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013章 第 13 章

村裏的生活很無聊,沒有網絡,信號都會很不穩定。

很多時候也是靜悄悄的,外婆偶爾看看電視,更多的時候在縫衣服納鞋底。

回到家,顧淮把東西全放在門口的桌子上。

那上面有很多東西,好多鐵質的奶粉罐,裴呈璟不知道裏面裝的什麽,看起來也很久沒人動過了,就外邊的桌面看起來是光亮的。

他看着顧淮收收撿撿,撿了糖和瓜子,準備再出門。

見裴呈璟還抱着車厘子,笑得很輕:“少爺,沒人搶你的,放這。”

他短促的“啊”了一聲:“不給他們帶過去嗎?”

“帶什麽?”顧淮看了一眼盒子,“帶過去你一顆都吃不到,留這吧。”

裴呈璟才懊惱自己的遲鈍,在心裏想,昏了頭,該多買幾盒的。

還搞得有點別扭,他跟着顧淮到王玔家,也是一層的平房,但比顧淮家要好很多。

他把瓜子倒大盤子裏,挑眉:“這次搞點特殊的,在後邊烤着吃。”

顧淮看起來沒有一點好奇,但往屋子後面走,邁過門檻,就聞到了孜然和辣椒的味道。

煙霧缭繞,倒真的有烤魚和燒烤的感覺。

王玔搬了個折疊桌過來,問:“少……裴呈璟沒什麽忌口過敏的吧?”

少爺沒有忌口的,但很講究,他張張嘴,還是搖頭:“沒有忌口過敏的。”

倒是惹得顧淮挑了一下眉尾。

"那成!"王玔挺樂呵,“要什麽水自己倒,管飽!”

顧淮倒是薅了地上的可樂,看了眼裴呈璟,少爺趕緊把紙杯端起來:“我也喝這個吧。”

盡管露天,但風到處吹,裴呈璟還被嗆了兩口風,往顧淮後邊坐了點。

顧淮翹着腿看烤魚的人,笑:“挺會坐。”

少爺脖子熱,抱着杯子悶頭喝水。

來吃晚飯的人很多,一會來一個,一會來一個,每一個都對裴呈璟目露好奇,但沒開口問話的。

顧淮面前的煙多了幾支,面對每個問“你小子舍得回來了?”的話,都按着濾嘴閑聊兩句。

裴呈璟只有聽的份,甚至有些都聽不明白。

兩人身前像是有層膜,就算面對面,也隔了層距離。

在燒烤和烤魚上桌前,顧淮就開始拉開啤酒喝了,王玔一點沒猶豫,也開了一罐,夾着煙在紙杯上抖抖煙灰,問顧淮:“你什麽時候走?”

顧淮:“年後吧,初幾,回去幫我媽點忙。”

“事情很多嗎?”王玔好奇,“像是那種家庭,是不是很多人?”

顧淮看了看周邊:“還好。”

裴呈璟又感覺身上有視線,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開了口:“除了保姆還有管家那些的,一般也不是一個保姆做事。”

來來去去的人靜了靜,王玔才拖長音“哦”了出來:“那……”

他沒把後話說出來,看着顧淮:“那趁你還在這,這幾天要一起玩,明天去鎮上打臺球?”

顧淮點頭:“行。”

裴呈璟身上一凜,看着說話的人睜大了眼睛,這人明明說自己年後才去鎮上的……

顧淮像是失憶了,也不理會少爺詫異的眼眸。

他喝酒不急,一直夾着煙,拇指指甲蓋刮着濾嘴,懶懶散散的。

聊了三四個人,顧淮像是突然發現他的注視,扭頭:“要喝點?”

裴呈璟就猶豫了小片刻,在顧淮即将收回啤酒之前,一口喝幹杯裏的可樂:“喝一點吧。”

說是一點,顧淮倒了大半杯,也不和別人說話了,就看着他的手。

周圍的聲音像是又低了下去,裴呈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顧淮才從兜裏掏出打火機,是飽和度很高的廉價火機,他偏過頭去點燃,也不急着吸,吊兒郎當的叼着看人。

盡顯小痞子樣。

裴呈璟蹙起眉,端着杯子的手微微發抖。

他抿了一口,冬天天涼,苦澀的小麥酒是刺進味蕾的,眉毛擰得更緊。

王玔第一個笑起來,一臉難以置信:“你沒喝過酒嗎?”

裴呈璟的聲音顫了顫,捏拳:“未成年不能喝酒,”

身邊悶着的笑聲更多了些,這讓他心裏并不舒服,少爺心裏的氣性不低,脹紅了臉,把剩下的都悶了。

王玔吹了聲口哨:“海量!”

顧淮臉上的表情一點沒變,只是坐着繼續抽煙。

裴呈璟看不透他,在煙霧之下更模糊,嘴巴裏全是啤酒的苦澀,他也不明白,顧淮為什麽喜歡喝這些。

烤魚的味道也很刺人,幾乎沒有蛋白質的滑嫩,全是香料,對裴少爺來說,這是在給舌頭上酷刑。

顧淮被拉着劃拳,他在邊上瘋狂想念盒子裏的車厘子。

這群人很鬧騰,其實和沈方澤那群的朋友沒什麽差別,一鬧起來就很吵,嘴裏也說這說那的。

但他們也有不同,身上的行頭,吃喝喜好都不一樣,顧淮的朋友甚至還有與未成年身份不搭的劣習。

可是裴呈璟覺得,他們很真實。

條件不好的平房真實、昏黃的燈泡真實、不好吃的食物真實、啤酒真實,連顧淮被酒精暈紅的眼尾、輕輕勾起來的嘴角也特別真實。

他在沈家,就從沒看見過這樣的顧淮。

現在才能看到一點點笑的模樣,嘴角輕輕一勾,贏了莞爾看人幹一杯,輸了拿着罐子喝。

裴呈璟在他身邊小聲說話:“你吃點菜吧。”

顧淮看他看得潦草,沒聽清,又在他杯子裏倒了一大杯啤酒。

裴少爺:“……”

王玔本來話就多,喝多了更是密,上來摟住裴呈璟的脖子:“哎呀裴少爺,我們這裏的東西雖然沒有你吃的好,但是也不差啊!”

周圍的人起了哄。

“這些吃的,一年到頭就吃這麽幾次,”王玔捂心狀,搖着他問,“你說呢?是不是?我手裏有成百上千的糖,分你一顆,不是稀罕事,要是我就只有兩顆或者一顆糖,給你了,不算是虧待吧?”

他說着看了一眼裴呈璟:“顧淮他吧,一般不會說這些,那樣的人……”

被人杵了一胳膊,王玔沒站穩直接被撂地上,暈得往身邊看,瞬間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裴呈璟還在和別人劃拳,看他:“喝多了就找個地躺着。”

王玔咂咂嘴,起來:“我支桌子了,誰要打牌自己拆桌上的盒子。”

吃飯的人陸陸續續下桌,開了新的熱鬧攤,桌上趴了一堆,顧淮才拿了筷子夾菜。

“你要喝湯嗎?”裴呈璟問,“是不是還有熱的……”

顧淮搖頭,自己站起來,他對王玔家很熟悉,就算喝的有點多,也能到廚房去盛碗飯倒個湯。

雖然這個家裏都貼了瓷磚,但竈還是一樣燒柴火,顧淮在角落裏拿了兩塊東西丢火堆,拿着鉗子蓋灰。

裴呈璟問:“你在幹什麽?”

火光在眼瞳裏搖曳,顧淮不說話,扒飯。

“顧淮,”喝了酒,又被火烤,裴呈璟的腦子變得有點熱,膽子大了很多,“我沒有體驗過這樣的生活。”

顧淮捏着筷子看他,眼睛裏的紅暗下去,撐着大腿看着裴呈璟的眼睛:“是嗎?可我從一出生,就過這樣的生活。”

裴呈璟又感覺他不高興了。

沒人來廚房,筷子碰到碗的聲音像是敲到少爺的心門,他搓了搓袖口,看他低垂着的眼睑。

裴少爺生平第一次想要解釋點什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第一次體驗,很新奇,很有趣……”

顧淮把空碗放下:“可這并不有趣。”

裴呈璟:“……”

氣氛更沉了些。

兩人在廚房便不說話了,顧淮一直拿着鉗子扒灰,眼珠忽明忽暗。

王玔敲了一下門框,問:“淮啊,來搓兩把?我去放個水,也躲躲。”

顧淮站起來,走到桌上摸牌了。

他打牌也一聲不響的,無論摸到好牌壞牌,眸子都不動一下,對面叫他透點風都不行。

裴呈璟看着他的每一個表情,看他想拿桌下的飲料。

少爺就去倒了水擱顧淮手邊:“你喝這個吧。”

人喝多了就會上頭,顧淮把水杯拿上,就有人打趣:“以為帶過來個少爺伺候呢,結果來了個小狗腿。”

裴呈璟很抗拒這個詞彙,眼神橫了過去。

但他在這一堆人裏太過單薄,毫無殺傷力,連生氣都讓人覺得是在開玩笑。

顧淮摸着紙牌的邊緣,不輕不重的“啧”了一聲,叫王玔:“有點晚了,我先回。”

“別啊淮大哥,”王玔立起來,“這才多晚啊?”

顧淮把最後一張牌撂了:“困了。”

早上坐車,中午下田撈人,還跑鎮上去,又喝了一頓酒,該累了。

但其他人不樂意:“贏了錢就走!”

“沒拿錢,”顧淮去了廚房又出來,挑着下巴看桌上,“都還在那擺着,一分沒拿。”

還有人要留他,王玔倒是理解,按着門框叮囑:“那你們慢點,明天我找你,一塊過去。”

顧淮點頭,擺手就往路上走了。

村裏沒有燈,很黑,顧淮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

裴呈璟在燈火輝煌的地方待慣了,融進黑暗後,覺得後背很涼。

一瞬間,大大小小的驚悚元素都湧進腦袋裏,他渾身緊繃,跟住前面的人。

顧淮卻停住了腳步,手電的光很弱,裴呈璟身上的毛孔都收緊了:“……怎麽了?”

“你去前面走。”顧淮的聲音依舊冷淡。

燈光照到他後背,在地上投射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顧淮。”裴呈璟低着頭叫他。

顧淮在他身後“嗯”了一聲,不大不小。

裴呈璟在心裏小心地研究措辭,比過年要和長輩們說吉祥話還緊張,他先預設:“我說話,你別亂想。”

顧淮只是安靜的走着,整條路上,只有兩人的腳步聲。

“我的意思是,我沒有看見過這些,對于我來說,這是很新奇的,”少爺很緊張的樣子,“都是我站在自己的角度說的,我沒有……沒有嫌棄你,也沒有嫌棄你的朋友們。”

顧淮:“……”

他看着這個少爺微微顫抖的肩膀,手電筒的光上上下下搖搖晃晃,照射在他的臉頰上,黑黑白白,也發着抖。

顧淮這才開始打量這個少爺。

他想起沈方澤的臉,語氣還是不怎麽好:“裴呈璟,你也看到了,我和你的世界不一樣。”

裴少爺的嘴唇也顫了顫:“我知道的。”

“好奇心被滿足了?”顧淮問,“我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平房,外婆,不怎麽正經的朋友們,閑下來就一起抽煙打牌。”

他吸了口氣:“少爺要是缺玩具,不要來找我。”

“我不是缺玩具!是真的喜歡和你待在一起!”裴呈璟的聲音大了一點,在鄉間很清脆,他慌忙吸氣,“你都沒了解我,為什麽要把我想成這樣的人,因為我……就因為我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嗎?這不公平!”

公平?顧淮聽見這個詞,又疑惑又覺得好笑,但沒有笑得很明顯,眼裏沉了一片。

裴呈璟停下腳步,折回來面對顧淮,眼神急切:“哪怕有一次是想了解,你都不會這麽想我!”

兩人對視了半瞬,酒氣緩緩蔓延,顧淮才開口:“哦。”

“哦?”裴少爺不怎麽樂意他的回應,“你就哦?”

顧淮點頭,從口袋裏拿出團黑漆漆的東西。

裴呈璟問:“這是什麽?”

顧淮:“烤紅薯。”

紅薯不大,裴呈璟先聞到面上的一層焦味,和市區賣的那些不一樣。

“怕髒啊?”顧淮自己拿了一個,把口袋留給他,“我還需要更深的了解你嗎?”

塑料袋脆響,少爺沖到他面前拿袋子,呼着氣把紅薯掰開,被熱氣糊臉。

和車厘子不一樣的香味,顧淮拿着紅薯沒吃,在他後面打燈,看他在熱氣裏吹氣吞咽。

冷熱彙聚在一起,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看到這少爺嘴角抹上的黑灰。

輕笑和夜色一樣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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