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頭木
第03章 人頭木
朱禮将樓燼帶到了正堂,正要掐訣奉茶,又不願意在仙人面前露了拙,便親自倒了一杯,遞到樓燼眼前。
樓燼道:“不必了,我不喝茶。”
朱禮一怔,很客氣地說:“那您想喝什麽?晚輩叫他們去給仙長拿來。”
他雖然看着年長,但最多也是百餘的歲數,比起樓燼确實是晚得不能再晚的晚輩了,這麽稱呼也沒什麽突兀的。
樓燼略作思索:“聽說這一帶的桃花釀——”
“咳咳咳咳!”容嘉瘋狂咳嗽,聲音壓過了樓燼的後半句話。
哪有青天白日一上來就跟人要酒喝的?!
“那算了,”樓燼看穿了容嘉的意思,“就茶吧。”
朱禮愣愣的,只覺得這位仙長還挺随性。
他把茶往樓燼面前放好,兩手垂着,退到堂下。
樓燼問他:“那玉冥杯,什麽時候丢的?”
“幾個月前了,”朱禮一五一十道,“我們也派弟子去找過了,但到處都沒有蹤影,只能是被什麽有心之人偷走藏起來了。”
“等等,這杯子能随便偷走?”樓燼皺眉。
“不能的不能的!”朱禮生怕仙長覺得他們看管不力,連忙解釋,“我們設下了結界的,一般人決計是進不去的!”
說着,他把樓燼往存放玉冥杯的那間石室去引。
Advertisement
“門口設了結界,除了我和我那孫子以外,其餘人等只要擅闖,便會受九冢業火之焚,直至隕落。”朱禮說着,催動結界,則面前紅光大盛,隐隐能看到整個法陣的布局。
不得不說,這法陣确實頗為精妙,除了普通凡人修士以外,一般的妖魔鬼仙甚至也過不去。
容嘉贊嘆:“這陣法有點厲害啊!”
朱禮很驕傲:“正是犬子親手煉的。”
容嘉下一句是,那這麽厲害不還是被偷了,但他只是圓滑地笑了笑,沒有真把這句話說出來。
樓燼在結界外站了一會。
這結界也沒被破,想來不是硬闖的,那要麽偷竊的人修為不低,至少也是個上仙的水平,要麽,就是內鬼所為。
方才朱禮說,這個結界只容他和他那孫子通過。
樓燼提腳邁了半步,只聽結界和衣服的布料發出滋滋啦啦的響聲,本人卻毫發無傷。
樓燼走進去,又退了出來。
然後又走了進去,又退了出來。
容嘉:“師父,這是……”在玩兒?
樓燼回眸:“這聲音,你們當時沒聽到嗎?”
這聲音不大不小,但凡是個修士都能耳聽八方,怎麽會遺漏如此奇怪的響動。
朱禮仔細回憶了一番,還是搖頭:“沒聽到……”
他怕是自己的遺漏,将孫子也叫了過來,問:“玉冥杯失竊那晚,你聽到響聲了嗎?”
朱禮的孫子叫朱念,過來後又是對樓燼一通大禮,随後說他也說沒聽到。
樓燼看着朱念不言語。
朱禮意識到了什麽,瞪大眼:“仙長莫不是懷疑我這孫子……”
樓燼還沒說話,朱念先是一愣,也反應過來了,慌忙跪了下去,“不是我啊!我怎麽可能自己偷自家的東西,賊喊捉賊!”
朱禮一巴掌拍在朱念的後腦勺:“孽障!真是你偷的?!”
朱念哭喪着臉:“爺爺,真不是我,就算我有那本事,也沒法在您和仙長的眼皮子底下将玉冥杯藏起來啊!”
他一張臉漲成豬肝色,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
若不是朱禮祖孫幹的,那罪魁禍首的修為一定極深。
樓燼的臉陰了一瞬,随後舒展眉頭,“我知道了。”
說罷,他收袖就往外走。
如今一看,事态遠超他的預料。
需盡快和易明聯絡才行。
朱禮祖孫很快追了上來,遠遠地喊:“仙長留步!還有一件事!”
樓燼沉默片刻,回過身去。
朱禮薅着孫子的衣領,對樓燼道:“他方才說,他見到了異象。”
朱念連忙點頭:“我那晚雖然沒聽到什麽聲,但是看到天邊起了一層血色的薄霧,本來離得非常遠,我也沒當回事,只當是哪個前輩練出了新的法術來着。”
樓燼問:“原先沒當回事,怎麽又當回事了?”
朱念一一照答:“後來玉冥杯失竊,我是第一個跑去石室的,依稀記得……好像也看到了一些殘留着的什麽東西,紅彤彤的,我就想……會不會和那個血霧有什麽關系。”
樓燼便讓朱念仔細描述一下那血霧的樣子,朱念想了想,從儲物戒中找出一副空白的卷軸來,三兩筆畫了個形,交給樓燼。
落目一看,黑夜之下,血霧詭異而起,或濃或淡,好像剛投入清水的朱砂墨汁一般,還沒完全暈開。
樓燼将畫收了,誇贊道:“畫得不錯。”
朱念臉有點紅,猶豫道:“謝、謝謝仙長?”
是夜,朱禮給二人安排了暫時的住處。雖說仙人也不用睡覺,但總歸是該有的。
樓燼坐在榻上,連通了易明的識海,然後把朱念畫給他的血霧圖也一并傳了過去。
易明很快回話:“這是什麽?”
樓燼道:“血霧,眼熟嗎?”
“什麽意思?”
“玉冥杯失竊當晚,起了這場血霧,聽那宗主的孫子說,存放玉冥杯的石室裏也有這東西。”
“你能查清這是什麽血霧嗎?”
樓燼道:“有點難度。”
易明冷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于是易明短暫地退出了識海,到天将亮的時候又回來了,“我問了,說是魔界的招式,可能是魔界的人幹的。”
“魔界的人?搶玉冥杯?”樓燼失笑,“圖什麽?”
易明的聲音一滞,他也不知道圖什麽。
這玉冥杯對除卻神魔兩界以外其他的人來說都有大用,自然是可遇不可求的神品,但魔界要這杯子幹嘛?暴殄天物裝酒喝?
易明也掰扯不清這些,只說他這一問,那些上神們都知道是魔界出的手了,一個兩個都群情激奮,當場就說要下魔界讨個說法。
樓燼沉默不言。
這些神仙們也都挺閑的,一個杯子而已。
借的也是他們,丢了急的也是他們,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不借。
問就是人情世故,在這一點上,神仙和凡人也沒什麽區別。
翌日,樓燼和容嘉告別了朱禮祖孫,往血霧起的方向去了。
到地方一看,這是一座光禿禿的山,山上橫七豎八陳着枯死的樹,雖然此時此刻沒有一只生靈,但就從幹涸的河流和樹幹來看,也可窺得昔日幾分鐘靈毓秀之象。
這座山,本不該出現在人界的。
許是什麽人将整座山搬了過來,又着急忙慌忘了把山原樣搬回去,于是才成了如今這幅突兀模樣。
樓燼騰雲而起,在半空中俯瞰整座山,若有所思。
卻見遠處,焦黑的樹林裏,蹦蹦跳跳出來一個巨大的樹影。
那棵樹不同于其他的枯樹,遠遠看去,茂密非凡,樹下面的根須仿佛成了腳,由得它自由行動。
樓燼極目遠眺,只見那棵樹仿佛就是沖着二人來的一般,從山頭一路跳到半山腰,又從半山腰跳到了山腳。
方才離得遠,見到生了腳的樹,也不過只覺得詭異而已,等離近了再一看,容嘉登時吓的魂飛魄散。
那看上去茂密的樹冠裏,竟然藏着一顆一顆慘白的人頭!
容嘉撕心裂肺大叫:“師師師師師父!!”
那些人頭顯然是也聽到了這一聲,原本是朝着樓燼這邊來的,半道上轉了方向,向小臉煞白的容嘉蹦了過去。
容嘉連忙掐訣,以金罩護體,又旋出一把白玉長劍來,顫巍巍地舉在胸前,大吼道:“你你你你別過來!”
怪樹好像聽懂了,原地站住,容嘉大松一口氣,卻看怪樹又跳了起來。
容嘉一翻手,一道火光順劍而出,而怪樹則輕飄飄地一跳,跳了過去。
容嘉咬牙,眼見着怪樹就要到臉前了,那些人頭每随着跳動便顫一下,像挂了一樹的人頭葡萄。
樓燼終于從雲上躍下,飄然落地。
就在落地的一瞬間,怪樹猛然轉向,慢吞吞地向樓燼跳了過去。
容嘉正想讓他快跑,但再轉念一想,他師父好歹是個上仙,再怎麽說也不可能連個怪樹都打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比較重要。
于是容嘉當即便決定腳底抹油,先溜為上。
“你去哪?”樓燼瞥來一眼。
容嘉:“我——”
“怕什麽,”樓燼悠悠一笑,“你過來。”
容嘉死命搖頭:“我不去!”
只見怪樹跳到樓燼的面前便停了,那些人頭紛紛睜開雙目,齊刷刷地垂下眼簾,看着樓燼。
樓燼又道:“我讓你過來。”
預料中的戰鬥場景沒有出現,容嘉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才慢吞吞挪着步子往樓燼那邊蹭,手中的劍卻是一刻都沒有放開過。
見狀,樓燼一聲哂笑。
容嘉咽了口唾沫:“怎、怎麽了?”
“它沒有惡意,”樓燼收回眼神,仰起頭,慢慢地順着那一簇簇的人頭看過去,“不用怕。”
容嘉不信:“那也不好說的!”
“這東西叫人頭木。”樓燼道,“這些頭是從樹枝上長出來的,就像別的樹開花結果,它的花就是這些像人頭一樣的東西。”
容嘉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尋常的花和人頭哪能一樣?
“那它……它是什麽?”
“一種精怪,按理說應該多生于冥界的。”
“精怪……不在妖界,在冥界?”
“很正常,有的妖還喜歡在人界晃蕩,專□□魂,以此修煉。”樓燼語氣驟低,“你雖為仙,但修為尚淺,出了仙界,則處處暗藏殺機。”
容嘉瞬間如臨大敵。
樓燼惡劣一笑。
容嘉才意識到被騙了,有些惱,礙着他是師父,也不敢說什麽,憤憤地将劍收了回去。
他大着膽子擡頭,卻看那些人頭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瞳孔發灰,真的很像死人頭,便不敢再看了。
樓燼看着人頭們,緩緩地說:“這山大概是從冥界搬過來的,這棵人頭木也一并被帶到了這裏,”
說完,又評價道:“怪可憐的。”
容嘉面色複雜:“……也不那麽可憐吧?尋常的人如果碰到了它,只怕要被它吓死了。”
“普通人進不了這裏的,”樓燼道,“雖然此處尚處人界,但畢竟是冥界的地盤,普通人看不到這些景象,自然也不會碰到它。”
聽到這話,人頭木贊同地晃了晃樹冠,一樹人頭相撞,嘩啦啦地響。
容嘉有點想吐,趕忙撇開視線。
也就是說,此處的場景是重疊的,尋常凡人或是修為低的修士看到的照樣是普通的山,唯獨在樓燼他們眼裏,才能見到如此情景。
但是,究竟是什麽樣的魔,會為了一個壓根用不上的玉冥杯,大費周章從冥界搬了一座山過來,然後又忘了搬回去?
這麽一想,這魔……還有點馬虎?