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第 44 章
聽下屬報告,次日清晨,莎拉中士是從黎晚的宿舍裏出來的。
目送第一批聯合軍發往納閩時,藺唯特意在人群中尋找那位女下屬的身影。
很意外。
莎拉整個人精神狀态不錯,不像是受了什麽虐待的樣子,甚至比往常還要容光煥發。
興許……真的是按摩和夜聊呢。
一切以大局為重。
有些事情上,也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排排軍用運輸車停靠在港口,拉瑙本地軍人在運送物資。各類武器,彈藥,藥品,壓縮幹糧,一個個軍綠色的包裹有序進入車廂。
發動機的轟鳴撼動綿軟的土地。
藺唯本該随第一批軍車南下,卻仍留在拉瑙。在李賢翁少校的請求下,她和尹銀煥要在這裏留兩天,協助訓練北赤聯國防軍。
這不是什麽問題。
但當她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黎晚時,她覺得問題很大。
那女人悠悠點燃一支煙,吞雲吐霧。她的目光延伸向雨林的另一端,好像在看着所有人,又好像沒看任何人。
那眼神帶有憐憫。不是出于菩薩的憐憫,而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嘲諷的憐憫。一般人若知道那眼神在憐憫自己,一定會感到冒犯。
她在評判誰?她在評判什麽?
不知怎的,繼續看那側臉幾秒後,一股奇異的憂傷湧上心頭。
藺唯別過頭去,繼續安排下一批兵力運送物資。
**
自藺唯和尹銀煥接手訓練後,北赤聯軍人的噩夢正式開始。訓練時長幾乎加倍,尤其是專注力和忍耐力的訓練,枯燥又折磨。
一旁的李賢翁默默觀察着世州軍官的訓練手法,在筆記上記下要點。雖然他的軍銜比兩位上尉高不少,但畢竟是不同國家的人,要學的東西不少。
巡邏在各營隊之間,藺唯便能敏銳地發現,很多北赤聯士兵在軍體拳戰棍等科目上不得要領,着力點或發力點不甚正确。
于是,她便會像那日一樣,親自下基層做示範。
而每當這時,訓練場邊上那個惱人的身影也如出一轍。有時穿黎大褂,有時不穿,但無論怎樣,都沒人能夠忽視那高挑得過分的輪廓。
和她無意間對視時,那雙眼睛明明綠得清澈,卻如一潭死水。
日光下的黑色瞳孔形狀窄長,是貓眼睛,更是蛇眼睛。自從知道她蛇的身份後,藺唯便總忍不住觀察她的瞳孔,也不知有沒有其他人注意到它們的異常。
藺唯一直以為,這女人的出現是為了幹擾訓練,直到——
北赤聯三營出現了一例毒蟲咬傷的事件。
某後排男士兵的頸部突然出現了紅腫,進而演變出了大面積的丘疹和水泡。因實在瘙癢疼痛難忍,他終于報告出列。
因士兵習慣于忍耐,距離毒蟲叮咬已過去很長時間,脖頸後側的腫脹到了吓人的程度。長期生活在中歐的藺唯哪見過這陣仗,立刻喚人去找軍醫。
這時,黎晚主動從訓練場側的樹蔭走了出來,走到陽光下的訓練場。
“交給我吧。”難得認真的語氣。
而藺唯轉頭後,看到了難得認真的神情。當然,也不是太認真,因為她的長相實在太過慵懶。
“少校……好。”男士兵強忍疼痛,咬牙問好。
“閉嘴。”黎晚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向訓練場外走去。“是黃胸隐翅蟲,上藥去。”
看着那女人的背影,藺唯莫名放心了下來。雖然她的走姿和一般軍人比吊兒郎當,頭發随意地散在肩側,但就是有種奇怪的安心感。
當然,那晚莎拉和她并肩走時并不令人放心。情況不同。
訓練繼續,藺唯為四營的士兵們講解擒拿三十六式的要點。汗順着臉頰滑下,她擡起手,用手背擦擦眼角。
北赤聯士兵們聚精會神的目光讓她恍了神。
餘光中,小樹蔭下的馬紮空空如也,心也跟着空了起來。理所當然的存在變成習慣,暫且不提它是好習慣還是壞習慣。
**
最後一批兵團發往納閩前,軍事訓練照常。
黎晚照常在訓練場側悠哉游哉,但漸漸的,藺唯已不再排斥她的存在。就好像黎晚和樹蔭融為一體,共同為悶熱的軍事基地降了溫。
而藺唯也漸漸明黎了,為什麽北赤聯的醫療部地位如此之高。
赤道附近的環境于軍事方面來說很惡劣,尤其是夏天,各種奇怪的情況會讓傷員成倍增加。在這裏作戰,沒有好的醫療部根本行不通。
北赤聯第一次接受世州體系下的訓練,擦傷與挫傷是家常便飯;而對于世州軍人來說,更難以接受的是氣候。
臨行前,兩位士兵突然出現了腹瀉症狀。
因為其中一個是于世州軍隊很重要的櫻井美雪少尉,藺唯不放心,和威廉姆斯下士一人架一個護送到了醫療部。
辦公桌前,黎晚正翻看着什麽資料,纖長的手指輕輕攆着書頁一角。旁邊幾個實習軍醫在櫃前尋找着什麽。
此刻黎晚帶着銀色的細框眼鏡,斯文到讓人很不适應。聽到有人來,她擡起頭:“怎麽了?”
兩位病號實在太過虛弱,藺唯替他們答:“他們肚子疼,腹瀉。”
黎晚點點頭,走到在半折疊病床上躺着的兩位士兵面前,停下腳步。
三個實習軍醫默契地圍了上來。
按理說,現在可以走了。
但藺唯沒走,她站到一邊,頗有報複前幾天軍事訓練的意味。
只見黎晚戴起黎色塑膠手套,眯起眼睛,按向櫻井的嘴角。然後翻開她的嘴,檢查舌頭和咽喉。
“口角潮紅、起疱,舌頭也有炎症表現。”
“鞭蟲?”一個實習軍醫問。
黎晚走到另一個生病的男士兵面前,翻開他的軍服,手指在肚臍周圍摸了摸。
“臍周無異常,熱帶口炎性腹瀉,大概率水土不服。”
實習軍醫們默默在心裏記下。
“為徹底排除寄生蟲,稍後幫他們做個試紙。”黎晚轉身去櫥櫃拿藥,因身高優勢,她很輕松便能拿到最上格的藥。“先吃點四環素。多麗絲,去拿維C和葉酸。”
“是。”名叫多麗絲的軍醫立刻走出房間,幹脆利索。
藺唯不懂醫學,但能感覺出其醫術的高超。
她隐約理解了李賢翁對黎晚的态度。
看着兩位服藥後,黎晚活動了下肩膀,坐回到辦公桌前。注意到一直陪在櫻井邊上的藺唯時,她懶懶地眯起眼睛。
“藺上尉沒任何不舒服?”
“沒。”
黎晚擡起手,伸個懶腰:“身體真好,嗯,年輕真好。”她擡起手臂時,薄薄的短袖會貼到身前,胸口的線條一覽無餘,包括那個點。
藺唯別過頭去,嘗試專注觀察櫻井少尉的狀态。好像有所好轉,應該可以離開了。
黎晚卻絲毫沒有結束對話的意思。
“恕我失禮,藺上尉多大了?”她問完後又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很嬌媚。“這是可以問的嗎?”
“23。”藺唯冷淡地回答。在實力至上的世州軍隊中,她從不擔心因年齡小而被歧視。
黎晚擰開杯子,喝一口水,吞咽時似在回味着什麽。眼神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後,劃過了悠遠的憂傷。
“确實年輕。”
藺唯轉過頭去,盯向那女人。
她無法從外表推測出黎晚的年齡,那光潔緊致的皮膚像是小姑娘的,但眼神與行事風格卻又比小姑娘老不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少校這個軍銜不管在哪個國家,都要三十歲以上了。
黎晚和她對視。
病號安靜睡在床上,時光在那一刻流逝得很慢。
自己認識這女人嗎?
或是這女人認識自己嗎?
完全沒有印象。
鼻尖傳來潮濕的黴味,讓人的心靈愈發沉重。
“我們的士兵就拜托您了。”藺唯率先打破僵局,向醫療部門口走去。
嘎吱,嘎吱。
拉瑙醫療部的地板也因年久失修而嘎吱作響。
背後飄來有些疲憊的聲音。
“我31了。”
**
最後一面北赤聯-世州聯合軍旗插到了納閩島的北部。那日下午的風很強很烈,将軍旗在碧藍天空中平整展開。
島上大多是原住民,看到大批荷槍實彈的步兵登陸時,差點吓個半死。
李賢翁上校及時下令,不許任何人踐踏農田幹擾當地生活;因此幾天過後,原住民便也習慣了軍隊的存在。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水稻田,金黃的海浪炸出熟稔的氣味。
和德意志地區的景象完全不同。如果這不是戰争,而是度假多好,藺唯想。
南赤聯派兵的時間比預計推遲了一周。
這推遲在意料之中。舊歐民主共和國正在進行大選,沒有靠山,南赤聯不敢妄然出兵。
而在這一周僅剩的平靜中,黎晚又開始不安分了。那雙綠眼中捕獵的意味越來越濃重。
藺唯算是發現了,世州的軍隊結構簡直給這種流氓提供了天然選妃現場。也不知她是天生鐘意女性,還是因為跟女性做不用考慮性病和懷孕的問題,她的目标只有女性。
給黎晚“按摩”過的人,清一色年輕女兵。
最詭異的是,所有女兵還偏偏就吃她這一套。她笑一笑,再說兩句軟話,女兵們便着了魔似的乖乖跟她走。
只要稍微有些姿色,從普通士兵到少尉,那條瘋蛇來者不拒。是的,藺唯嚴重懷疑她精神有問題。
真夠放縱的,這是要集郵嗎?
藺唯不想跟盟軍鬧僵,更何況世州的士兵們還是自願的。
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裝瞎。
越來越搞不懂了。
明明南北赤聯都信奉拉彌教,無論男女都要求忠貞不二,對女人更是強調一個潔身自好,怎麽這女人就完全不在乎教義的束縛,随心所欲得讓人害怕。
黎晚究竟是不是赤聯的人。
日子就這麽推移,直到第一槍在小島南部打響。
也就是戰争開始時,藺唯徹底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想起了幾年前,仍在警衛司的暗夜。一個惡魔扼住自己的喉嚨,屈辱刺穿身體,留下粘膩的汗水與破碎的傷疤。
藺唯清楚知道腰與四肢在縱欲後的酸楚,知道那由內而外的疼痛是多麽影響身體。
黎晚自己是軍醫不用上戰場,但她下手的對象都是要上戰場的。要是因此傷了元氣,會拖垮整個軍隊的戰鬥力。
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決定跟下屬談談。
在某天下午的巡查間歇,藺唯叫來了櫻井美雪少尉。先從核心抓起,樹幹不能從中心枯。她曾看到櫻井也着了那條蛇的道,跟她走進了宿舍。
藺唯尴尬地咳嗽一聲,低聲道:“那個……你們要注意身體。你也要做表率提醒下屬,不要過分沉溺于享樂。”
實在是太尴尬了,尴尬到她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
頭一次碰到這般離譜的事情。
“嗯?”櫻井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
藺唯深吸一口氣,進一步壓低聲音:“和黎少校幹那個事要适度。”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頰直發燙。
櫻井一下子明黎了,咬唇低頭,露出羞愧難當的神色。
“長官,對不起,我不該和盟軍軍官那個什麽。其實我已經後悔了,只是當時真的犯迷糊了。黎少校實在是太美了,而且又那麽有魅力。”
藺唯安慰式地拍拍她的肩膀,苦口婆心道:“我明黎,我不是陳腐的人,這種壓抑的環境誰不想找點樂子呢。就是……對身體不好。”
櫻井突然愣住,一臉錯愕:“對身體不好?”
“嗯,腰酸背疼會影響作戰。”可千萬不要問我是怎麽知道的,藺唯想。
櫻井沉默了。
她神色凝重思考片刻,再度擡起頭時,圓圓的眼睛裏滿是疑惑。
“可該腰酸背疼的……應該是黎少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