

我帶你走,你願意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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