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第 4 章

顧淮第一次見到裴呈璟,是沈方澤的生日。

沈少爺請了很多同學回家,不是周末,他的淺藍校服在私立學校的紅校服裏很紮眼。

沈方澤要一桌子好飯菜,也要蛋糕,顧淮放學順路,把蛋糕放桌上後去廚房幫自己媽媽的忙,注意到橫七豎八的目光。

這群少爺不避諱,就在客廳問:“他就是你家保姆的兒子?我靠好黑!曬出來的嗎?”

有人笑他:“你沒看過歐美片嗎?喜歡曬日光浴的,能曬到這樣。”

顧淮洗菜,注意到自己媽媽的眼神。

他不在意別人讨論自己的膚色,但看得出這些少爺笑聲裏的古怪,心裏不舒坦。

“你去做作業吧,”高潔說,“飯這些已經好了,這不用你,去閣樓。”

顧淮搖頭,洗盤子的手沒停:“沒事。”

他把湯端上桌,沈董和夫人也在。私立學校,很多學生的家裏多少有些聯系,各自也有話題,客廳裏的歡聲笑語很多,問學習問家裏的情況。

顧淮聽到平時溫柔收斂的女人變得熱情,看向沙發上一直沒吭聲的少爺:“小璟,聽說你們家最近很忙,上次叫你媽媽出來保養都沒約成。”

裴呈璟的聲音很淡:“妹妹這幾天不舒服。”

“啊……”女人的聲音變得擔憂,“現在好些了嗎?最近天氣是在變化,等會你帶點我買的東西回家,才從國外回來,增加抵抗力的。”

裴呈璟只是道謝,再也沒有參與其他話題。

沈方澤突然叫了顧淮:“顧淮,待會要不要打籃球?他好厲害的,之前和他打,搶不到球,搞得我現在還想看他投三分!”

好幾個人都在驚嘆:“真的很厲害嗎?”

“對,之前和他打,比你們都厲害。”沈方澤的眼睛裏展現出很不真誠的崇拜。

沈董插話:“吃了飯再打球,好好玩。”

能稍微友好融入,高潔也是高興的,在廚房裏笑,壓低聲音:“我買了零食,你去閣樓先吃飯,等會下來一起打籃球。”

顧淮洗手,搓了搓手掌內側的擦傷,拎着書包上樓,在旋轉樓梯和裴呈璟的眼神撞了一瞬。

裴少爺坐在沙發的最外側,雙眼皮大眼睛,毫不遮掩地仰起腦袋看人。

這是他見過最幹淨的眸子,沒有蒙過鄉間塵土,沒有印上金錢市儈,幹淨得透着股傻氣。

但此時,有點對客廳喧嚣心不在焉。

也許是因為從住進別墅裏,顧淮看多了黑瞳之下各懷的心思,包括到了新的班級,周圍也對這個新的插班生議論紛紛,每一道落在身上的眼神,都攪纏令他煩躁的味道。

顧淮其實很讨厭這些目光,樓下的少爺們十指不沾陽春水,也許得不到一件玩具就是巨大的挫折,想說什麽想幹什麽都不會考慮周圍人。

裴呈璟當時的眸子再幹淨澄澈,也難擋他內心的厭惡。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算看起來單純,誰知道裏子裏藏着什麽?顧淮邊走邊想。

身後有人嘀咕:“你家保姆的兒子好高冷……”

*

沈少爺的生日慶祝很熱鬧,熱鬧且混亂,所有人鬧騰完之後,彩帶、蠟燭,還有奶油沾得到處都是。

管家和其他人都來幫忙打掃。

顧淮換了幹淨的短袖,收撿禮花紙盒,也把蠟燭都收起來。

在顧淮生活的小村莊裏,很多家庭,一年也見不着幾次蛋糕,沈方澤沒吃兩口就開始打蛋糕仗。

顧淮記得,這一個小小的蛋糕,四位數。

高潔一邊打掃一邊疼惜。

但顧淮只覺得這蛋糕的甜味沖得膩人,到處都是,黏黏糊糊,身上十分難受,混着彩帶和雜亂的東西,特別難看。

他聽見腳步聲,沈董夫人已經收拾好頭發裏的奶油,也換了身更高雅的裙子。

她披着披肩,和沈董一塊下樓,手裏提着好幾個盒子,正在勸裴呈璟多玩會:“這麽早就要走?小澤還說一塊打籃球。”

顧淮在這兩位大人的行為裏,看到濃烈的讨好。

“不打了,”裴呈璟被挽得不自在的樣子,但人很禮貌,接了盒子,“妹妹打了好幾個電話,叫我回家。”

沈董夫人知事地點頭,笑:“真好,你和妹妹的感情真好,以前我和你沈叔叔說,給小澤生妹妹,他鬧了好幾天。”

裴呈璟疏離的笑了笑,勾下頭看女人的同時又掃到顧淮。

皮膚黝黑的人和這裏實在是突兀,裴呈璟很少見到這樣的人,家裏別墅門口的保安是這個膚色。

又穿了件黑色的T恤,膚色更深。

顧淮收拾東西的時候,手臂上的肌肉一繃一松,很有力量的感覺。

衣服雖然寬松,但完全掩蓋不了野性的氣息。

顧淮看見裴呈璟微微發愣的眼神,往邊上走了點,離開視線區。

裴呈璟走了之後,壽星的心情好像不怎麽好了,也是,這種少爺,不喜歡有人中途離場。

但他好像不能對裴呈璟發脾氣。

來叫顧淮的時候帶着煩悶:“你怎麽還在收拾啊?就差你一個了。”

高潔推了推兒子的肩膀:“你去玩,別讓他們等久了。”

老實的女人只知道,一群男孩在一堆就是玩玩鬧鬧,為自己孩子願意被少爺們帶着玩而高興,其實她完全不懂。

人也可以是被玩的那個。

沈方澤站在顧淮面前,籃球拍在地上咚咚響,笑臉被燈光照耀,像是降世魔物。

“顧淮的彈跳力真的很好,”他看着身後的好友,問顧淮,“鄉巴佬,你玩過打球圈嗎?”

他看着顧淮茫然的表情“啧”了一聲:“游戲很簡單,你站在中間做投擲點,我們圍成一個圈,你把球抛給我們,我們再反彈給你。”

顧淮心裏有不祥的預感。

沈方澤改變了游戲規則:“這本來是有淘汰制的,可是我們的技術實在太爛了,沒意思。”

他故意拖長聲音,瞳孔亮起來:“計分吧?得分最少的那個請客吃飯怎麽樣?”

無論是淘汰還是請客吃飯,對這些人來說完全無傷大雅。

但對顧淮來講,可能會醞釀新的麻煩和災難。

顧淮拍着球,七八個人圍了一圈,每個人都盯死了他。

拍得太久,沈方澤還不耐煩:“鄉巴佬,你好磨叽。”

夜風漸漸多了一層涼意,顧淮把籃球抛到沈方澤旁邊的男生手裏,他定住腳準備接球。

“砰”的一聲卻在他耳朵邊爆開,他只覺得腦袋一陣悶痛,眼前花了花。

“對不起,”男生一臉抱歉,合住手,但臉上挂着笑,“我不是故意的。”

側臉瞬間變得火辣辣,顧淮穩住身體,搖了搖頭。

他要去找籃球,沈方澤卻說:“沒接到就記零分哦,有人拿到了繼續投擲,鄉巴佬,你現在零分。”

顧淮的瞳孔抖了抖。

他不記得那天得了幾分,沈方澤的聲音在他得到的分值裏變得冰冷扭曲。

這群少爺還是沒有很過分,除了一開始擦到臉頰和脖子的痕跡,其他的球都打在顧淮身上和腿上。

在每一聲不同的“砰”聲裏,顧淮都能感覺到骨頭和髒器的震動。

但他死死地咬住牙,不發一聲,看着圍住自己的人,也看沈方澤的眼睛。

那時候他過于純粹遲鈍,腦子終于反應過來,沈少爺在報複自己,報複自己當時一塊打球出的風頭。

他之前只是覺得沈方澤球技差,手上帶髒動作。

但他沒有退讓,再高再低,再輕再重,跳起來也好,抱着去滾在地上也罷,最後喘着粗氣,身上全是塵土印子。

顧淮的雙眸緊緊鎖住拿到球的人。

沈方澤拿到球,扯着嘴角,也看着顧淮的雙眼。

胸口被大力砸到,顧淮的後背砸在人造草皮上,他再也沒忍住悶咳起來。

顧淮的這種反抗,讓這群少爺第一次體會到挫敗,也覺得這人完全不會看眼色,無趣散場。

胳膊裏泛着疼痛,趁自己媽媽還沒忙完,顧淮上閣樓把身上洗幹淨,也把衣服洗好。

他翻出膏藥,咬着衣服下擺,看到已經顯現出來的淤青。

當天晚上,他抽了到別墅後的第一支煙,從後院出門,還走出兩個路口,靠着昏黃的路燈,伴着夜風,他吐了好幾口氣。

*

無論吐多少口氣,顧淮都覺得有點憋,等被巨大的敲窗戶聲吵醒,腦子裏和被籃球打了沒什麽兩樣。

裴呈璟此時的眼神一點也不澄澈,彙聚了滔天的怒氣,拍着車窗:“顧淮!你給我把車門打開!”

顧淮覺得心底很煩躁。從車門縫隙沖進來的新鮮空氣撲人,還沒來得及吸,就被拽出車。

“你要死啊!”感覺裴呈璟要炸了,脖子上的筋很清晰,拽着他的衣領鬧,“你要死別在這!”

顧淮掰他的手,擰眉:“我就休息一下……”

“哪裏不能休息?你車門車窗關死了睡覺?”少爺把他按車上,松手,“你覺得這樣能讓我可憐你?我給你說不可能了顧淮!”

顧淮吸氣:“我沒有……”

“你沒有什麽?”裴呈璟脖子也紅了,“你現在是我的員工,和老板在一起的時間出事,還是上班時間,我要擔責任!你的心思怎麽還這麽狠?”

顧淮:“……”

他張張嘴,唇泛起幹燥,這連篇的話砸進耳朵裏,轟隆轟隆響。

裴呈璟又在打電話了:“對,你不來了,是的,我自己回去!”

這麽長時間的忍耐到了極限,少爺的脾氣收不住,他把顧淮往車外扯了扯:“你去副駕駛位置上坐着,我帶你回去!”

顧淮:“不用了,我自己……”

剛才打了個盹,他已經好很多了。

“你要我說第二遍?”裴呈璟剔他一眼,“以前就靠被欺負的可憐樣引起我的注意,現在故技重施?我不可能上當了!”

顧淮就閉上了嘴。

少爺像是忍了很久很久,心裏有無數的氣憤,新仇舊恨都要說出來:“現在我帶你回去,完全不是因為以前的情誼……你要是出了事,還要算工傷……操!現在已經算工傷了。”

他渾身帶刺:“要是你,啊,把自己關車裏,睡出意外,我……這算什麽!”

顧淮伸手去夠保溫杯裏的水,想叫他喝喝水:“保溫杯……”

紅燈,裴呈璟從槽子裏乒乒乓乓地翻出保溫杯:“喝水還要我遞你手裏嗎?到底誰是老板啊這一天天的。”

顧淮:“……”

咋咋呼呼,少爺還是把蓋子打開了,看起來十分不願意多拿,把杯子塞他手裏就扭身按住方向盤。

“顧淮,”他咬牙,“我和以前不一樣了,別耍心機和花樣,我不會像以前那麽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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