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沉默,但也是默許

第66章 沉默,但也是默許

房間裏一片漆黑, 什麽都看不清。

卡洛斯沖着來的方向拍打牆壁,那堵牆卻閉得嚴絲合縫,半點也打不開。

原路返回的想法只能作罷, 卡洛斯只能硬着頭皮往深處走去。

越往裏走,溫度便越低,源源不斷的冷氣向他襲來,凍得他打了個冷顫。

房間裏的溫度至少在零度以下, 與其說是密室, 倒更像一個巨大的冷庫。

經過剛才的争執, 卡洛斯的浴袍已經完全沒個正形了,他哆嗦着将袍子攏了攏, 重新系好帶子,才繼續往前摸索去。

“嗒。”

“嗒。”

“嗒。”

随着卡洛斯的腳步,密室的燈一盞接一盞的打開。

開了燈,密室裏的光線也并不算好,昏暗的白光甚至增添了一絲陰森冷寂的氛圍。

位于房間中心的……是一個巨大的營養艙。

一具蟲體正浸泡在半透明的營養液中,或許還混合着某種化學藥劑,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頗有些刺鼻。

卡洛斯一步步上前, 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具枯樹幹一般的屍體,每片皮膚都皺巴巴的, 就像是被剝了綁帶的木乃伊,已經完全看不出蟲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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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和他本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痣, 還有幹癟的小尾鈎, 卡洛斯僅看了一眼, 便呆在原地。

他怎麽會不認識呢?

這……正是他的屍體。

卡洛斯有些呆愣地向前走去。

整個營養艙四周都環繞着藍色的小花,珍貴的阿米朵花跟路邊不要錢的野花一般, 裝滿了整個房間。

夢幻而又美麗,就像是個最不願醒來的夢。

他跨過腳邊的花苞,扶開因他的動作而紛飛而起花瓣,一步步向前。

卡洛斯什麽都想起來了。

那一晚根本不是夢。

雌蟲跨進營養液,翅翼包裹着他,手擁抱撫摸着他,臉與唇親吻着他,他們的身體緊緊相貼,以最畸形的姿态扭曲在一起。

靈魂深處傳來的觸感,皆為真實。

于他來說,那僅僅是一兩天的時光,可是對于澤蘭來說呢……

淡淡的營養液中浸泡着蟲體,其表面正漂浮着一根羽毛。

他不會看錯,那正是澤蘭翅翼上的。

雪白羽毛濕漉漉的,被液體打濕了大半,分叉的絨毛已經被腐蝕的千瘡百孔。

它似乎獨自漂浮了太久太久,再也不能堅持下去。

要不了多久,便會徹底沉落。

陪伴着那具蟲體,一起墜入艙底。

卡洛斯呆呆地環繞着四周,阿米朵花、他穿過的黑袍子,還有那盒他親自送給澤蘭的藥膏,一切與他有關的東西,全都整齊地擺放在桌上。

而在桌子的正中央,懸浮着一顆晶體。

本該碎成粉末的晶體,近乎神跡一般粘合在了一起,雖然缺了個小口子,但幾乎完美無缺,只有湊近了才能看到上面怎麽也無法複原的裂痕。

明明沒有任何罩子,卻也沒有一絲灰塵,就像是撫摸過成百上千次一般。

卡洛斯站在原地,時間仿佛在這裏停了下來,一陣陣眩暈湧上大腦,他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遲緩了起來。

從胸口泛出的疼痛,逐漸漫延向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撕心裂肺的痛意已經淹沒他的口鼻,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刺痛起來。

做這些的時候,澤蘭在想着什麽呢?

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澤蘭又在等待着什麽呢?

明知沒有結果,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的嘗試……

明知沒有結果,又為什麽要一直等待……

卡洛斯伸手輕輕觸碰着那曾經屬于他的晶體,手指被淩厲的棱角劃破了一道小口子。

早已碎裂的記憶碎片也從心底喚醒,紛紛揚揚地砸向他。

從很小的時候起,卡洛斯便不喜歡等待。

當雨滴砸向地面,天開始哭泣的時候。

每一個孩子都會有等到接他們放學的人,撐着傘,牽着小手,歡聲笑語間便便沖破了雨幕。

他總是蹲在原地呆呆地望着。

他也試過等待,但不論過去多久他都很清楚,他不會等來任何人。

他的父親說,再等等吧,等他玩幾局賺上一筆,一定能把欠的錢都還掉,帶着他們家過上好日子。

可最後等到的……是抓起東西就開始毆打的賭鬼,是飛濺的鮮血,和一道又一道傷疤。

他的母親說,再等等吧,等他父親改好了,等她身體養好了,一定給他買最甜的甜筒。

可最後等到的……是一座冷冷的墓碑。

他最恨等待。

可是到了現在,竟也有那麽個身影一直在等待着他,就像是一塊永遠屹立不化的冰塊,沉默不語。

但不論他什麽時候回頭,又是怎樣轉身,澤蘭都在那裏。

那種無望的麻木與鈍痛,沒人比他更清楚。

但為什麽到了現在,他也變成了最不想成為的人,竟讓澤蘭也體會等待的苦楚。

卡洛斯輕輕拾起溶液上的羽毛,但還沒來得及将之放在手心,它便徹底化為灰燼。

這不是他想要的。

回頭吧……回過頭吧……

雌蟲帶刺的冷臉,濕潤的淚水,還有那比任何事物都可愛的笑容,一一浮現在卡洛斯腦海。

他想要的未來,是有澤蘭的未來。

抱抱澤蘭。

卡洛斯的腦海裏只剩下了這麽個概念。

什麽狗屁僞裝!都見鬼去吧!

順着桌子,卡洛斯摸到了控制臺,沒有絲毫猶豫,他按下了按鈕。

密室的牆壁大門轟然打開。

外面是一片黑暗,卡洛斯卻不再畏懼……那裏還有一個傻乎乎的雌蟲在等他。

門外靜悄悄的,聽起來沒了動靜。

可再細微的動靜都逃不過卡洛斯的耳朵,一陣細微的喘息聲卻落了下來。

卡洛斯剛走出大門,便看見了腳邊的雌蟲。

澤蘭沒了動靜,房間的門也大敞着,所有條件都讓他可以随時離開這裏。

一步接一步,他向着房間大門走去。

黑夜裏,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在摸上門把手的瞬間,卡洛斯身形頓住,但這一次……他徹底關上了門。

這裏只會有他和澤蘭。

回頭之際,一雙眼睛卻在黑夜中發着光,就這麽直勾勾地看着他。

澤蘭根本沒被毒暈!

卡洛斯被注視着,也沒有任何逃避的意思,而是拼盡全力奔向雌蟲,抱住了他。

“雄主……”一道聲音卻從卡洛斯懷裏傳來。

那語氣是全然的肯定。

下一秒,雌蟲的顫抖着伸出胳膊,也反抱住了他。

在毒素通過尾鈎進入他身體的瞬間,澤蘭便什麽都明白了。

毒液向他身體的四肢蔓延,那熟悉的麻痹感,還有那帶着酸甜芬芳的檸檬香,也徹底席卷了他的腦海。

檸檬味的毒液。

每一個雄蟲的味道都獨一無二。

信息素可以僞裝,氣味可以僞裝,可這是怎麽都改變不了的。

雄蟲微笑的表情,雄蟲擁抱他時熟悉的動作,還有那明明戴上假面卻口是心非的樣子,一切都開始重合起來。

卡卡就是卡洛斯。

卡洛斯就是卡卡。

管教蟲?還是花匠?又或者什麽別的身份,那都不重要。

眼前的雄蟲,正是他的雄主,這就夠了。

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雄主要抛下他,卻又不願意來和他相認?

澤蘭一個蟲蜷縮在黑暗裏,腦袋的刺痛漸漸讓他不願思考這些問題,他不想知道答案,也不敢面對答案。

直到雄蟲的身影出現在密室門口,澤蘭的呼吸才徹底亂了起來。

雄主又要走了嗎?就和之前的那樣。

他就像是躺在行刑場上的囚徒,靜默地看着雄主向門外走去,等待着最後的審判結果。

直到雄主再次向他走來,擁抱住他。

“唔,澤蘭!等一……”下。

卡洛斯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被雌蟲堵住了嘴。

澤蘭的吻很燙,幾乎是以啃咬的方式在他嘴上胡亂親着。

力道很輕,雌蟲近乎是以小心翼翼地力道親吻着他,有些痛,卻也很真實。

一下又一下,卡洛斯的大掌撫摸着雌蟲的長發,萬千思緒也順着澤蘭柔順的發絲一一落下。

卡洛斯撬開雌蟲的牙關,很有耐心地回應着,他的精神力也如一條小小的觸手輕輕觸碰着澤蘭的精神海。

千瘡百孔,澤蘭銀色的晶體早已黯淡,甚至開始出現龜裂的細紋。

他操縱着精神力輕撫着每一條聖痕,磅礴的精神力凝聚成一條細細的水流,向着每一個縫隙流淌而去,直到填滿它,又修補它。

沒有任何的問與答,兩蟲的身體緊緊融化在一起,連空氣的溫度都快要被燃燒起來。

在精神梳理下,雌蟲的手還有些止不住地顫抖,但卻一點沒有要停的意思。

卡洛斯身體一僵,臉色瞬間通紅,他連忙按住了雌蟲手腕。

不知在什麽時候,澤蘭已經将他的小尾鈎捧在手心,吻了上去。

“等等,澤蘭你先別動,先別動。”

澤蘭面色還是那樣平靜,灰色的眸子總能讓人想到某位聖潔而又理智的神邸,雌蟲停下手中的動作,注視着他:

“雄主,您難道不是這個意思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雄主,您不想和我做/愛嗎?”

“不不,我的意思是……”

卡洛斯百口難辯,他下意識想拒絕,可看到澤蘭看似冷靜,卻又搖搖欲墜的身形,最後只能重重嘆了口氣。

沉默,但也是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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