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這天晚上,唐鏡獨自吃了晚飯。
在外求學這麽多年,他早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處,可是當獨自漫步在街頭的時候,還是莫名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麽。
弦月高挂,唐鏡低頭看了眼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正常的飯局,這個點應該結束了。
8:32
唐:【剛才在路邊看到一個老伯在賣冰糖葫蘆,給你帶了一串,暫存在酒店冰櫃了。】
唐鏡又繞着花圃走了一圈,再看手機,沒有回複。
終歸是夏天,在外邊待久了還是炎熱,唐鏡壓下心底的煩悶,在酒店大堂一角坐了下來。
8:47
唐:【待會兒記得去取回來吃,放到明天味道就不好了。】
铛、铛、铛……
大堂的西洋鐘響了九聲,微信那頭還是一動不動。
唐鏡握着手機,目光無意識地順着酒店外的街道游移。
一輛黑色的電動汽車在酒店外停了下來,網約車接送很常見,一開始他并未注意。當瞥見車裏的人相扶着的時候也覺得稀松平常,直到看見那人往旁邊倒去,身影被一旁高大些的男人遮了大半,唐鏡才移了目光看過去,眉間微蹙,怕是醉了酒的女孩子被人帶來,便留意着,準備情況不對就上前去。
然而等到那二人快要邁上臺階,男人從側身變為正面,露出了懷中人的樣貌時,唐鏡登時一愣,身體的反應遠快過于大腦思考,他噌一下站了起來,快步朝外走去。
“唐先生。”
周淙予只來得及說出這三個字,懷中人就被扯了出去。
唐鏡第一時間回頭去看棠景意,見他面頰暈紅,微眯着盈了水汽的眼,一副喝多了酒的樣子。再看站得筆直的周淙予,一身挺括合身的西裝顯得他相貌堂堂氣度不凡,神色平靜從容,沒有半分醉意。
唐鏡眼底一冷。
“周總。”他客氣地問好,“我找小景有事,先帶他上去了。”
“等等。”周淙予上前一步,“他喝了酒,不太舒服。”
唐鏡不放心周淙予,周淙予自然也不放心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當然,其實他們倆也并不完全陌生。同個圈子裏的人,就算沒見過面也聽過名字,更何況他們并非沒見過,只是不熟而已。
唐鏡說:“我會照顧的。”
周淙予依舊站着不動,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唐鏡,鷹隼般銳利。
唐鏡還要說什麽,忽然身後一重,是棠景意靠了上來,拽住他的衣擺。
“我沒喝多。”他小聲嘟囔,尾音很輕,像是抱怨,又像撒嬌。離得他很近,便顯出幾分親昵來。
唐鏡忙回身扶他,便沒看見周淙予驟然蒼白下去的臉色。可棠景意看見了,看見了他不得不緊抿着唇才能掩蓋的急促的呼吸,震顫的瞳孔像是難以置信又像是悲傷。
就好像,看見棠景意在他面前依賴別人,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過。
周淙予是真的認得他。
棠景意漫不經心地收回眼神,又扯了下唐鏡的衣擺,“走吧。”
唐鏡扶着他的手臂走上臺階,周淙予沉默着孤零零地墜在後頭,跟着兩人走進電梯,唐鏡已經去取回了糖葫蘆,棠景意剛好覺得嘴巴沒什麽味道,便拆開吃了一顆。
“會酸嗎?”唐鏡低聲問。
棠景意說:“不會,好甜的。”
可是,從前的甜味,從來都是來自于周淙予的糖果。
周淙予跟了一路——當然,他們都住在同一層,甚至就住隔壁而已。聽見旁邊的房門合上的聲音,周淙予垂下眼,刷卡開門。
棠景意還在吃糖葫蘆,唐鏡給他倒了杯水,又去端詳他的臉。
“怎麽了?”棠景意仰頭看他,又說,“是真沒喝多少。”
唐鏡嗯了一聲,問:“怎麽是周總送你回來。”
棠景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住同個地方,當然是一起回來了。”
唐鏡:“……”
他又無奈又好笑,果然前幾天吃晚飯時說的那些話棠景意是一點沒聽進去。在他看來,顧雲深是好人,周淙予也是好人,真是……
唐鏡默默半晌,又看着面前坐在沙發上樂不思蜀低頭吃糖葫蘆的棠景意,沒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腦袋。
棠景意:“?”
正要說什麽,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了視頻通話的提示音,讓兩人下意識地齊齊看了過去。
是個他們都認識的頭像。
顧雲深。
唐鏡率先移開視線,說:“我去一下衛生間。”
他本意是想留出空間給他們說話,但直到進衛生間後關了門他才反應過來——以酒店的格局和牆壁門板的材質,外邊的說話聲音依舊聽得清楚。
——他該直接走的,還留下幹什麽?
唐鏡後知後覺地尴尬起來,不知所措地兜了兩圈,他按上門把手,本想出去和棠景意說他先走,卻又在聽見外頭顧雲深的聲音時止住了動作。
“棠棠。”
其實棠景意也有些意外,倒不是說顧雲深的視頻來得意外,小久寄養在他那兒,他們每天都會聯系。而是說——
他猶猶豫豫地探頭看了眼衛生間的方向,視頻那頭,顧雲深抱着小久半天不見他回應,又叫了聲:“棠棠?”
“嗯?”棠景意立起手機,“我在。”
“怎麽還沒——”顧雲深本想說還沒休息,卻又在窺見屏幕中他泛紅的臉頰時頓住,“你喝酒了?”
“嗯,晚上聚餐,喝了一點。”棠景意敷衍地回答,又輕聲細氣地逗起小貓來,“小久,這幾天乖乖聽話沒有?”
貍花壯士嬌氣地喵嗚一聲。
“小久很乖,”顧雲深揉揉小貓頭,“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不愛動,沒有你陪它玩,它總是不願搭理我。”
棠景意忍不住笑,伸手在攝像頭前比劃逗弄着小久,一邊說:“再一周就回去。”
兩人似乎已經聊了起來,困在衛生間的唐鏡簡直進退維谷——但認真說起來,其實也不至于。只要出去露個臉,和棠景意點頭示意再指指外頭,示意他先走就好了。
唐鏡連自己該怎麽走的場景都已經設想好,可是他握着門把手,卻遲遲沒有行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麽。
“棠棠。”
兩人的交談聲透過衛生間并不算厚的門板傳了進來,音質被壓縮得模糊,但足夠唐鏡聽清楚對話的內容,甚至于能夠感受到顧雲深話裏溫柔的語氣。
唐鏡不由皺起眉,他熟悉顧雲深現在的狀态,這分明就是過去和阮棠在一起時的樣子。
“你把機票時間發給我,到時候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和同事一起回。”
和顧雲深相比,棠景意的聲音便顯得波瀾不驚,沒什麽起伏,但這也依舊并不能讓人放心。棠景意似乎是習慣了,因為習以為常所以才這樣平靜。
唐鏡其實一直都不太了解顧雲深的感情生活,男人之間的友情和女生的閨蜜不同,他們原也算不得無話不談的親密,像當初顧雲深和阮棠在一起時,也是主動和他們說然後把人帶出來一塊兒玩;但如果顧雲深不提,對于這樣的個人私事,唐鏡也從不追問。
更不用說,阮棠的事情對顧雲深打擊實在太大,他幾乎是将自己封閉起來,隔絕一切交流。唐鏡自然是很不放心的,時不時會關心一下顧雲深的近況。他也忘了顧雲深是從什麽時候突然有了變化,這變化談不上好,但至少是讓他多了一些活人氣。
唐鏡原以為,不管是交新朋友還是有了新戀情都無所謂,只要能讓顧雲深能對生活多些熱情就好。可自從去年他去找顧雲深時忽然遇見棠景意,唐鏡就覺得事情開始不對頭起來。
棠景意與阮棠的相似程度——任何一個見過阮棠的人,只要打眼一看他,都會聯想到阮棠。
顧雲深的狀态似乎越來越好,可唐鏡哪裏能猜不到是怎麽回事。他明裏暗裏地勸誡過顧雲深許多次不能這麽做,可好友只是雲淡風輕地讓他放心,然後便再不肯多談。
——他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如今眼見着棠景意和顧雲深越走越近,讓唐鏡怎麽能放得下心來。
棠景意說他沒和顧雲深在一起,這唐鏡是信的,可棠景意說不喜歡他——唐鏡卻很難去判斷真假。他沒什麽戀愛經驗,卻也知道兩人在一起之前總有一段暧昧拉扯的時候,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甜蜜他也并非不了解。更何況,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顧雲深确實都是一個十分優秀出色的配偶,只除了——他有一個怎麽都忘不掉的去世的前任。
小景……知道這件事嗎?
唐鏡想得出神,直到外邊有人敲門時才回過神來,慌忙後退了一步。
“唐鏡?”棠景意說,“我打完電話了。”
門裏的人很快出來,棠景意禁不住要笑:“是顧雲深,你又不是不認識,沒什麽好回避的。”
唐鏡摸摸鼻子,他也很想知道十分鐘前的自己是怎麽想的。
棠景意的糖葫蘆還沒吃完,他返回去拿,回頭就見唐鏡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像是有話要說。
棠景意一邊咔吧咔吧咬冰糖一邊眼神示意他怎麽了。
“小景。”
唐鏡張口想說什麽,卻又頓了頓,好似碰到了什麽天大的難題。
其實出于顧雲深朋友的角度,他不該越過他把這件事告訴棠景意。可他又實在憂心——顧雲深抱着那樣的心思,小景如果不知情,那麽之後在一起了……
“小景,”唐鏡認真地看着棠景意,“顧雲有沒有和你提過,他曾經有過一個前男友?”
棠景意:“……哈?”
他一時間震驚又茫然,不知道唐鏡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忽然有了種被看穿身份的心虛和錯愕。
然而這個反應無疑讓唐鏡更加确信——他果然是不知情的。
“小景,我不知道跟你說這件事是對還是錯,但我只是……”
唐鏡看起來是真的很為難,他試圖找到一個合适的方式和措辭,但顯然是失敗了,沉默半晌,他說:“雲深的前任叫阮棠,因為一些意外過世了。”
棠景意愣愣地看着他,見唐鏡似乎不是認出他,便又漸漸放下心來。
“他……”
棠景意正要扯個謊圓上,就聽唐鏡說:“你和阮棠,長得有七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