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等等——”
陸雁廷攥住他的手臂,棠景意卻沒什麽時間敷衍他,他也怕傅初霁沖動出事,甩了下手想掙開陸雁廷,卻被他抓得更緊。
“不許走。”
棠景意的腕骨泛起痛意,陸雁廷卻攥得緊緊的,像個争搶玩具的小孩一樣拽着他不放。
“你坐下,你今天必須得留下——”
陸雁廷依舊不依不饒,但其實他都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旁邊紅毛看他的眼神已經算得上的驚恐,然而陸雁廷卻仍是執拗地拉着棠景意,他不想讓他就這麽抽身離開走向另一個人,他不能接受——仿佛他已經這樣抛下過他無數次。
從腦海深處湧起的疼痛在剎那間變得劇烈,連帶着包廂內昏暗的光線似乎也跟着刺目了起來。陸雁廷幾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看見一道虛幻又飄忽的側影。他好像是假的,只存在于他破碎的記憶中;又好像是真的,他被他牢牢地抓在手裏,叫他的名字:
“陸雁廷你——”
“出去。”陸雁廷扭頭看向紅毛,眼睛裏布滿血絲,吓得紅毛又是一個哆嗦,“出去看着,任何人不能進來。”
“陸——”
“你坐下,”陸雁廷又看向棠景意,一雙眼睛緊盯着他,像是黑夜密林裏猝然燃起的烈火,帶着蒼白的炙熱,“我不說第三次,坐下,不然我——”
“陸雁廷——你鬧夠了沒有!”
糾纏之間,棠景意越發不耐煩,另一手捏着他的肩用力将他甩開。陸雁廷被他推得踉跄了一步,被腳邊的矮凳絆了一下,撞翻了桌上的酒水,得虧被紅毛扶了一把再沒摔在地上。
007溫馨提示棠景意:【宿主,你OOC了。】
棠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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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怪他,實在是陸雁廷的纏人勁兒比起當初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一下給弄混了,好像又回到那會兒還在一起的時候。
棠景意被折騰煩了,索性轉身就走。紅毛本能地想攔,還沒人能給陸雁廷這樣甩臉子。他有心要撐起點氣勢,可看見被他扶着的陸雁廷都只是發着呆,怔怔地看着棠景意,便也不敢再說什麽。
棠景意轉身時正碰見傅初霁進來,他暴躁得像一頭逮誰咬誰的狼崽子,黑沉沉的眼睛掃了一圈屋子裏的人,又緊跟着落向棠景意。
“走了,下班。”棠景意拉過他,往外走去。
回學校的路上兩人都沒怎麽說話,電動車沒什麽電了,傅初霁把車停到立了充電的停車棚裏,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給棠景意系上。
“戴着。”他說,“離宿舍還有一段路。”
晚上了,确實挺冷的。
棠景意往圍巾裏縮了縮,雙手也揣進口袋裏。
學校裏的路不太平坦,有些地方還保留着過去建校時的石板路,兩旁的路燈無法顧及到所有黑暗的角落,傅初霁就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照着前面的路。
他們一路安靜地循着光線往前走,腳步聲随着被碾碎的枯葉一同沙沙作響。走了一會兒,傅初霁說:“以後不去那邊兼職了。”
棠景意知道他會這樣說,忍不住嘆氣:“怎麽的,江大的校門是禁止陸雁廷進來了?”
腿和腦子長在陸雁廷身上,他想去哪兒是他的事,遠不是取消兼職就能解決的。
傅初霁:“可是——”
“這和兼職沒關系,”棠景意說,被冷風吹得鼻子難受,幹脆拉高了圍巾擋住下半張臉,聲音悶悶地說,“是我和陸雁廷的事。”
傅初霁顯然并不信,他責任心太強,總習慣性地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又說:“不管怎麽樣,那種地方——”
“我說的是真的。”棠景意說,“傅初霁,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與你無關。
傅初霁覺得,他是應當把這句話理解成寬慰的。可是這四個字由棠景意說出來,聽在他耳朵裏,卻又更像是……
排斥。
他們每天同進同出,還約着要在一個地方一起實習,就算是放假回家了也時常聯系,說上一句親密也不為過。棠景意知道他許多事,他關心他,了解他,可現在——因為陸雁廷,突然就變成了,和他無關?
傅初霁不說話了,沉默的路程總是過得很快,他們走到宿舍樓下,傅初霁刷卡開了門,棠景意揣着手走進去,上樓。
許鑫嘉知道他們兼職回來的時間,已經提前洗好澡了,擦着頭發笑說:“嘿,我這時間卡得剛剛好。”
棠景意摘下圍巾,一邊問:“水還是熱的嗎?”
“當然了。”
“好。”
棠景意從衣櫃裏拿了毛巾和衣褲去洗澡,許鑫嘉卻直覺一樣地從傅初霁的沉默裏感覺到些許不對勁——雖然他總是沉默,但是……
不過對于傅初霁,許鑫嘉一直很難像對棠景意那樣放開了開玩笑,便只是默默觀察,在傅初霁去陽臺收衣服的時候照例過去搭了把手。
衣服收進來,許鑫嘉疊好收進衣櫃裏,回頭就看見棠景意原本空蕩蕩的椅子上又放好了一摞疊好的衣服。
許鑫嘉:“……”
他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眼傅田螺。
棠景意動作很快,浴室的門一開,熱騰騰的水蒸氣也跟着往外湧,又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裏。
棠景意打了個噴嚏,恨不能再沖個熱水澡。
“睡衣在凳子上。”傅初霁說。
棠景意探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傅初霁已經幫他把晾幹的衣服收好了。
“好,謝謝。”
他又是一個噴嚏,趕緊穿上睡衣。
許鑫嘉看了眼去洗澡的傅初霁,在水聲響起後一下竄過去攬住棠景意的脖子,神秘兮兮地問:“棠棠,怎麽的,你倆吵架了?”
“啊?”棠景意回以茫然的眼神,“沒有啊。”
确實沒有。
但他也确實感覺到了傅初霁的不對勁。
棠景意洗漱完爬上床,團進被子裏玩保衛蘿蔔。
好累,要休息了。
007:【……你不哄哄他?】
【哄什麽哄,我都不知道到底怎麽了。】棠景意莫名其妙,【奪大事兒,成年人了,自己消化吧。】
确實,成年人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或許又不是真的消化完了,它只是被積壓下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等待着未來某一天的集中反噬。
傅初霁醒得很早,他是自己醒的,棠景意的鬧鐘随即響了起來,但只響了幾秒就被按掉,宿舍重新歸于平靜。
傅初霁睜着眼睛看了會兒天花板,又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掀開被子坐起來,湊過去撩開棠景意的床簾。
棠景意睡覺時畏光,床簾總罩得嚴嚴實實的。傅初霁撩開一角将腦袋探進去,他隐約記得棠景意說過今天有事情。
傅初霁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起床了。”
棠景意沒動,他戴了耳塞,依舊抱着被子側躺着呼呼地睡着,臉上是一片被枕頭壓出來的紅痕。
白日的光線見縫插針地從床簾的縫隙間湧進去,氤氲昏暗的光線下,好像連側臉都被渡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傅初霁張了張口,又叫他:“棠景意……”
他們總是習慣連名帶姓地叫對方,棠景意外號多,但傅初霁不像許鑫嘉那樣跳脫活潑,一會兒叫他棠棠一會兒叫小景,有時還捏着嗓子叫他小甜甜。
他叫他棠景意,棠景意也管他叫傅初霁。雖然是全名,但傅初霁也從未覺得疏遠過,棠景意總是笑着叫他,好像一種他們特有的默契。
可是現在,他又覺得好像這個默契也沒那麽好了。
傅初霁微微抿唇,又推推他,“棠……棠棠,起床了。”
這一下才把棠景意推醒,他迷瞪瞪地薅下昨夜隔絕了許鑫嘉呼嚕聲的耳塞,“什……傅,傅初霁……?”
“你鬧鐘響了,”傅初霁說,“早上是不是有事?”
棠景意呆滞幾秒,一下子翻身坐起來,趕忙抓過手機看了眼時間,然後才舒了口氣:“還好你叫我,不然要睡過頭了。”
傅初霁問:“要去哪兒?”
“去找顧總拿授權書。”棠景意打了個哈欠,“你呢,這麽早起?”
“……嗯。”傅初霁說,“去跑步。”
“行,一起出門吃早餐?”
傅初霁笑了下,說:“好。”
電動車還停在停車棚充電,他們是走路去的食堂。傅初霁似乎已經消化好了,又恢複了正常,路上的時候問棠景意:“昨天許鑫嘉說要在宿舍煮火鍋,等下我打車去接你,我們去趟超市?”
“好,”棠景意說,“嘉嘉呢,他不一起去?”
“他和女朋友有安排,中午才回來。”
棠景意嘴角一抽,“他行程還挺滿。”
傅初霁從食堂阿姨手裏接過豆漿和燒麥,說:“談戀愛,就是這樣的。”
這話把棠景意逗笑了,揶揄他道:“聽起來你還挺了解?”
傅初霁:“……”
他又不說話了。
這回輪到棠景意嘚瑟了,又背着手湊了過去,不懷好意地盯着他說:“說話呀傅初霁。”
傅初霁:“……說什麽。”
他們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棠景意笑眯眯地托着臉看他,“說你對談戀愛這麽了解?”
傅初霁鎮定地反問:“你不也很了解?”
棠景意理不直氣也壯地挺胸,“我了解那很正常,你嘛……”
傅初霁:“我不正常?”
棠景意嘿嘿一笑,“話也不是這麽說……”
傅初霁不知道這個話題有什麽好笑的,但是棠景意卻笑得很開心,直把他給笑無奈了,“棠……”他一頓,叫他,“棠棠……”
“嗯?”棠景意不以為意,他聽習慣了,身邊人都這樣叫他,“怎麽?”
“你,”傅初霁說,“很了解?”
“那可不。”棠景意輕哼一聲,“下次有什麽問題盡管來問我,給你解決得妥妥帖帖的。”
傅初霁:“……”
他倒不是很想要這個。
棠景意和顧雲深約的時間是早上9點,位于中心商務區的中洲科技高高聳立,俨然已是一方地标。當初顧雲深還是某個子公司的負責人,如今六年過去,顧雲深已經一躍而成為總公司的副總。他身邊的王助也升職成了王秘,臉上多了些皺紋,笑起來的時候更加深了些許,比棠景意記憶中的形象要圓滑許多。
“來,請進。”王秘推開顧雲深辦公室的門,“顧總去開會了,一會兒就來,你随便坐。”
棠景意走進去,卻一下子和端坐在顧雲深鍵盤上的貍花貓對上了眼。
他倏地頓住腳步,錯愕地瞪圓了眼。
“這、這是——”
“哦,那是顧總養的貓。”王秘說,“它今天生病了,顧總帶去看過醫生才回來。別怕,這貓不大理人的,你去沙發那兒坐吧。”
小久歪着頭,棠景意走一步它就轉一點腦袋,像是向日葵一樣,牢牢地跟着他。
棠景意直到坐到沙發上都沒回過神來,小久長大了許多,和他夢裏見到的一樣大。長毛貍花的田園貓基因讓它既健壯又敏捷,一身皮毛被養的油光水滑,蓬松得像只威風凜凜的大獅子。
窗外日光正盛,明亮的光線讓貍花貓滾圓的瞳孔變成了一條豎線,它盯着棠景意,顯得尤為專注和詭谲。
棠景意張了張口,下意識地要叫它的名字:“小……”卻還是忍住了,只輕聲喚它,“小貓咪?”
貍花貓繼續歪頭。
它對他棠景意的關注力顯然超出了正常貓咪的範疇,不光棠景意震驚,007也驚呆了:【不會吧,這貓難道認得你?】
【不會……吧?】
棠景意也不太确定,他謹慎地環顧了一圈辦公室,外面多人間的辦公室是有監控的,但顧雲深的獨立辦公室似乎沒有。不過也是,誰會在辦公室安監控監視自己。
盡管如此,棠景意還是小心地繞着辦公室走了一圈,沒有監控,電腦也是關着的。大扇的玻璃窗拉上了百葉簾,隔絕了和外間辦公室的聯系。
确定環境安全後,棠景意又走回辦公桌前,小久還在盯着他。
“小久?”他試探着伸出手,先是用手背靠近,貍花貓湊過腦袋嗅了嗅。但應該是嗅不出來什麽……的吧?雖然他一直都是真身穿梭在各個小世界,味道興許沒變,可是這麽久了——
啪叽一下,貍花貓蹭着他的手背躺倒在鍵盤上,翻出了肚皮。
棠景意:“?!”
“喵——”小久抻直了身子叫他,“喵嗚——”它兩只前爪勾起,抱住棠景意的手臂,再不肯松開。
“小久?”棠景意難以置信地順着貓咪的下颚摸了摸,“你認得我?”
“喵——”
小久熟練地把腦袋拱進他的手掌,叫個不停,“喵——”
小貓咪哪裏懂得什麽情情愛愛,它只知道從小陪它長大的親人不見了,一走就是它貓生的半輩子。
【我靠!】007簡直嘆為觀止,【這貓絕對是系統bug,絕對是!!】
棠景意卻顧不得回答它,他把小久抱起來,小貍花沉甸甸地伏在他臂彎裏,像小時候那樣,仰頭去蹭他的下巴。
“小久,乖乖,”棠景意抱緊了它,“怎麽生病了,顧雲深沒照顧好你?”
他心疼得要命,可是抱着這十幾斤的壯貓,又很難違心地問出“他是不是虐待你”這種話。
【看吧,】007開始馬後炮,【有了孩子離婚就是麻煩。】
其實棠景意覺得離婚倒沒什麽,不能随便死掉是真的。
小久還在喵嗚喵嗚的叫個不停,爪子緊緊勾住棠景意的衣服,像是怕一松開他就又不見了。
“小久……”棠景意抱着自己一手帶大的小貍花揉了又揉,忍不住嘆氣,“怎麽這麽委屈,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只是……”他頓住,又覺得跟一只貓沒什麽可講的,只能嘆氣,“小久,以後——”
“喵嗷——”
小貍花的夾子音突然變的粗犷,棠景意不知道它在表達什麽,但他覺得自己肯定挨罵了。
“乖乖,我總不能把你偷走……”然而他也很為難,“當初雖然是我把你撿回來,可你現在已經是顧雲深的貓了——”
“喵嗷——!”
小貓咪又開始罵髒話。
“好好好,我不說了。”棠景意忙止住話頭,“這可怎麽辦……”他忍不住惆悵,總不能真把貓偷走,要是出錢買嘛……
……顧雲深會同意才怪。
棠景意把貓咪放回桌上,小久蹬着兩只後腿站起來,前爪還是勾着他的衣服不撒手。
“乖乖,”棠景意給小貓順毛,“顧雲深對你不好嗎?”他點了下小貓的粉鼻頭,“他不喜歡我,連帶着你也不喜歡了,嗯?”
“喵嗷——”
“我是真的沒辦法帶你走,”他把貓咪爪子握在手裏,“以後我盡量多來看你,好不好?”
小貓不同意,可是小貓沒有辦法。
王秘随後送來了蓋章好的授權書,歉意地解釋顧總沒空,暫時來不了。
棠景意樂得不用見他,拿了文件就要走。臨出門前他回頭望了一眼,小久還是踩在鍵盤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喵嗷——”
“稀奇了,”王秘笑說,“這貓不常叫的,今天倒是有興致。”
棠景意:“……”
一聽這粗嗓子,肯定是在罵他沒跑了。
王秘将棠景意送進電梯,回到辦公室時便看見顧雲深也回來了。
他有些詫異,迎上前道:“顧總——”
“他走了?”
“是,文件已經給他了。”
“嗯。”顧雲深說,“他看到貓了?”
“呃……”王秘書被這問題問得一愣,随即又笑說,“嗯,小棠和貓有緣呢,我看小久挺喜歡他。”
“嗯。”顧雲深走進辦公室,“早上我有事,不想任何人打擾,有事你處理。”
“好的顧總。”
辦公室的門被關上,顧雲深走到辦公室後坐下,他拉開左下角的櫃子,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只亮着紅光的錄音筆。
小久也跟着探頭看,顧雲深直起身時正對上它的眼睛,他笑了笑,伸手要摸,小久端坐着讓他摸了幾秒鐘,以示對投喂者的尊重。
“……是他嗎?”
顧雲深捏着錄音筆,像是在問小久,又像是問自己。
他摸得太久,小久沒什麽耐心地偏了頭躲開,耳朵不高興地往後一撇。
有的時候,顧雲深很想相信自己的直覺。可是大多數時候,他卻又不敢去相信,既不能承受棠棠回來了卻不願和他相認的事實,也無法承受認錯人的後果——盡管長相相似感覺相似,可是棠棠已經死了,顧雲深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他死在他面前,在他眼睜睜的注視下墜入深海,連屍骨都不肯留給他。
如果他認錯了,如果棠棠知道他将別人認做他,該有多生氣。
顧雲深捏着錄音筆沉默許久,直到手心都要沁出汗來。半晌,他深吸了口氣,按下播放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