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第 42 章
聽完後,黎晚挑了挑眉:“這不很簡單麽?”
藺唯坐到桌邊的椅子上,拿起一本德文書。
“最小的正整數解即可。當然,你要是想往大的說,我也不攔你。”
“最小的正整數解?”黎晚皺起眉頭,隐隐發覺事情的不對。
手表的指針一點點向前走,夜一點點深了起來。
火焰在玻璃罩中安靜燃燒,燈光下被高鼻梁切成陰陽兩半的臉龐越發垂了下去,醉态被這道數學題削去大半。
也越發挫敗。
黎晚終于忍不住了,悶悶問:“這真的能算出來麽?”
仍在看書的藺唯過于全神貫注,并沒聽到她的問話。她的全部思緒停在了文字之間。
黎晚皺起眉頭,不悅地提高聲音。
“答案是多少?”
藺唯終于擡起了頭:“3121。”
“這沒紙筆能算出來?”黎晚一臉不可理喻的震驚。
“當然能,心算5的五次方不是什麽難事吧?-4 + 5^5= -4 + 3125 = 3121。”
“這是什麽解法?”黎晚的表情越來越扭曲。
藺唯合上書,邊闡釋邊向床邊走去。
“如果n是一個解,那麽n + 5^5也是一個解。
而一個最接近0的特例是n = -4。
假設最初有-4個桃子,扔一個後,就變成-5個桃子。拿走-5的1/5,也就是-1個,剩下的就又變成了-4個。無論怎麽重複前面的操作,每次都是扔掉1個,拿走-1個,永遠抵消。所以,-4就是這個體系的一個不動點。
綜上所述,最小的正整數解是n-4 + 3125 = 3121。”
黎晚低頭思索了許久。
“如果你也玩牌的話,真說不準咱們誰更厲害。”
“我不玩。”
“為什麽?”
“沒興趣。”
“真無趣。”
藺唯毫不否認,坐到床邊:“你說得對,我是個無趣的人。”她接了杯水,準備到靠窗的臉盆洗漱刷牙。
黎晚的目光漸漸悠遠。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麽,目光瞬間又收了回來。
“你數理這麽厲害,為什麽沒去研究所?”聲音有點緊張,就好像預想到了一個無比詭異的答案。
“畢業考核沒考好,成績不達标。”藺唯如實回答。灰色的眼珠如陰天裏的井水,與灰色的發絲一同交織在陰雲之間。
那句話卻像一句咒語。
黎晚很久都沒有說話。她半垂着頭,如一座古老的雕塑。
當她不經意間擡頭時,藺唯看到了一個憐憫的眼神。但遠比憐憫複雜的多,就好像那女人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一般。
終于,黎晚開口了。
“這世界沒什麽看頭,即便去研究所。”
也就是那一刻,那雙綠眼中的絕望達到頂峰。藻荇交橫,死水一潭,綠得渾濁。
冷汗滲出脊背。有什麽不對勁,但藺唯說不上來。
“請最後陪我睡一晚吧。我乖乖的。”黎晚的語氣滿是安慰式的溫柔,還有難過和不舍。
最後一晚,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藺唯的語氣軟了許多。她們兩人的表情都軟了許多。
“好。”
**
當天晚上,藺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到了一位金發女郎。
皮膚比雪還要黎,身條比蛇還要細長。赤身站在西西裏島的海岸邊,潔黎的泡沫在她的小腿邊升騰、飛舞。
長得很像黎晚,卻又不像同一個人。
翺翔于天上的西風神将大貝殼吹到岸邊。
頭戴紫羅蘭花環的春之女神展開紅鬥篷,走到那完美如雕塑的女人身邊。
女人邁開修長的雙腿,站到了潔黎無暇的貝殼上。瀑布般的長發于空中飄蕩,仿若秋日的大片麥田。
維納斯的誕生。
藺唯被那耀眼的光芒閃迷了眼。她頭一次知道,什麽叫美得眩目。
再睜開眼時,她清楚地看到,女人眼神充滿着迷惘與哀傷。紅色的繡花鬥篷披到了身上,襯得肌膚愈發雪黎。
——天神已到,請行禮。
天邊傳來了一個無比威嚴的聲音。
淡藍的晴空因這聲音變得厚重。
然而,那女人卻不為所動,只是凝視着遠方。
她眼神中湧出了同情,好像在同情一只即将死去的狗。
絲毫沒有面對天神的尊敬,更別提行禮了。
她在幹什麽?藺唯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緊接着,只見那女人将紅色的鬥篷脫下,扔到了地上。她淡淡地搖了搖頭,然後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一片棕榈樹林。
天空間突然電閃雷鳴,本平靜的海面波濤洶湧。遠方群島的頂端迸出了黑風,一群妖怪在叫嚣。
來自天神的怒火開始毀滅這個世界。
冰冷的雨點打在藺唯的身上,像萬把鋼針。她在暴雨中艱難地擡起頭。
濃重的霧氣中,那個纖細高挑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
第三天,此內戰中最大規模的戰役在古晉爆發。後來大家才知道,真如黎晚所說,這場戰争成了尾聲。
南赤聯最後一支完備的集團軍,從山谷間唯一的道路向古晉進發。
以藺唯為首的北聯合軍高層早就算到了這一點,提前一天在四面的環山上布好伏軍。
在裝甲車和鐵騎距離中心點兩百米時,步話機中傳來命令的怒吼,槍林彈雨立刻射向南赤聯的軍隊。
南軍完全陷入了北軍的重圍之中,如甕中之鼈。
藺唯沒有參與火熘彈的投擲,只是死死盯着四周,觀察戰場上的一舉一動。她擔心出現意外情況。
不出意外,南赤聯只有這一支軍隊。
慘叫聲與爆炸聲不絕于耳,戰争所帶來的幻覺越來越濃重。藺唯感到四肢漸漸癱軟下來,如泡在漆黑的夢境中。
墨水。
四周都是墨水。
突然,在大片灰色的墨水中,一個彩色的身影直直地站在火光之中。
藺唯以為自己看花眼了,嘗試重新聚焦。
并沒有看花眼。
在一群迷彩服的前方,真的有一個人身着紅衣,異常顯眼。
而且還站在炮火最密集的地方。
紅色的禮服裙在橙黃的火光中閃耀,如遍野荒蕪上的一支玫瑰,怒放,卻馬上就會凋謝。
那是……
黎晚!
身着紅色修身禮服裙的黎晚,在灰色的大地上黎成一片雪,淺金色的長發随爆炸後産生的沖擊波飄動。
極度震驚下,藺唯的呼吸驟然停滞。
她竟然在戰場上拉小提琴。
站在最危險的地方,用最淡然的姿态拉小提琴。
黎晚閉着眼睛,握着琴弓的手有節奏地一擺一擺,好看的肌肉線條自由沐浴在滿是灰塵顆粒的日光中。
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可交戰中的轟擊聲明明震耳欲聾,根本聽不見一絲小提琴的聲音。
藺唯緊握着槍的手開始顫抖。
如果放任不管,這女人遲早要在某顆炮彈下蒸發。
所有軍人都全神貫注于戰争本身,專注于激烈的交戰。
無人顧及那特立獨行的紅色身影。
藺唯立刻摔下槍,翻出石頭壘成的掩體,向炮火中心沖去。爆發出全身力量的她,如一匹敏捷的獵豹,在熱流中留下一個個殘影。
還有一百米,五十米。
越來越近。
琴音隐約穿過沙塵,如泣如訴,如歌如頌。
一顆巨大的炮彈劃破天空,向戰場中央的小提琴手襲來。
黎晚依舊一動不動,跟喪失了所有感官一樣,嘴角甚至還勾起了滿足的微笑。
還有兩米。
藺唯嗖一下彈出,一把抱住她,向側邊卧倒。
黎晚猛然睜開了眼。
突如其來的外力讓她手中的小提琴飛了出去,磕到一塊石頭上裂開,然後永遠地融入了熊熊火焰之中。
兩人滾下了山坡。地面的草叢中滿是碎彈片和石子,盡管穿着厚厚的軍服,仍然紮得很疼;更別提身着薄禮服裙的黎晚了。
藺唯盡力環抱住黎晚的身體,盡可能減小碎石對她皮膚的損傷。
然而黎晚在不停掙紮,哭腔喊到:“我的琴!”像得不到糖吃的小女孩。
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管小提琴!但接踵而來的濃煙與顆粒讓藺唯說不出任何話。
滾到山腳下後停下後,藺唯渾身劇痛,骨頭快散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麽孽,為什麽要管這瘋子。
可沒時間休息。
比槍彈還要棘手的是,南赤聯的軍隊就在兩百米開外。如果落入南軍手中,下場會比死還慘。
藺唯單手撐地,顫抖着從地上站起。看到仍蜷在地上的黎晚後,她大吼:“起來!”
黎晚沒有回答,只是失神地望着天空。明明天空被煙霧遮得嚴嚴實實,根本什麽都看不見。
“起來,快走!”藺唯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
但地上的血跡讓胳膊喪失了力量。
紅色的裙擺下,雪黎的腿上全是鮮紅的血,或許早就被哪顆火熘彈的碎片炸穿了。
藺唯瞬間明黎,黎晚起不來了。
遠處,已有眼尖的南赤聯軍人發現了她們正向這邊趕來。
沒時間了。
藺唯心一橫,将黎晚橫抱了起來。這女人比自己高,大概也比自己重;但對一個世州軍人來說,這倒不是什麽難事。
但抱着黎晚跑步卻着實困難。再怎麽厲害,藺唯也只是另一個女人。
可以忍,都可以忍。
體力也可以透支。過去兩個月大大小小的戰役中,她早就透支過無數次體力。
藺唯向山腰處的接應口跑去。還有約五百米,只要能到達那裏就安全了。
這時,懷中的人終于說話了,而且是難得正常的語氣。
“放我死在那不好嗎?”
眼神微微向下,只見黎晚的綠眼中迸出恨意的兇光。
這是什麽爛态度,藺唯邊喘息邊咬牙切齒:“我不允許你死!”
黎晚愣了一下,緊接着笑了起來。受了重傷的她邊笑邊咳嗽。
“你不是讨厭我麽?”
背後南赤聯軍人的腳步越來越近。
“不沖突。”随着跑步的時間變長,藺唯的腳步反而加快了。
聽到這句話,黎晚本死氣沉沉的綠眼突然有了微弱的光芒。她将身體向藺唯的胸口靠了靠,以減輕她的負擔。
藺唯感到了重量的減輕,跑得輕松了不少。
黎晚的腿仍在滴血。而失血過多後,她開始神志不清,困意襲上臉頰。
閉眼前,她的耳朵貼在藺唯起伏的胸口上,自言自語。
“那時候的心跳……也是這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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