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蘇禾滿知道夏玫這次肯定不會放過她，她從來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規訓蘇禾滿的機會，
書上說女孩普遍早熟，這在蘇禾滿身上得到了驗證，還沒真正踏入青春期，她就已經變得沉靜多思，夏玫對自己的教育很滿意，覺得女孩子就該這樣，文靜溫柔才是典範，她享受于鄰裏的贊揚，說蘇禾滿懂事乖巧，每每這時，她總是自傲一笑，說的卻是極為虛僞的話。
——哪裏聽話，在家裏懶的要死，房間亂七八糟的，衣服也不會整理，就知道愛漂亮。
一輩子不曾受過表揚的女人，卻因為教育這件事情而受到了廣泛的認可。
夏玫自信心爆棚，更多關于蘇禾滿的事情被誇大說了出去，把自己的幻想全部編織在了裏面，樂忠于維護自己的形象在外人眼裏打造完美家庭。
才剛進小區，夏玫的奪命連環CALL就又一次打了過來，蘇禾滿挂斷，下一秒手機再次響起來，不過這次她還提前在微信上發了一句帶有威脅的話，說不接以後就不用接了。
蘇禾滿麻木的按下通話鍵，聽到對面夏玫怪腔怪調：“不是不接嗎？怎麽又接了。”
“……”
“你不要以為你長大了我就管不到你，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你好，我難道能害了你？”
夏玫說着說着又開始用她慣用的手段去脅迫：“你要是不去，以後也不用回來了。”
“好。”蘇禾滿很平淡地說。
“蘇禾滿，你再說一遍。”夏玫直接怒吼：“你不回了是吧，可以，那你就一個人待在外面，你不是最喜歡待在外面，我都忘了，你本來就不想回家。”
“好好的工作說不做就不做，叫你去談戀愛你也不想談，我都不知你要做什麽，那工作不是你自己找的嗎？你不說自己很想留在那裏，那你回來做什麽。”
“是啊。”蘇禾滿輕喃，她自己也很困解：“我為什麽要回來？我也不知道我回來幹嗎，可我沒地方去了。”
夏玫怔愣住，聽她強忍着哭腔說：“我一直都有聽你話的，真的，我真的沒有偷過一次懶。”
Advertisement
她可以一個人做三個人的工作，她可以淩晨兩點半站在會議室裏給上司彙報，可以接受別人不想做的事情全部推給她。
過年而已，加班也能過，可是為什麽她依照夏玫的話這麽努力這麽言聽計從，轉正的日期還是一推再推，比她晚進公司什麽都不會的嬌嬌小公主都過了，就她沒有。
那幾個連PPT都做不好的人，為什麽轉正這件事對他們而言卻是輕而易舉。
蘇禾滿理解，這個世界本就不公平，她可以接受不公平，本來這就是一直出現在她生活裏的事，但她去問，那個一直誇她的副總是怎麽說的，他說小蘇啊，你能力是還不錯，可是做廣告這一行，家裏沒點資源是很難走下去的。
所以她注定是那個倒黴鬼，轉不了正還要一直被別人當作苦力使，畢竟實習生裏總要有個幹活的人吧。
她又便宜又聽話，不吵不鬧，天生的炮灰，可這不是夏玫最想要的孩子嗎？
“我要怎麽和你說啊，說那個該死的副總——”蘇禾滿乍然停下來，她已經說的太多了，可是說再多有什麽用呢，夏玫什麽也做不了，蘇明豪永遠有更重要的事情。
誰也不能幫她，甚至說出來還會傷害到夏玫的心，她那樣凡事都想占理的人，總愛教育蘇禾滿的人，能接受自己對待這種事情的無能嗎？
雖然夏玫總在說她和蘇明豪就那麽點本事，可就能真的代表她心裏接受這種事實？她不能，蘇禾滿很清楚的明白。
那個該死的副總比蘇明豪還要大，他總說自己把蘇禾滿當作女兒看待，卻一邊誇耀女兒在國外的優越生活一邊控制着蘇禾滿的轉正名額，最後還要去奚落她家世普通，沒有人脈資源。
那雙粗糙的大手怎麽能夠覆在她的手背上，說那些暗示性的話，不是說她和他女兒一樣大嗎？他會對他女兒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嗎？會在推門出去時說下周要蘇禾滿和他單獨出差嗎？
蘇禾滿有好多話想說，可是夏玫從來不想聽。
夏玫在電話的那一頭聽的呼吸一緊，她終于想起來，其實蘇禾滿年後跟她說過的，她說她想換份工作，她沒說她不打算工作，只是想換份工作緩一緩而已，自己當時怎麽說的，她說誰工作不辛苦，你要好好上班，不要天天|朝三暮四，好高骛遠，爸爸媽媽不辛苦嗎？每次打她電話都要和自己說這種沒用的事。
她好像只說了這些吧，那個該死的副總怎麽了，夏玫手抖的電話都快拿不穩，趕忙用另一只手固定住追問蘇禾滿。
蘇禾滿重重呼出一口氣，支撐不住似的就蹲在路上：“……沒怎麽，他不給我轉正而已。”
沒事就好，電話那頭夏玫很明顯的松了一口氣。
“你又不跟我直接說，我哪知道他們人這麽壞，破公司，不上就不上，還不是你非要去那麽遠的地方，你說你一開始留在菖坪哪有這麽多事。”
“每次都不聽，我還能害了你？”
夏玫不會害她，但夏玫也許有一天會逼死她，蘇禾滿苦笑着，有點出神地望着四周圍繞着她的高樓，好多盞暖橘的燈光，怎麽會有這種顏色的光，天生就自帶溫暖的感覺。
蘇禾滿張張嘴，有帶着鹹味的雨水，她現在不太适合跟夏玫說話，有點像搖尾乞憐夏玫能公平一點。
一雙白色的球鞋站定在她的面前，那些細雨突然就不見了，蘇禾滿愣愣的擡起頭，明明林淮煦今天穿的是一件藍色的毛衣，可她腦海裏卻出現的是那天在兆日集團樓下，他西裝革履、從容不迫的樣子。
怎麽所有人都變成了大人，就她還總像小孩。
林淮煦為什麽一點過渡性都不要，就能完美适應西裝革履的模樣，她又為什麽總會在哭的時候被他撞見。
蘇禾滿用力擦了一把臉，結果眼淚掉的更兇。
天幕已經完全黑了下去，晚餐時分，大家都團坐在一起，沒人會在意外面正在發生些什麽，這導致林淮煦一眼就看到了灰撲撲、剛發洩完情緒蹲在地上沒人要的蘇禾滿。
那些大顆的眼淚順着她的下颌砸落在地上，他擦了又擦，掌心都變得濕漉漉的。
蘇禾滿視線被遮擋住，是很大很寬的手掌，她只能看見一點點指縫透出的微弱紅光，林淮煦蹲在她的面前，那把傘很大，将她團團圍住。
“我沒看見。”他說。
很不容易脆弱的蘇禾滿，可以不用害怕別人會窺見你的傷口。
林淮煦後來回想過很多次，那天蘇禾滿在他面前哭的撕心裂肺是不是很後悔把她送出去，可是就算回到十七歲，他好像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就像他當時舍不得推開那個擁抱一樣。
那是他回來後和蘇禾滿唯一一個擁抱，可是蘇禾滿卻告訴他，她想離開這裏。
明明小時候習以為常的行為，在長大後變得無比珍貴，很多事情是回不去的，蘇禾滿不會再帶着他飛奔，說害怕的時候可以拉住自己的手，會哄他睡覺唱搖籃曲，也會在田悅忘記的時候從家裏溜出去接他。
這怎麽不算是一種人生的先機，蘇禾滿的目光雖然不再永遠落在他的身上，可她想離開，自己不就是第一個知道的嗎？
時隔多年後老天又眷顧了一次林淮煦，可他要做的，是把蘇禾滿送離這裏。
蘇禾滿不想留在菖坪，林淮煦說好。
盡管這可能會把她推離的更遠，但他那一刻只是想幫她完成願望。
他不是知道她不開心嗎？他怎麽還能視而不見。
蘇禾滿，如果留在這裏不開心，那就離開吧，我會幫你。
那次是為什麽，林淮煦記得是搬家，蘇禾滿和他興高采烈的說了好久，說不用再和蘇禾澤一個房間上下床了，夏玫讓她選，她争取到了最右邊的那個。
明明可以平均用衣櫃分隔開的兩個房間，非要弄成一大一小，所有人都默認那個房間是蘇禾滿的，不是最右邊的那間，是最小的那間。
不管在哪，都是最小的那間。
蘇禾滿哭着很認真的問他：“林淮煦，我媽媽是不是其實不愛我？”
要不然明明可以一樣的，她争取了那麽久的，到頭來只是大家嘴裏一場無理取鬧的笑話，都說她不懂事，可她裝修前就已經一而再的說過了，她沒有要求，什麽樣的都可以，在哪裏都行，和蘇禾澤的一樣大就好了。
在右邊，只是她的期盼。
期盼夏玫這次能多愛她一點。
眼淚在林淮煦的衣服上暈開，他無比想念小時候那個歡脫的蘇禾滿，她很愛笑，天真俏皮眼睛亮晶晶的，家屬區裏哪個小孩說了他一句不是，蘇禾滿可以追着那個人跑五個公交站，也要把他打一頓拉回來給自己道歉。
他不知道怎麽去回答蘇禾滿的這個問題，可她已經給了自己答案。
“她愛我，她只是沒有那麽愛我。”
蘇禾滿在那天終于承認這個事實。
這才是所有矛盾出現問題的滿分答案。
林淮煦只是很後悔，他其實應該留在北京的。
出逃也好，離開也好，起碼，他應該陪在蘇禾滿的身邊，不管是以什麽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